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周临渊说,  要补偿。库房全对她敞开,也事事随她。

    虞冷月要求住去明苑,他也答应了。

    至于他是怎么在不招眼的情况下,  带着她暂且搬去了明苑,她也不知道,  总之周家没有人过问。

    去了明苑,  虞冷月才真的放肆。

    这节骨眼,其实不该过分游乐,但她真的很想和周临渊一起住花团锦簇的屋子,喝美味的酒,  游山玩水。

    除了游山玩水,别的在明苑里也尽可以敞开怀去做。

    王喜一家子陪着虞冷月去京郊,买了很多花回来侍弄。

    虞冷月和雪书还自己酿葡萄酒,连金秋的桂花酒也计划上了。

    雪书很明白虞冷月这份喜悦从何而来。

    焰火熄灭前,总是格外纵情地燃放。

    虞冷月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不想再瞒周临渊了,  等到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她就全盘托出。

    到底会怎么样,听天由命。

    她不想往后都含着苦果吃蜜饯,甜得不纯粹。

    周临渊毫不知情似的,  从衙门里回来,若无要紧事,  所有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他们一起把时间浪费在,  剪纸、揉面团、逗白鹤身上。

    仿佛躲在了朝堂的纷扰之外。

    假山流水之下,  夫妻两个坐在大石头上,  笑声和水声一样澄澈。

    虞冷月靠在周临渊怀里,问:“羡屿,你今年要散馆了吧?”

    周临渊颔首,  他入馆已经快三年了。

    虞冷月想,以他的家世,日后的去处不会太差。

    只是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道:“散馆之后,你想去哪里?还想继续留在翰林院吗?”

    周临渊抚着虞冷月的发顶,很认真地想,流水飞溅,落到他手背上,微微发凉,他却没有给出答案,反问她:“你以后想怎么过?”

    虞冷月扯着嘴角一笑,她是背靠在他怀中了,料想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畅想着说:“想回金陵。以前家贫,除了金陵哪里都没去过,定居金陵之后,我想把江南游一遍,还想把我做的点心、汤饮,卖遍江南。想回去看一看父母亲。”

    周临渊说:“想法很好。”

    却没提,前途去向。

    虞冷月想得太多了,一时忘了继续问下去。

    她又想着,这里离崇福寺近,说:“不如今晚故地重游?”

    周临渊起身,拉着她回去换一身衣裳,乔装一番再去崇福寺。

    夫妻两个低调打扮了一身,悄悄去了崇福寺,混迹在普通的香客里面。

    虞冷月虔诚地拜过神佛,就和周临渊一起往崇福寺的后山去。

    第一次私下见面,就是在后山上。

    她还跟丢了鞋,怪丢脸的。

    周临渊大抵也想起了,上山的时候,在笑。

    虞冷月脸颊微红,那时她胆子真大,又想着,其实他早早知道她的身份,她岂不是做了不止一出戏给他看,他就在那儿从容地耍猴儿呢。

    心里不高兴,半路上耍脾气,说:“走不动了,你背我。”

    本以为周临渊会拒绝,从前一起去爬山,他就答应得很勉强,还有下不为例的意思。

    却不想,他直接弯下修长的窄腰,说:“上来。”

    虞冷月一愣,扑到他背上去。

    太阳落山,天色已经极暗,乌云压境。

    周临渊背着她一阶一阶地上去,亭子在乌云之下孤孤单单地立着,里面空无一人。

    虞冷月伏在他背上,嘀咕:“羡屿,你变了。”

    以前对她没有这么好。

    周临渊淡声道:“是吗。”

    虞冷月:“嗯。”

    周临渊忽然轻笑,居然是很坦荡地认命地说:“早就变了。”

    哪怕只是一次改变,可从无到有,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变化。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的改变远也不止一处。

    出去赈灾的那次,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看到别的老夫老妻那般恩爱,他就想到了她。

    他那会儿发现自己对家竟然有了渴望。

    这都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虞冷月更愣了,手伸到前面去,玩着他的喉结,没有说话。

    到了山上,周临渊把虞冷月放下来。

    住持不在,棋盘好像久不使用,已经有了灰尘。

    虞冷月食指一摸,薄薄一层灰色,她说:“看来住持很久没找到好的对手。”

    周临渊替她擦掉手指上的灰,道:“可能只是爬不动山了。”

    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坐在小亭子里,看山,看落日,看月亮升起来。

    虞冷月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夜里有些突兀。

    周临渊疑惑地看过去。

    虞冷月也看着他,她的夫君,长得清冷斯文,其实骨子里很骄傲,还有点狂,让他认命的事,可能也就这么一件。

    她突然觉得不胜荣幸。

    也还……有点小得意。

    周临渊慢慢读出她眼里的得意跟狭促,拧着她的脸,说:“伶娘,你有时真可恨。”

    听语气有些牙痒痒,但他表情从来清冷淡然,倒也没有真的觉得她可恨,眼眸微微一敛,带着淡笑,反而更多的是宠溺。

    虞冷月没觉着自己可恨,凑过去不满地问:“我哪里可恨了?”语气天真。

    周临渊揽着她的肩,看月亮一点点从弯钩变圆满。

    到最后也没解释,她到底哪里可恨。

    这样快活的日子,似乎该结尾了。

    后来周临渊偶然问她一句:“你还有什么想做的,都一并做了。”

    虞冷月摇摇头,想不起来有什么想做的了。

    她跟他依偎在一起,捕捉到一丝奇怪,蹙眉问:“羡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临渊捏着她下巴,道:“嫌我对你太好了?”

