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慧抬起手给阮跃进顺背,  看着他冷静下来才松了一口气。她拎着篮子回头往老裁缝家看一眼,想一会说:“算了,  先回去,我们下午再来。”

    这刚刚闹了个脸红,就算阮跃进没和老裁缝吵起来,立马再进去也不合适,老裁缝八成还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要是在气头上直接吵起来,那就直接没法拜师了。

    阮跃进冷静下来后没再说那赌气不学的话,而且现在他确实也没办法再调整好心态,捧着一张笑脸进去巴结那个死老头,所以就和孙小慧先回家去了。

    到家后孙小慧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来,  去地里掐一根小葱,给阮跃进做了个小葱炒鸡蛋。

    炒鸡蛋端到桌子上放到阮跃进面前,孙小慧哄着说:“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就当他放了一个屁。山上多少人受过他的气,又不是你一个。要不是为了学手艺,  咱理他吗?”

    阮跃进拿起筷子吃鸡蛋,鸡蛋里放了油,带着小葱的鲜香,嫩嫩滑滑地在舌尖上绽开香味,入喉入胃,他那憋闷乌糟的心情顿时也好了许多。

    果然没有好吃的解决不了的烂心情。

    心情变好了,  看着眼前这难得吃上一次的小葱炒鸡蛋,于是他又想,  学成后天天吃好的穿好的,  那现在受点气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他是有脾气要面子,  但也并不鼠目寸光,  他能看得到远处。

    如果他忍下了老裁缝现在的脾气,跟他学成手艺,那他以后就能过上和老裁缝一样的日子。

    老裁缝敢在凤鸣山上这么牛,不就是仗着自己有这门手艺嘛,别的仗什么?

    难道仗他是个老光棍,无家无口无顾虑?

    真是仗这个,早被人给打死了。

    一个鸡蛋炒出来很少,两三口就吃了个干净。

    阮跃进吃完炒鸡蛋意犹未尽,但心里彻底舒服了。他放下筷子看向孙小慧,换了语气和脸色很是认真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等我学成了手艺,带着你和爸爸跃华一起享福。”

    孙小慧听到这话就高兴了,笑起来道:“我就知道我们跃进是有出息的孩子。”

    阮跃进这又找回了自信,“下午我自己过去,你就不用送我去了。上午有了经历,现在我有心理准备了,不管他再说什么难听话,哪怕指着我鼻子骂,我都不会生气,都当他是放屁就行了。”

    孙小慧笑得一脸褶子,“这样就对了!”

    听点难听话又不会掉块肉,学成了能吃肉才是要紧的。

    中午阮长贵回来,看到家里那半篮子鸡蛋还在,就知道阮跃进没能拜成师父,也算在他的预料之中。吃饭的时候坐在桌子旁边,他看着阮跃进问:“老裁缝不要你?”

    阮跃进道:“还没定呢,我下午再过去。”

    阮长贵冷笑一声,“瞎折腾,那老裁缝的徒弟可不是好做的。”

    孙小慧抬起手就拍阮长贵一下,小声道:“你又给孩子打退堂鼓,老裁缝的徒弟不好当,那小溪怎么当上了?她行你儿子不行吗?跃进还是个男娃好不?”

    阮长贵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行,阮跃进要是能行的话,学成当了裁缝,那长脸长面子的不就是他了嘛,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也就是他了嘛?他是阮跃进的亲爹啊。

    就因为他也抱有希望,所以才没拦着孙小慧去借鸡蛋。

    他真要不同意,阮跃进可去不成老裁缝家拜师。

    他不说那泄气的话了,只道:“行,我不说了,跃进你可别给我丢脸啊。你妈为你的事费了不少心,就算为了你妈,你也得学成这门手艺。”

    阮跃进屏气点头,“我会学成的。”

    阮长贵拍一下他的肩膀,“有信心就行!”

