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周临渊和虞冷月回到明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外伤是在山下医馆里先简单处理过,又请了仇御医过来,再次处理。

    仇御医走的时候,只说伤在脑,外伤好治,内伤尚且难知。

    端看人醒来之后怎么样。

    周临渊守了整夜。

    翌日晨光熹微时,才离开。

    但也让顾豫请了雪书过来,同王喜媳妇、儿媳妇一起照顾虞冷月。

    周临渊上完衙门,顾豫在户部衙门外面等他。

    两人上了马车,顾豫禀道“三爷,查到了,昨日上山的还有徐家的马车说是徐家表姑娘带着小少爷一起去的。但是昨日我们上下山时,都没有碰到他们。许是有意避着我们的。”

    然后又那么巧合的,石头砸到了人。

    周临渊脸色阴沉,连冷笑都省了,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动作有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马车到了周府。

    周临渊吩咐顾豫“你在前院等着,我去找陈嬷嬷说些事,晚上回明苑。”

    顾豫点头,去了前院周临渊的院子找海岩。

    周临渊进了内院见陈嬷嬷。

    自打他留宿明苑那头,加上衙门和徐家的事情牵扯着,已经有些日子没回来。

    虽说他仍命人搜罗了合适的吃食,送回来,到底不比他亲自回来。

    陈嬷嬷一见他便十分欣喜“三爷,可算回一遭了。”又关心道“三爷清瘦了,眼睛都熬红了。怎的比你在云露山上避世读书时候还要辛苦”

    周临渊挥退丫鬟,连廊下伺候的人,都打发了。

    陈嬷嬷心知他有要事说,便正襟危坐地问“三爷,这是怎么了”

    周临渊缓而平静地道“嬷嬷,我娶妻的事,烦请您帮忙操持。要密,要慎。”

    陈嬷嬷讶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忽然就要娶妻了

    她捏着帕子笑着问,是哪家的姑娘,长相、身量如何,还说“三爷不开口,这事我也是要替您操办的。”不可能全让徐氏插手。

    又忽然疑惑起来,娶妻光明正大的事,为何要瞒着人

    周临渊连陈嬷嬷都暂且瞒着。

    只说,他的未婚妻,即将要从金陵进京了。

    从周府出来。

    周临渊和顾豫回明苑的路上,他继续吩咐顾豫“去顾家递个话,让江南那边的大掌柜、田庄管事,年前都进京一趟。你亲自写信给常悦钱庄的顾大掌柜,让他备一条年后从金陵进京的船和一对双九年华的主仆,加一个稳重的管事妈妈,两个伶俐的丫头。”

    铺面、田地,是为她准备的嫁妆。

    船和仆人,是让她剥去市井茶铺掌柜的身份,“重新”进京赴婚,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顾豫一一应下。

    他还是疑惑道“三爷,您这样大动干戈,中间动用的人又多,难保时日长了,有心人不会看出端倪。”

    周临渊轻勾唇角道“那又如何。”

    生米煮成熟饭。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在他羽翼之下。

    虞冷月醒来的时候,眼前还花了一阵,头上缠着东西。

    腹中空空如也,嘴巴苦涩得厉害,像是被人灌过汤药。

    她舔舔发干的唇角,立刻就有水递过来。

    待眼睛能看清了,才发现,是眼睛红肿的雪书。

    雪书扶着她坐起来,喜极而泣“坐起来喝些水,饿了没温的还有粥。”

    虞冷月喝了些水,吃了些东西,才有了些力气。

    但是脑子还是不能想太多事情,一动脑便觉得头昏,还有些痛。

    估计是被石头砸的脑震荡了。

    雪书依旧扶着她躺下,抹去眼泪嗔怪地说“我听说,要不是石头上包了泥,你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虞冷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抿着唇角笑了笑。

    大夫嘱咐过,要静养。

    雪书也就没多打扰,还是虞冷月开口问了些事,雪书才一一交代“早晨顾爷身边的那位爷来铺子里找的我,说你受了伤,让我过来。吓得我腿都软了。”

    虞冷月说“他叫顾豫。”

    雪书低低念了念顾豫的名字,道“没叫旁人动你的衣裳,全是我给你换的。”

    虞冷月点头,问“他呢”

    雪书道“听说守了你一夜,我来时,他已出门了。”

    静默许久。

    房中格外安静,只有风从窗缝悄悄吹进来。

    雪书从铜盆里提起一壶热水,倒了杯热水,放到小桌边,正色问道“伶娘,你同那位顾爷已是打算定下来了”

    虞冷月望着她,点了点头。

    雪书紧紧握住虞冷月的手,明亮清澈的眼里,微微闪动着水光。

    她低了低头,嗓子里的话堵着,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虞冷月反握住她的手,道“雪书,你我自幼一处长大,我们同吃同住,穿同一件裙子,连挨骂也是一起。十多年的情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

    雪书点点头,头还没抬起来。

    眼泪却滴落在虞冷月手背上。

    虞冷月脑袋疼,她忍着疼,温声说“我们相依为命,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让你难为情的你难道还怕我为了旁人,丢下你不顾吗”

    雪书连忙抬头,忍俊不禁道“你胡想些什么难道你还以为,我要逼着你二择其一吗”

    虞冷月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不愿意我无名无分跟他在一起。”

    雪书摇头,不甘又无奈道“有名有份又怎么样。嫁夫从夫,不过是成了另一种奴婢罢了运气好些,遇到个会疼人的,也免不了孝顺公婆、应付叔伯妯娌,没有一日是气顺的。

    运气不好稍不顺意,被丈夫活活打死,或被卖了,或拼命生下孩子,孩子又被拿去卖了。这样的事,咱们在秦怀河边,没听过一百件,也有九十九了。

    凭什么呢偏女人生来就是当牛做马给人作践的”

