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有点寒,叶双鲤坐在人行道与非机动车道间的台阶上,从兜里掏出那包中华,撕开烟纸,一点一点嚼着烟草丝儿。
妈的,他又没装打火机。
正抱怨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叶双鲤掏出来一看,来电人:妈。
他一个手抖,条件反射把那半截烟给扔了。
“喂?”
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叶双鲤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
“妈。”
他嗓子在那一瞬间堵得厉害,喊出这一个字后就说不出话来。
“小鱼啊,”妈妈的声音很轻,和以前一样,是个过分柔弱的性子,“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叶双鲤低头死盯着地面,手指揉着烟盒边角,塑料封皮被他揉破,掉在了地上。
“吃的什么呀?”
“吃的大餐,老板请客,和同学一起吃的。还喝了点酒,不过我没醉。”
“少喝点酒,”电话那头责备道,“吃饱了吗?”
叶双鲤眸子一弯:“饱得很。”
母子俩絮絮叨叨说着闲话,叶双鲤一通鬼扯,快吹出花来了。
“你爸恢复得很好,你不要担心。家里不缺钱,你别听你姑姑夸张,你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不要像以前那样任性贪玩…”
那些陈年的叮嘱几乎一个模板,唠唠叨叨还是那些。
换以前叶双鲤,早就喊着“烦烦烦”走开了。
可是眼下他却耐着性子一点一点仔细听完,再一一应下,挨个保证。
除了都在骗人,简直挑不不毛病。
妈妈欣慰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想自己那狗都嫌的儿子终于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你爸爸醒了,就先不说了。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让妈妈担心。”
叶双鲤咬着下唇,重重“嗯”了一声。
等到电话挂断,他这才吸吸鼻子,重新捡起地上的烟,拆了继续嚼。
刚才幻想着的一切随着笑容一同消失。
像是小女孩划出的最后一根火柴,短暂的温暖随着火焰转瞬即逝,最后余下的只剩更冷的严冬。
没有一起留校的同学,也没有请他吃饭的老板。
叶双鲤饿着呢,还很冷。
手机要没电了,回去只有个瘸了腿的折叠床。
附近宾馆年关坐地起价,一晚没个两百住不进去。
叶双鲤舍不得,他硬撑。
怎么这么难啊…
他怎么就这么难!
叶双鲤揪着那根香烟滤嘴,磨着后槽牙把嘴里的那份苦涩全部吞下。
突然,有团阴影拢在身前。
叶双鲤诧异抬头,看见拎着两大包超市购物袋的江老板微微弓腰,把打火机在他面前轻轻一晃。
“干嚼啊?你这小小年纪的。”
叶双鲤不知道嚼个烟草还有什么年龄上的讲究。
他主要是没有火机,不然谁他妈直接上嘴。
没有也不用舔狗的。
叶双鲤低着头,继续嚼他的。
“吃大餐?”江野笑着问,“你老板呢?”
叶双鲤脸上一臊,忍不住骂:“听墙角你缺不缺德?”
“路过而已,”江野收起打火机,说话时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不少,“大过年的,在这骗谁呢?”
“反正没骗你。”叶双鲤心里泛着酸,吸溜了两下鼻涕,突然闻到了一股子烤鸡香味。
江野看他滴溜乱转的眼珠子,低头从购物袋里扒拉出了一袋炸鸡排:“鼻子挺尖。”
叶双鲤本想倔强地拒绝,但是不争气的肚子提前宣布投降,“咕”的一声响了个九曲十八弯。
江野抿唇忍住笑意。
哪家的小狗,饿成这样。
“不吃,”叶双鲤把腿一伸,跟个无赖似的坐在路边,“我减肥。”
江野有些无语,抬脚踢踢他的鞋子:“什么驴脾气。”
“江老板你暗恋我吗?”叶双鲤都快崩溃了,“天天跟我搞偶遇?”
“我家住这啊,”江野也被他搞无语了,“再说我不就遇见你两次?”
一次在中介,还有一次就在这了。
好像也挺正常?
叶双鲤心里郁闷,缓慢起身离开。
他双手揣着兜,跟个小老头似的尽量缩着脖子去躲着迎面的冷风。
“惹不起我躲不起?”
江野听见那句散在风里的小声嘀咕,心道真就一头拉不回来的倔驴,时时刻刻尥他蹶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一转看着路边躺着的校园卡,于是又好心提醒一句:“卡掉了。”
叶双鲤闻声停下脚步,掏了掏兜。
随后又折回来,闷着头说了声谢谢。
还知道说谢谢。
江野让开一步,免得驴蹄子踢到自己。
叶双鲤撇撇嘴,弯腰捡起地上的校园卡。
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卡面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爆开,“啪”的一下整个世界都翻了个面。
黑暗随着他的动作仿佛开了闸的三峡大坝,“哗啦”一下全部冲进眼里,什么也看不见。
叶双鲤身子一顿,然后跟头小猪似的一头撞在了江野大腿上。
“哎!”江野赶紧接了他一把,“怎么了你。”
下一秒,叶双鲤腿一软,整个人直接跪在了江野脚边。
江野察觉不对,立刻放下手上的购物袋,把人接了过来:“叶双鲤?能听得到吗?”
叶双鲤的整个世界都在转。
他的手指死命攥着江野衣袖,用最后一点意识和力气,努力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来:“去医院…”
那一刻,叶双鲤想了很多。
他还不能死,他要去医院。
他可以拍三百二的ct,可以吃二毛五的馒头。
他错了,他不该硬撑。
他应该去找个小宾馆,应该租了江老板的大房子。
他不应该不爱惜身体,不应该要钱不要命。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帮助摆在他面前,但他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他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对那个男人说三个字——
“江老板…”
医院的病床上,叶双鲤悠悠转醒。
空气间弥漫着大米的甜香,还有怎么都盖不下去的消毒水的味道。
江野坐在床边刚打开白粥的盒盖,心道果然是条小狗,闻到吃的就醒了。
叶双鲤目光侧移,看到江老板又拿了个咸鸭蛋往床沿哐哐敲两下就开始剥壳。
他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扎着点滴。
“……”
历史就是一个轮回。
叶双鲤把头转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从他到渝州就进过三次医院,两次都是被江老板驼进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
“起来吃饭。”
江野把鸭蛋放在床头柜上,手臂一伸支起了病床的小桌。
叶双鲤一身驴脾气收得干干净净,支着身子艰难地坐起来。
江野的手指勾着他手背上面一截输液管,跟着叶双鲤的手一起,在空中拎了一下,放在桌上。
避免回血,叶双鲤都没注意到这些。
塑料勺平放在碗沿,咸鸭蛋的壳剥了一半,被一张纸垫着搁在旁边。
叶双鲤拿起勺子,吃前先沉思了一会儿:“江老板。”
江野正戳着手机,头也没抬:“嗯?”
叶双鲤皱着眉:“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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