    下午孙小慧和阮长贵一起去上工,阮跃华找他那一帮同龄的几个孩子疯去了,阮跃进则自己一个人拎着半篮子鸡蛋,又去了老裁缝家里。

    他来的不是时候,老裁缝正反锁院门在家里午休。

    他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便放下鸡蛋,坐在门槛上等着。

    等着的时候没什么事,便捡了小石头在手里颠,抛出去接住,再抛出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到院门里传出门栓响动的声音,他忙拎起篮子站起身。转身面对着院子的大门,等门一开,刚好和老裁缝站个面对面。

    老裁缝看到他的时候顿了一下,没给他好脸色,直接转身进院子。

    阮跃进拎着篮子跟在他后面进去,嘴上说:“宋大爷,您再考虑考虑,我是真心实意想学手艺才来找您的。我这还给您带了半篮子鸡蛋,家里攒了好久的。”

    老裁缝在摇椅上坐下来,看他一眼,“你不是当裁缝的料,别在这跟我浪费时间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趁我现在心情好,说话还好听。”

    阮跃进不服气,“您都还没有教我,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当裁缝的料?阮溪就是当裁缝的料?你怕不是看她是女娃子,长得漂亮,嘴甜会卖乖,才认她的吧?”

    老裁缝的目光沉下来,盯着阮跃进。

    看他没有开口就骂,只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阮跃进顿时起了一身的鸡毛疙瘩,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呼吸也下意识压住了。

    老裁缝破天荒地没有骂他,忽开口说:“你看起来很瞧不起那丫头啊。”

    阮跃进调整一下呼吸,开口道:“不是我瞧不起她,是她本来就没什么能耐。女娃子嘛,能有什么本事,也就在家浆洗缝补做做饭,可她连缝补的活都做不好。”

    老裁缝笑一下,“听你这话,你挺了解她啊。”

    阮跃进:“她是我堂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当然……”

    说着他忽想起孙小慧的话来,孙小慧让他不要提自己的父母家庭,因为孙小慧之前误会过阮溪,在老裁缝心里的印象可能不是很好,怕影响到他拜师。

    他打住话,顿时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老裁缝却还是盯着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说:“原来是这样啊……”

    阮跃进心里噗通噗通跳,想着老裁缝可能根本没把之前的事当回事,也不记得他的母亲孙小慧了,毕竟他年纪这么大了,七十多岁的人,记性不好也是正常的。

    他稳住呼吸,接话说:“是这样的。”

    老裁缝往摇椅上一躺,“那行吧,你把鸡蛋放下,先去把我屋子里的卫生打扫一下,里里外外全部要打扫干净,有几天没人打扫了,脏得很。”

    阮跃进想高兴又不敢高兴,屏气确认:“您是愿意教我了吗?”

    老裁缝:“当然愿意,你这么聪明,我要是不教的话,不是我的损失?正好你和阮溪那丫头比一比,看你们两个谁学得好。你总不能,不如个女娃子吧?”

    阮跃进没听出老裁缝话里的意思,直接笑起来了,说:“那肯定不会的!”

    说完他立马转身去找扫帚,拿起扫帚兴冲冲进屋扫地去了。

    老裁缝躺在摇椅上闭上眼睛,低声念一句:“宝器。”

    日头一点点西坠,落至地平线边缘。

    阮溪和凌爻走了两天的山路,已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兴奋。但两人也没有疲惫懊恼的神色,一路上都在给彼此打气,说什么再撑一会,就快要到了。

    两人都晓得“望梅止渴”的道理,所以都给彼此一堆梅子在不远处的想象。

    凌爻记得上山走过的路,这会他看看路,又看看夕阳说:“这次是真的要到了。”

    阮溪看着他笑,微喘着气道:“那就继续走吧,一鼓作气。”

    凌爻“嗯”一声,冲阮溪伸出手。

    阮溪把手搭到他手心上,然后两个人便你拉着我我拽着你,继续往公社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这样互相牵着走了时间不长,果然就到了公社。

    成功到达目的地,两人又开心起来,精神瞬间也足了。

    这时候太阳还没完全下山,阮溪和凌爻在公社的小街上逛了逛,走着走着看到一个面摊,于是便坐下来点了两碗担担面,也刚好喘口气休息休息。

    坐在小桌边等面的时候,阮溪一直弯腰揉腿。

    凌爻交叠胳膊搭在床沿边,把下巴搁在胳膊上,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

    阮溪揉完腿抬起头,看到他这样忍不住笑一下问:“累坏了吧?”

