“我近日总是做些怪梦,梦见……祁阳死了。”陆知酒缓缓说道,“这可不是什么不吉利的话,我倒是觉得,或许是一些警示也说不定。”
见楚云都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看她,陆知酒这段时间心中积攒的不安更甚,这些不安大概还源于重生以来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心思:“具体的我并不太记得,只记得是与户部侍郎有关……”
楚云都皱眉:“齐海?”
“嗯,就是当朝的户部侍郎。”陆知酒在这部分的话中倒是坦诚,“我也不知为何会梦到他。不过侯爷是否能多注意一番呢?尤其明日……”
关于明日极有可能是个坎的这件事,陆知酒找不到理由叫楚云都重视,但她想了想,转而解释道:“这便有关我要同你说的另一件事。我此前去奉贤裁缝铺,与那的掌柜攀谈时偶然得知,她也做些打探消息的生意,我受梦境所扰,实在不安,便托她探听了一番关于户部侍郎的事,你猜如何?她今日来便是告诉我,那户部侍郎竟是要去相府贺祖母的生辰,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是突然决定的,便很值得玩味了。”
楚云都垂眸不语,面色严肃。
陆知酒观察他一番,问道:“且不说祁阳之事,侯爷对这户部侍郎可有什么好印象?”
陆知酒是下了点决心的。本以为她这番真切言语,虽有所隐瞒,但也算坦诚了,该能与楚云都商议一番。
谁知,他竟说——
“这齐海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陆知酒当下便愣住了。那憧憬期待的目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回。
“其中水深,你莫要掺和。”楚云都的语调不似平日。
“什么叫掺和?”陆知酒蹙眉怒视他,“我在与你认真商量,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你是觉得我在胡说?”
“我并非不在意,也没有觉得你在胡说。”楚云都道,“但若是涉及到朝堂,你怎么能私自行动?应该早点同我说的。”
陆知酒了然地笑了一下:“同你说又如何?不就是现在这样。”
楚云都见她眼里漫上冷漠,心中不由又抽痛几分,解释道:“我只是不放心。”
陆知酒无法跟他说明她已重活两世,不愿再畏首畏尾,既是有想去做的事便要去做。既然想救下祁阳,那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于是陆知酒只是沉默下来。
她不再看楚云都,楚云都又有些焦躁,动了动手指,试探地将手伸了过去。
他想轻轻拉住她,放在以前,他是没有这种觉悟的,但这觉悟的勇气来自于刚才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
可陆知酒这次却挪开了手,整个身子转了个方向,朝向另一侧的窗外。
明明刚才还是她在妥协,现下又是调转了过来。楚云都心弦紧绷,不知要如何是好。
大概是想到些什么,他先瞥了陆知酒一眼,而后握着拳笼在嘴边,随后一阵轻咳从他口中逸出。
果不其然,陆知酒一怔,回转过头来。
楚云都才刚醒来,面色依然苍白,现在又莫名平添一股病弱之气。他这副样子,叫陆知酒想起了第二世。
那时他就是生病了,好像还是很严重的病,可她其实直到再次重生,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只记得他每每出现在自己面前,都像要咳出血来。
“你……你没事吧?”陆知酒有些担忧,“是淋雨着凉了?要不我把大夫再叫回来?小厨房熬着药,还煨着粥,你——”
楚云都却突然趁机拉住她的手,见她愣住,心里那点难为情也没来得及涌起就被掩盖下去,直接说道:“我没事,开玩笑的。”
陆知酒紧抿着唇,看着有些不满。该说,很是不满。
终于,楚云都叹了口气,又凑近一些轻声说:“这样吧,我让祁阳明日待在驻府不得外出,到了陆府,我与你一起盯着那齐海,可好?”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之后的事,再议。”
这样祁阳的安危自是不用担心,那齐海若是有不对劲,楚云都也能发现。其实陆知酒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她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此前楚云都不知晓,任何行事都有些困难,即便托岳月红做了些准备,总归还是不放心的。
况且她最担忧的,其实是齐海醉翁之意不在酒,祁阳只是他的一个棋子罢了。而这次的地点变化,不冲别的,就冲楚云都而来。
陆知酒攥紧了手。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膝上。
陆知酒虽有察觉,却没有抬头,若是抬头便能看见楚云都极为不自然的神色和红透的耳朵。
她只是安静地垂眸想了想,又抬眼看他:“好是好,但要是齐海早有预谋,我们反应不及怎么办?”
谁知楚云都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我是谁,还会有反应不及的时候?”
这语气是陆知酒很久未能耳闻的嚣张。虽说是嚣张,却并不让人讨厌。
陆知酒无奈,也不应他,自顾自地转过了身,不经意地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楚云都便猝不及防手中一空。
话题一完,两人间突然的安静使得气氛一时有些旖旎的尴尬。
楚云都从前一直盼着可以同她安安静静两相对坐,最近这样的机会一多,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绝不是没话可说的,他想同她说的东西太多太多,却又踌躇难言。他不是介怀从前说的话总被她冷嘲热讽,他只是担心她不喜欢听他说的那些,这样的次数一多,自然叫她厌烦了同他说话。
所以他渐渐学会在她面前三思而后行,装也要装出有点墨水的样子。可他确实没有墨水,所以难免惹出笑话。
“笙笙。”
他叫她。
陆知酒心中纷乱,为着明日便可以验证自己的想法,也为着明日未知的危机,一时有些出了神。
她听楚云都唤她,回过神来微微侧过了头,见他神色认真:“明日要见外祖母的,我备了些礼,可不好带过去。”
他又酝酿片刻,征询道:“若你同意,我想法子将外祖母接到侯府来,到时一切都方便许多。如何?”