    虞冷月摇摇头,也不再多疑了。

    他都不知道,她多期盼这样的日子。

    最后说:“没什么想做的了。”她跟周临渊十指相扣,闭着眼说:“就想这样,一直这样,一直一直这样。”

    周临渊低低地“嗯”了一声。

    -

    夫妻二人还是回到了周府。

    还没分家,堂而皇之搬出去,还是会落人话柄。

    他事事顺着她,她也要替他考虑。

    何况,家里还有个徐氏。

    可能是直觉,虞冷月总觉着,过门之后,徐氏待她太过平静了。

    老太太一走,周家肯定分家,到时候周家内宅只有两个妇人,徐氏跟她俩最差也是分庭抗礼,但她到现在还没正正经经地吃到徐氏的下马威。说不通。

    刚回周府,虞冷月就听到老太太生病的消息。

    不是什么大病,但总是不见好,夏日里受了不少苦头。

    她跟着过去侍疾的时候,见老太太脸色极差,心里那道安稳的基石,多了新的裂缝。

    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虞冷月还有些神思不定。

    院子里小丫鬟,过来福身说:“三太太,海岩从前院传话说想见您。”

    虞冷月回过神,道:“知道了。”

    她让人去把海岩叫到穿堂里见,却见到了顾豫。

    是顾豫托海岩往内宅里传话。

    顾豫是周临渊的人,下人十分熟识,没太多要避嫌的。

    虞冷月打发了闲杂人在门外等着,在穿堂里问及顾豫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豫一笑,说:“劳太太挂心,都好了。”

    当然没好全,但他身体底子好,如今肉眼已看不出来,他内里还有伤,寻常人想跟他搏斗,也都不是对手。

    虞冷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么?”

    顾豫犹豫了一下,凌厉的眉眼竟有一丝羞赧。

    虞冷月会意,笑道:“这个你要问雪书的意思。”

    顾豫起身,拱手道:“就是想托太太正经替我说媒。”

    虞冷月答应了,不过没把话说死:“我只管做媒,若雪书不同意,这事你不能赖到我跟三爷头上。”

    顾豫笑呵呵:“太太放心,我顾豫不是青红皂白不人的人。”

    虞冷月回内院的时候,雪书在屋子里画画。

    她进周家之后,多是做女红,画画的时候不多,这会儿又提起了画笔不说,笔触潦草,神思乱飞。

    虞冷月走进去,雪书吓了一跳,把画纸连忙收起来。虞冷月坐过去,托腮叹气:“如今你什么都瞒着我了?人生大事也不跟我说了?”雪书嗔她:“胡说什么。”

    虞冷月撩了撩裙子,道:“顾豫找我过来说媒,他想提亲,你怎么想?”

    雪书怔住,脸颊烫红。

    这就是欢喜他的。

    虞冷月握住她的手,“那你还担心什么?”

    雪书抬眼,双眸盈盈含光:“我……”

    我答应了他,那你呢。

    虞冷月顿然明白,不禁失笑,她到现在难道还真的看着雪书陪她去死?或者流离失所?

    她凝视着雪书问:“你就说,心里有没有他,想不想嫁。”

    雪书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不知道,他娶过妻,是个鳏夫。我……不嫁。”

    虞冷月若有所思,起身道:“既然你嫌他是个鳏夫,我去推了。”还颇为赞同地道:“也是,这男人克妻,嫁不得。活该娶不着媳妇儿。”

    雪书握画笔的手抖了抖,亲眼看着虞冷月走了,不争气地落了泪。

    怪她贪心吧,两个都想要。

    但,如果只能选一个,当然是选冷月。

    雪书哭了一阵,白净的脸都哭得涨红。

    一颗乌黑的脑袋,就从门外探进来了,簪子都差点从她脑袋上掉下来,不是虞冷月是谁。

    她压根儿就没走。

    雪书抹泪背过身去,道:“你怎么又来了。”

    虞冷月笑着推开门,“我来看看,是谁在口是心非。”

    雪书无话可说,这都被抓现行了,还能解释什么?

    虞冷月给她擦掉眼泪,郑重地道:“我的雪书姐姐,你要是觉得顾豫娶过女人,心里不舒坦,不嫁他也无妨。要是为了我……你知道的,我不要你这样。”

    雪书心里发酸。

    虞冷月偷偷在雪书耳边说了一句话。

    雪书瞪大了眼睛,惊得忘了落泪。

    虞冷月笑道:“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你得帮帮我。你要是真的喜欢他,觉着他是个合适共度余生的人,就不要因为我而顾虑。”

    雪书抱着她,点了点头。

    -

    皇子下葬了,葬礼规模堪比太子。

    盐引一案重新在朝堂上冒头,当年三司会审的卷宗,被人翻了出来,有人说疑点重重。

    而宋元贞的后嗣逃去金陵一事,已在坊间传开。

    周家先知道的消息的,是周文怀,他知道自己的儿媳妇究竟是谁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定下这样一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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