    凌爻表情仍是空空的,眼睛不动,“住在山里真的不容易。”

    阮溪感慨着应声:“是啊。”

    所以走出大山哪是嘴上说起来那么容易的事情,连用腿走出来都这么难了,更别说在人生的层面上走出来。眼下这时代,走出去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阮溪身上也累得不行,于是也把胳膊叠起来放在桌沿上,整个人趴下来休息。

    下巴垫在胳膊上,和凌爻面对面眼对眼。

    两人以相同的姿势对视片刻,也不知道谁先乐的,忽一起笑起来。

    阮溪先收了收笑,看着凌爻小声说:“欸,你长得是真好看,就是那种招人喜欢的漂亮弟弟。”说着她伸手捏一下凌爻的脸,“嫩死了。”

    又嫩又乖,要是自己的亲弟弟,非得每天多掐几下。

    凌爻微微一愣,耳根处不自觉扫起一片滚烫。

    但还没蔓延到脸上,他们的担担面做好了。

    看着面端上来,两人忙都直起身子。

    吃了两天的干粮走了两天的路,难得吃点热乎鲜香的,阮溪迫不及待地拿起碗上的筷子,直接夹起一筷子面条吃下去,眼神里显露幸福的光点。

    但她觉得不够辣,便又叫摊主:“有红油辣子吗?”

    摊主给他拿了一小碗辣子过来,她又往碗里加上半勺,这才觉得够味道。

    而凌爻只吃碗里的辣子,就已经很足够了。

    阮溪看着他泛起红意的嘴唇和脸蛋,忍不住笑道:“你不能吃辣啊?”

    凌爻咽下嘴里的面,“以前是不怎么能吃,现在可以吃,但是太辣就不行了。”

    阮溪吃一口碗里的肉臊子,问凌爻:“我忘了问了,你家是哪里的啊?”

    凌爻道:“申海。”

    阮溪眨眨眼——嗯,果然是大城市来的娃娃。

    她接着话又问:“那里肯定很漂亮吧。”

    凌爻点点头,“嗯。”

    两人各自吃口面,忽异口同声——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有机会带我去看看……”

    尾音没收尽,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愣一下,忽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夕阳隐没最后一丝光线,天色擦黑。

    阮跃进拖着疲惫的身形从金冠村走到凤眼村,到家的时候孙小慧刚好做好晚饭。他累得很,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进正屋放下空篮子,到房间仰身往床上一倒。

    孙小慧和阮长贵也没叫他,等把做好的晚饭端上桌,阮跃华拿了筷子进来,才伸头叫他:“大哥,起来吃饭了。”

    阮跃进撑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出来到桌边坐下。

    孙小慧把筷子递他手里,看着他问:“咋了?老裁缝还是没有答应教你吗?”

    阮跃进往一边的空篮子示意一下,“鸡蛋他都留下了,怎么会没答应?”

    孙小慧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语调顿起:“这么说他愿意教你了?”

    阮跃进有些得意起来,点点头,“当然了。”

    孙小慧高兴得拍一下大腿,喜笑颜开道:“唉哟,真是太好了!我早就说了,你比小溪那丫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老裁缝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说着她又问:“他今天教你什么了?”

    提起这个阮跃进有点不高兴,呼口气道:“什么都没教,死老光棍使唤我做了半天的事。一会扫地擦地,一会擦桌子板凳,一会又叫我去地里锄草,把我当牛使。”

    孙小慧嘴角不自觉落了落,但立马又抬起来,“他肯定是考验你呢,你坚持住就行了。帮他做点事也没什么的,只要能学成手艺就可以了。”

    阮跃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阮长贵出声认可道:“你能这么想,说明你长大了。既然他答应了教你,那你就跟着他好好学。不要吃点苦就喊累,这和挖矿比那可轻松多了。”

    阮跃进知道自己学不成也得上山挖矿去,于是再次点头,“我会的,爸爸。”

    孙小慧身后无形的尾巴翘起来,有些忘形,喜滋滋忽又说:“好好学好好学,你肯定比老裁缝以前教的那些人都强,最好是把小溪也给挤走。”

    阮跃进还没接这个话,阮长贵忽挂了脸。

    他看着孙小慧没好气道:“孙小慧你是有什么毛病吧?上次葡萄的事你又忘了是不是?你现在又挑拨跃进和小溪兄妹关系,你别忘了你是小溪的二妈!”

