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回来后,  阮溪和阮翠芝在家休息了两天,缓过精神后便开始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带着缝纫机从村头到村尾,从一个村子到另外一个村子,  给人做新衣。

    忙完年前这段时间,两人在除夕前两天歇下来,关了裁缝铺的门不再接活,  留在家里帮刘杏花一起炸丸子蒸馍馍炒花生,做很多年上要吃的好吃的,  准备过年。

    到了除夕当天,早上起来进行大扫除,  把家里家外全部清扫擦洗干净,  再烧火熬上一点面糊糊,  在门边贴上对联,  在窗户上贴上窗花,  过年的氛围便更浓了。

    这贫苦年代没有什么其他的盼头,就盼着穿点新衣服吃口好吃的,  所以人人都盼着过年。因为只有过年,家里才舍得花钱,  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不少人家辛辛苦苦攒一年,  就为了过个舒服年。

    也正是因为这样心中满怀期待,  人人开心,  仪式感强,  所以这年代的年味便格外重。

    一家人开开心心忙碌一天下来,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新,  到傍晚开始做年夜饭。

    阮溪做干煸四季豆和鱼香茄子,  阮翠芝做干煸肥肠和回锅肉,  阮洁做了个辣椒炒腊肉,  刘杏花则做麻婆豆腐和水煮鱼。

    阮志高和阮长生则洗干净一盆蔬菜,拿出火锅料,在烧炭小炉子上烧上一锅小火锅。

    吃年夜饭的时候是年味最重的时候,一整年的开心与不开心,在满桌子的鱼肉面前都显得不再重要。这一刻吃得开心满足,那就是开心满足了一整年。

    阮志高和阮长生快意地喝了两盅小酒,在油灯火苗的映照下,脸色比辣椒还红艳。

    阮长生烫一勺菜,吃完了端起酒碗说:“不知不觉这一年又过去了,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我祝我们家每一个人,在新的一年里,都越来越好!”

    阮溪笑着端起她面前的小碗,里面盛的是白开水,她和阮溪阮翠芝刘杏花都没有喝酒。

    她端着碗对阮长生说:“恭喜五叔在这一年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解决了婚姻大事,祝你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幸福美满,万事如意!”

    看阮溪这么说,阮洁也跟风端起水碗来,笑着道:“那我祝爷爷奶奶,三姑五叔还有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事事顺心,开心快乐,心想事成!”

    阮洁说完,阮志高刘杏花和阮翠芝笑得开心,屋里气氛好到不行。

    笑过了,阮志高就着轻松热闹的气氛,看着阮长生说:“你看看你两个侄女说的,你再看看你说的,有没有文化,一目了然。”

    阮长生不和侄女比高低,只说:“您可别瞧不起我,我多少也是有点文化的。”

    阮志高看着他,“那你说两个成语来听听。”

    阮长生想了一会,开口道:“恭喜发财,发发发发!”

    阮溪和阮洁听完愣一下,然后两人一起噗一下笑出声来。

    刘杏花笑着瞪他,“你那脑子里只有钱。”

    阮长生接话就是一句:“那可不对,还有您和老汉儿,姐姐,侄女。”

    刘杏花被他哄得没忍住笑出来。

    ……

    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完年夜饭,洗完锅碗仍守在屋里聊天,守到半夜听到有爆竹响起,阮长生拿起鞭炮就往外面冲,阮溪和阮洁忙起身跟出去。

    等鞭炮在外面炸起来,阮溪捂着耳朵,脸上的笑容与这节日同等灿烂。

    与过年相关的还有压岁钱,还有大年初一穿着新衣服出去拜年。

    虽然守岁睡得晚,但年初一大家都起得很早。阮溪和阮洁早上吃完饭便去了吊脚楼,第一个给凌致远和周雪云去拜年。

    拜完年得了花生瓜子和彩色的糖果,两人把凌爻又带出来,一起再到别家拜年去。

    拜了半天的年,中午吃完饭以后,三个人又往老裁缝的墓前去了一趟。

    阮溪在书包里揣了纸钱,带了一盒火柴,到墓前蹲下来烧纸,一张张纸钱卷进火舌里。

    烧完纸钱灭了火星,她在老裁缝墓前又默声站一会,便和阮洁凌爻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全都是走亲访友这些事。