她睁大眼睛:“真的吗?”
陆知酒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她现下本就与侯府关系微妙,楚云都没有理由从陆府接走外祖母,况且……陆知酒其实也不确定,外祖母是否愿意来到侯府。
且不说已近八年未见,其实当年从青州秦家离开,外祖母是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肯见的。
陆知酒惊喜过后便露出担忧之色,楚云都捕捉到,声音又放低些:“自然是真的。你莫要担心别的,我会想法子。”
陆知酒看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各有心事。
夜色深沉,楚云都本该回到主院,但他出于自己的小心思,一直没有提及回去的事。
陆知酒倒非不通人情,她体谅楚云都的身体,主动提出去其他厢房休憩,这下楚云都又拦住了她:“你睡得浅又认床,这是想到哪里受折磨去?我走便是了。”
陆知酒眨眨眼,问道:“你怎知我睡得浅又认床?”
正准备拿起衣裳的楚云都怔住,默了默才回应:“你此前说过的,自己忘了罢了。”
此话带过,陆知酒也没去在意。
楚云都向来身强体健,淋些雨想来也不至于走不动道,况且从幽竹院到主院,不过才一时半刻的脚程。
她没注意,楚云都在她不再询问后松了口气。
——
九月初六早,骁定侯府大门。
楚莲亲自摆好步梯,扶着陆知酒登上了马车,楚云都站在一旁,看似只是站着,却护得很紧。
陆知酒刚掀开帘子,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马车下。
楚云都正也仰头看她,见她回头,不防地愣了一愣。
陆知酒心中有些奇异之感,再打量了他一番。不因别的,就因他身着她送的那件枣红色袍子。
今日他来幽竹院接她,这件绣金线的枣红色衣袍竟是被他穿得威严而冷厉,但又因他头上束了一支玉簪,再添几分温润。这一切在他身上并不矛盾。
陆知酒又看一眼楚莲,楚莲反应很快,马上低下头离开了。
楚莲一走远,陆知酒就伸出了手来:“快上来。”
如中秋那日他伸手时一样。
楚云都盯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拉住了她的手,却也没使力,扶住马车边缘跨了上来。
两人在车内坐下,谢意便叫车夫出发前往相府了。
祁阳接了命令在驻府当值,自是不在,陆知酒已叫岳月红安排了人紧盯,况且,想来他也不至于违背楚云都的安排。
不知为何,经了昨日那番闹剧,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不再像之前那样总隔了一层,但也未亲密到寻常朋友一般。陆知酒只觉得心中怪异。
这种怪异并非来源于责怪,其实她不怪楚云都昨日发难,那不过就是他的小脾气。她前两世是未见过,今世却是能理解的。
自己总想着要跟他好好过,也信誓旦旦地说出了口,但在他眼中她就是突然改变,一时兴起罢了,总也没见着她的诚意,偷跑出府的行为大概更是让他觉得如此。
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陆知酒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过,昨日之事倒真让她看到了楚云都的固执,他在雨中望向她的眼神的确是有些吓到她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里面分明是偏执和癫狂的。
只是这种偏执与癫狂倒没有让她的恐惧持续多久,反而是有些……心疼。
想到这里,她抬眼瞥了瞥身旁的楚云都。
楚云都正襟危坐,面色平静。
可置于膝上的手却紧紧攥着。这是他面对陆知酒时才会有的动作,大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楚云都的睫毛轻颤几下,稍稍侧了脸看似不经意地避开她的目光,轻声开口:“有事?”
陆知酒挪了挪位置,靠近他一些:“侯爷,你这身当真好看。”
马车轻轻摇晃,楚云都一愣,随后又看向前方:“你选的。”
“我知道是我选的,”陆知酒眯着眼睛笑了,“但若非侯爷本就玉树临风,衣裳再好看也无用。”
楚云都没回转过头来,反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真这么觉得?”
陆知酒回得理所当然:“嗯。”
听到她的回应,楚云都心中浮现出一丝酸楚,陷入更持久的沉默。陆知酒有些莫名,但见他不再说话,也就一起沉默下来。
在陆知酒望向车窗外的间隙,楚云都缓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额。
马车驶入陆府府邸所在的街道,还未等马车停稳,便有小厮认出了骁定侯府的样式,大概是受了叮嘱,盛情地迎了上来。
随行的欢歌与喜言应付着,难免一番虚与委蛇的叙旧,陆知酒在马车中听不太真切。
她心中有一阵难言的悲凉。前世抄家流放的惨状历历在目,她虽从来未多得陆府庇佑,且陆府终将有大厦倾倒的下场,但当时的后果之所以来得如此之早,也确与她听信奸佞之语有关。
谢意亲自掀开轿帘,楚云都先行迈了下来,后又牵了陆知酒,虽并不算合礼节,但此前已有过多次,侯府的下人们皆是眼观鼻自作不知。
倒是陆府前来相迎的小厮们有些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惊讶地望着两人相牵的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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