    孙小慧被斥得立马敛了神色,她声音低下来,小声道:“我是她二妈,可也没见她把我当二妈啊,把你当二叔了吗?跟着老裁缝去做衣裳,拿回来半只鸡和一块钱,你尝到一块辣椒没有?真是二叔二妈,连客气一下也没有?就算我误会过她得罪过她,可你和跃进跃华没有啊,她怎么也不知道客气一下呢?”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屏口气,没说出话来。

    这件事确实也让他憋了好几天的气,那天整整闻了一晚上的香辣鸡肉香,却一口都没吃到,甚至连菜汁都没尝到一口,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孙小慧看他不说话,又继续说:“你拿她当侄女,她可拿我们当外人,甚至是当敌人。如果老裁缝只教我们跃进一个人,以后我们跃进拿好吃的好喝的回来,领工钱回来,叫她们只能羡慕得流口水,这口气是不是就出了?”

    阮长贵彻底说不出话了,低下眉夹一块大头菜塞嘴里,咬得咯咯吱吱的响。

    阮跃华人小也听得懂这个话,忽开口大声道:“妈妈说得对!我们也要吃肉,不让他们吃!让他们流口水!让他们淌眼泪!”

    那天他可是淌了一晚上的眼泪,他五叔和他堂姐还笑他!

    孙小慧冲阮跃华嘘一下,“小点声,别让你奶奶听到了,我可不想和她吵架。”

    阮跃华也知道他奶奶厉害,于是抿住嘴不说话了。

    好半天,阮跃进忽又说一句:“我会的。”

    憋的这口气,确实得出。

    边屋里,阮志高刘杏花和阮长生阮洁也正在吃晚饭。他们听到了阮跃华的声音,但毕竟在两个屋子里,隔着两道墙,也便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们对孙小慧和阮长贵说了什么也不感兴趣,心里全都惦记着阮溪,阮志高吃着饭说:“小溪要是没赖在路上,这会差不多应该到公社了。”

    阮长生很有意见的样子,“我这大侄女不够义气,自己去公社玩,也不知道带着她五叔我,亏我平时对她那么好,有好吃的都给她。她要是把我带着,我背着她跑,一天就到公社了。”

    阮志高直接白他一眼,“是!你会飞!”

    阮长生哼哼一笑,“那可不。”

    说着他又疑惑,“你们说她咋想的,最近就爱跟那吊脚楼的小傻子一起玩,连去公社都带着他一起。那傻小子除了长得好看点,那就是个……傻子呀!”

    阮志高懒得理他,阮洁在旁边出声:“五叔,凌爻人家不是傻子,就是长得看起来有一点点呆而已。长得呆不代表人就傻,姐说他那叫呆萌可爱。”

    “啥叫呆萌?”

    阮长生撸起袖子秀胳膊上的肌肉:“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

    刘杏花都快忍不住想抽他了,忙叫他:“赶紧吃饭吧,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阮长生放下胳膊哼一声,“你孙女被人拐走了你都不知道。”

    刘杏花白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十三四岁的娃娃,懂什么呀?”

    阮长生直接指阮洁,“你问她,你问她懂不懂。”

    阮洁伸手在阮长生的手上打一下,“五叔,你快吃你的饭吧!”

    阮长生更来劲了,“瞧见没有,你看她还不让我说!”

    阮志高实在嫌他吵,忽上脚在桌子底下狠踹他一脚,踹得他嗷的一声喊,满脸嫌弃道:“你知不知道你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阮长生揉一下腿,闭嘴不说话了。

    桌子上安静了小片刻,刘杏花又开口道:“我听说的,今天孙小慧带着跃进去金冠村找老裁缝拜师去了,拎了半篮子的鸡蛋。刚才跃进回来,我看鸡蛋都没有了。”

    阮志高微愣一下,看向刘杏花,“怎么?他也想当裁缝?”

    刘杏花道:“看小溪又是葡萄又是公鸡又是工钱地往家拿,有人眼红了呗,怕不是都要滴血了。趁小溪这几天去公社不在家,钻空子去找老裁缝拜师。”

    阮志高:“跃进也是你亲孙子,别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他要是能学成,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对于我们阮家来说也是好事,孙子孙女全都有出息。”

    刘杏花:“他要是一门心思只想好好学手艺,我当然没有意见。我就怕孙小慧不安好心,撺掇着跃进不学好,不把心思往正事上用,想着办法欺负小溪。”

    阮长生听到这出声,“他要是敢,我第一个锤死他!”