    四姑阮翠兰在初二回娘家,带着丈夫孩子来热闹一场。

    时间过了大年初五,年味才一点点淡下来。

    春节过去以后,阮溪和阮翠芝自然又回到裁缝铺开始接活干活。但因为刚过完年,要做衣裳改衣裳的人家并不多,所以每天都很清闲,没什么人上门。

    而阮溪每天的日常还是那样,除了做裁缝铺的活,剩下的时间就是看看书背背课文学学习。把那些简单的小学知识,一遍一遍背烂在心里。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又热闹了一天,之后日子又如常下来。

    傍晚瞧着太阳的高度,阮溪和阮翠芝收拾好裁缝铺,带着凌爻和阮洁关门回家。四个人走在山路上的时候看到山里的邮递员,便招呼了一句:“送信呀?”

    整个凤鸣山就一个邮递员,不管是寄信还是收信都只能指望他一个,所以不管是信件的收与递,都要历时很久。有人等不及,会自己去镇上。

    慢,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

    日色变得慢,车马慢,日子过得也很慢。

    邮递员回头应一声:“是的,送信。”

    阮洁又问一句:“那是给谁家送信呀?”

    年前阮志高给她大伯写了信,怕不是是她大伯写来的回信。

    然后那邮递员果然说:“是一个姓阮的人家。”

    听到这话,阮洁眸色一亮,看着邮递员道:“那肯定就是我们家了。”

    说着看向阮翠芝:“是不是大伯回信来了?或者又寄钱回来了。”

    阮翠芝还没说话,那邮递员停下步子来。

    他明显累得不想再走了,停下来后微微喘会气,看着唯一的大人阮翠芝说:“就这一封信要送,要是你家的那我就不上去了,在这里就给你吧。”

    说着他打开身上的绿色邮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棕色信封。

    他把信封递给阮翠芝,问她:“是不是你家的?”

    阮溪凑到阮翠芝旁边一起看了眼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的收件人不是阮志高,而是阮翠芝。再看寄信人那一行,也不是阮长富,而是刘雄。

    阮翠芝看完信封,转头和阮溪目光碰上。她俩都没开口说什么,阮翠芝收下信封忙对邮递员说:“我就是阮翠芝,是写给我的信,麻烦你了。”

    既如此,邮递员送了这封信就不再往上去了,转身往下走。

    阮翠芝把信揣进口袋里没看,和阮溪阮洁凌爻继续回凤眼村。

    到家进房间坐下,她才把信给掏出来,撕开信封倒出里面的信纸。

    阮溪和阮洁坐在她旁边,都想看看刘雄写了什么。

    然后信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无任何格式可言,只有四个字——同意离婚。

    阮溪和阮洁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都笑了一下,阮洁说:“三姑,他终于同意了。”

    阮翠芝看着信纸上的字也松了口气,毫不犹豫道:“我明天就去镇上找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事跟阮志高刘杏花说了,阮志高和刘杏花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巴不得让阮翠芝立马去和刘雄办手续,彻底撇清关系。

    阮志高说:“让小五子陪你一起下去,有他照应着我们放心。刚好他还要买不少东西,该给人姑娘扯布做衣裳了,还得买东西布置新房。”

    阮翠芝点点头道:“那就一起下去办。”

    次日,阮翠芝和阮长生下山以后,上午半天裁缝铺便只有阮溪一个人。下午的时候阮洁和凌爻照常过来,和她一起继续看书学习。

    阮溪学习的时候开小差,看着葡萄架出神想——阮长生再过几个月要结婚,家里得腾出房间来给他做新房,用阮跃进和阮跃华那间怕孙小慧又闹嚷。

    想了一阵,阮溪回神看着阮洁说:“小洁,五叔差不多也该能收拾布置新房了,要不我和你和三姑搬出来住吧,以后就住在这里,把房间腾出来给五叔当新房。”

    阮洁本来还在写字,闻言停了手里的铅笔。

    等阮溪说完,她自然没意见,直接点点头道:“好啊。”