    虞冷月默然。

    这里所有的女人,全都是卖身为奴,以不同的方式。

    见了太多,她已经学会眼一抹,假装习惯,所以从不和雪书谈秦淮河边的画舫上,为什么全是女人。

    雪书眼明心亮地说“若不求个名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自由。什么时候,你想走了,咱们一块儿走,换个地方开铺子,找个庵堂当尼姑也好,人活一世,不过求个平安顺遂,万事称意。”

    她有一种体贴温柔,没有将男欢女爱里美好的一部分否认。

    虞冷月直直地凝视着雪书,莫名笑了笑,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这样笑。

    只觉得,雪书离她更近了。

    雪书有些羞赧地说“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实在是在金陵见了太多,自然而然地生出这样的想法,她甚至不知道对不对。

    她说“总之我只是想叫你知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只是,你要慎重,别轻易把身家性命攥去别人手里。”

    虞冷月笑“没有。我就是好奇,进京的时候你怎么不同我这般说”

    雪书道“和周家的婚事,毕竟是老爷临终夙愿。如今全都由你了,你大可自己选就是了。”

    她又担心这番话搅和了虞冷月和周临渊,连忙补了一句“我也只是胡乱说说,你若日后还想嫁人,也不要顾及我今日说的。凡事有舍有得,嫁了人也未必不好。”

    虞冷月忍俊不禁“合着好坏都让你说了。”

    雪书也跟着笑了。

    末了,她还叮嘱道“只一样,你若不图名分,只图他的心意,他又待你不全心全意,需要你与旁人争一个男人,就是不值当的,趁早与他断了。让旁人来决定自己的心情,这是最蠢不过的事了。”

    虞冷月握着雪书的手,承诺一般,道“花无常开日,我不求一生一世,但求一双人。”

    好一个花无常开日,不求一生一世,但求一双人。

    门外,周临渊恰好听到这话。

    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他幽暗的眼眸渐冷。

    为什么她不想求一生一世

    周临渊转身离开了阁楼。

    虞冷月再见到周临渊,是三日之后了。

    他是和仇御医一起来的。

    幸好脑子伤得不算严重,静养几日后,略动一动脑子,也不觉得头晕了。

    仇御医来诊脉之后,说“脉象无异,应该无大碍。”

    又让她再静养些日子。

    天色黑了。

    顾豫送雪书回三必茶铺。

    周临渊也送仇御医出去。

    虞冷月躺了一刻钟,不见周临渊过来,心道,他从来不在这里过夜,夜里应该不会来,便闭上眼休息。

    王喜家的,还守在隔壁,随时听吩咐。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还有关窗户的声音。

    那人走近床榻,带来一阵寒秋之夜的冷寂。

    虞冷月眼睫轻颤,却未睁开眼。

    一副安静的睡颜。

    那人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脑袋上的纱布。

    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眉尖、鼻尖上的小痣、和苍白的唇。

    他俯身低了低头,鼻息在夜里显得温热,悉数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将吻未吻之际,似因繁杂思绪,顿然止住了靠近她的动作。

    到底还是准备起身离开,不肯将吻轻挑落下。

    蓦然间。

    虞冷月睁开眼,搂住周临渊的脖子,吻了上去。

    周临渊推开她,手掌未敢着力,只是轻轻地推,自然也没推开。

    但这样的排斥抗拒,已足够使一个动情的女子觉得耻辱。

    虞冷月含水双瞳微红“顾则言,为什么要屡屡避我你一开始就骗了我,其实你早有妻室”

    她对上他的眼眸,那也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

    明明冷漠,却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周临渊侧眸避开虞冷月的视线,伸手去掰她的手,低声说“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虞冷月同他较着劲儿,没放手,以至于,手腕被他掰痛。

    连带脑袋上的伤,也跟着疼。

    她蹙了蹙眉,眼泪顺着眼角流落。

    “好疼。”

    她说。

    周临渊吸了一口气。

    秋夜的寒意深入肺腑,耳畔是她低低的啜泣声,密密麻麻似骤起的暴雨砸在心口。

    虞冷月松开手,往墙那头别了脸,凄声一笑“你不肯说,我就当自己猜对了。是我看走了眼,明日我就离开。”

    周临渊呼吸微滞。

    她总是一副对他用了全部的真心的样子,让他也掏出十分的真心。

    然后轻易地就想离开,就离开他身边。

    她凭什么

    周临渊眼里的血丝,忽变成深色的红。

    他单手将虞冷月的双腕掐住,锁在顶上。

    俯身将方才极力的隐忍,连同心里的暴雨,化作深吻在她唇瓣落下,手掌探入她领口,挑开扣子。

    “我没有妻室,从头到尾,只有你。”

    是一道沙哑隐含怒意的声音。

    未三媒六聘迎娶进门,而先夺走一个女子的贞洁。

    一个男人,做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伶娘,他能对你是真心的吗

    你怎么肯

    他周临渊,到底还是成了一个卑鄙无耻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内容,我先就那样放着。

    看雪久了就会雪盲,写文一样的,作者沉浸久了有时不知道怎么判断角色的人设和剧情了。

    不过幸好雪盲不是绝症,后期想到了怎么改再改。

    西瓜写文很慢,中间怎么思考、修文的过程,我也不赘述了,总之真的很慢qaq但是我会尽力保质保量的去写,直到自己满意了再发出来。

    这一章让大家等的太久了,红包敬上。

    今天有二更,希望不会被suo章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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