    于是等到第二天,阮溪就拜托阮志高请人到家里帮忙,把她和阮洁阮翠芝房间里的床、箱子、柜子,所有的东西一件不落,全部都搬到了裁缝铺。

    搬过来后家里的房间便腾了出来,接下来自然需要重新刷墙,置办新的床铺被褥,枕头箱子,衣橱衣柜等。布置成新房,说起来也算是不小的工程。

    阮溪她们但凡能帮的也都帮一下,但大头还是阮志高和阮长生来搞。阮长生找山上的木匠打家具,阮长生则来回在村子和公社间跑,买各种需要的东西。

    四五天后,阮长生买完东西和阮翠芝从镇上回来,两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

    阮长生扯的布料在镇上就给钱钏了,并给了做衣裳的工钱,让她自己在镇上找裁缝做。毕竟还没结婚,让她到山里来做衣裳还住这里,怕别人说闲话。

    但阮志高刘杏花以及阮溪阮洁对他置办东西的事并不特别关心,看到他和阮翠芝回来,直接忽略他,拉住阮翠芝的手就问:“怎么样?离婚的事怎么说?”

    阮翠芝面容舒朗,微微笑着道:“办成了,离了。”

    听到这话,刘杏花大大松了口气,“离了好离了好,离了想怎么过怎么过。这一回我也不催着再找下一个,要是过不好,嫁一百个也没用。”

    阮翠芝点点头,“嗯,我暂时也没这心思。”

    阮翠芝这闹离婚的事一闹闹了一年半,现在总算是有了结果,刘杏花心里头舒服得劲,晚上便多烧了两个菜,好像阮翠芝离了婚是个大喜事一样。

    当然这事孙小慧不知道,不然她又得私下里嚼舌根子说刘杏花脑子有问题,女儿离婚了她竟弄得跟结婚了一样。

    晚上吃完饭,阮翠芝进房间的时候才发现里的面东西都搬走了,连带她的衣服什么的也都搬走了,于是她只好跟着阮溪和阮洁去裁缝铺,到那里睡觉去。

    虽然裁缝铺里有两张床,但这一晚她们三人还是挤在一起睡。

    阮翠芝躺在床上放松着全身说:“总算是离掉了,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也彻底安心踏实下来了。以后我阮翠芝,和刘家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阮洁在旁边好奇问:“三姑,刘雄怎么突然愿意离了?”之前不是说死也不离嘛。

    阮翠芝笑一下道:“他还真跟我说了,说不想跟我耽误时间了,他那条件找二婚并不难,拖着是他吃亏。说我呆在这深山老林里,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什么好男人。又说我不安分不踏实不守妇道,没有正经男人会要我。被你们五叔又揍了一顿。”

    阮溪没忍住笑出来,很是有些无语。

    阮洁在旁边继续接话道:“那三姑你就找个更好的给他刘雄看看。”

    阮翠芝心情好得很,说话像音符跳动,“往后再说吧,眼下觉得一个人自在些。”

    阮洁嗯一声,“那就以后再说。”

    夜色深了,流动起来,慢慢的懒懒的,山林间的春意在萌动。

    从春天到夏天,阮家一直在为阮长生的婚事忙碌。

    婚期将近的时候,新房已经收拾好布置起来了,满眼的红艳喜庆。

    宴席准备好了,宾客也请了,只等着到日子接回新娘,热热闹闹开起宴来。

    因为山路远,接亲是件不容易的事,于是阮长生和自己几个发小兄弟提前几天便出发去了镇上,带着家里请的媒婆,抬着装扮喜庆的轿椅,上面全是红绸大红花。

    因为阮长生结婚,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忙,阮溪自然就把裁缝铺给关了。这些天白天她都在家里帮忙做事,迎来送往,晚上则和阮翠芝阮洁去裁缝铺睡觉。

    今天忙了大半日下来,不知做了什么却也觉得有些累,于是阮溪抓了一把瓜子拎了个小板凳到墙角坐下来,一个人偷闲放松坐着嗑瓜子。

    刚嗑了一会,凌爻也拎了个小板凳过来,挨着她坐下来。

    阮溪看着他笑一下,伸手往他手里放了一小把瓜子。

    两人并肩坐着一起嗑瓜子,凌爻问她:“差不多,明天应该就回来了吧。”

    阮溪知道他说的是阮长生接亲,点一下头想应声,结果还没发出声音,忽听到有人嚷嚷:“回来啦!回来啦!”

    阮溪有些意外,转而嘀咕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然后她这话声音刚落,便见那与她一般大,嚷嚷着回来了的女孩子直接跑到她面前,喘了好半天的气跟她说:“小溪……你……你爸妈回来了……”

    阮溪捏着瓜子刚放到嘴唇间,蓦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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