    阮志高想想孙小慧近来的表现,轻轻吸口气道:“如果她再在背后使什么坏,连带着跃进也不学好,我说到做到,把他们一家四口撵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刘杏花忍不住叹气,“你说怎么就养出老二这么个东西?”

    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维护自己的儿子。孙小慧能三番五次地作,那都是阮长贵在背后支持她的。要不是有阮长贵的默许,她孙小慧未必敢这样。

    夫妻两人那是一路货色,只不过孙小慧脏心眼多主意多,又事事都她出头罢了。阮长贵在背后不声不响的,好像没他什么事,但桩桩件件都不可能真的和他没关。

    阮志高道:“龙生九子,总有一个癞h”

    阮长生听到这话喷笑出来,问阮志高:“那我是什么?”

    阮志高:“你是苍蝇!”

    阮长生表情一挂:“……”

    阮志高:“没完没了,嗡嗡嗡嗡嗡……”

    阮长生:“……”

    阮洁端着碗,看着阮长生的脸色,在旁边笑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阮溪和凌爻在面摊上吃完面,又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原身记忆中关于公社的部分很模糊,阮溪不知道她三姑家在哪。于是一路打听着她三姑父的名字,在暮色渐深的时候,带着凌爻找到了她三姑家里。

    看屋门半开着,阮溪抬手在门板上叩几下。

    没人应,她又叩几下喊:“有人在家吗?姑妈姑丈,你们在家吗?”

    这下敲过有人应了,只问:“谁呀?”

    阮溪看着屋里走出一个妇人,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灰布衣裳,正是她记忆中三姑阮翠芝的样子,只是老了些许,于是笑起来道:“三姑,是我啊。”

    阮翠芝近几年没有回娘家,看到阮溪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看一会她眼睛亮起来,一把拉住阮溪道:“是小溪啊,这一下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差点没认出来。”

    女孩子也就这几年长得飞快,个头和身形一年一个样子。

    阮溪笑着说:“你好长时间没回去了,爷爷奶奶可想你了呢,叫我来看看你。”

    提到回娘家这事,阮翠芝忍不住叹口气,但没多说什么,直接让阮溪进屋,看她身后还有个面生的小男生,便又问:“这个是谁呀?”

    阮溪给她介绍,“我朋友,村里的。”

    “哦。”阮翠芝点点头,“快,一起进来。”

    凌爻礼貌地出声打招呼:“嬢嬢好。”

    阮翠芝把阮溪和凌爻领进屋,拿出两个白瓷碗,一人倒了一碗白开水。

    阮溪和凌爻进屋后坐下来喝水,喝水润了喉,阮溪才发现这家里就阮翠芝一个人。挺晚的了,她有一些好奇,便放下白瓷碗问了句:“姑丈和表弟表妹他们呢?”

    阮溪这一问,阮翠芝忽想起来了,忙说:“对了,你们今天来巧了,今晚天凤中学的操场上放电影,你姑丈和表弟表妹早去抢位置去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放电影?

    阮溪转头看向凌爻,两人对视片刻。

    山上是没有人去放电影的,凌爻上山四年没看过电影。原身记忆中也没有看电影的经历,她以前跟着刘杏花来过镇上一回,但没赶上这种好事情。

    和凌爻对视完,两个人默契地一起从板凳上站起来。

    阮溪道:“那我们也去看看。”

    阮翠芝跟着站起来,“要去就赶紧去,现在八成也没有好的位置了,得挤在最后面,不一定能看得见画面。看不见就听个声,把身上的东西放下,快去吧,看完还回来。”

    闻言,阮溪把身上的书包拿下来,凌爻也跟着把书包和水壶都拿下来。

    阮翠芝接了他们的书包和水壶,又想起什么,忙问:“你们吃饭了没有?要还没吃的话,把家里的馍馍拿去垫个肚子,回来我再给你们做点饭吃。”

    阮溪忙道:“姑妈,我们吃过了,书包里的干粮还没吃完呢。”

    阮翠芝这就没再说什么了,让他们赶紧去。

    她知道村里的孩子都没看过电影,难得碰上这一回,怎么也得让阮溪去看看。

    作为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的人,阮溪也确实很想去看一下电影,就好像真的长这么大没看过电影似的。所以她没多耽误时间,拉上凌爻出门就跑了。

    刚好他们刚才打听着找阮翠芝家的时候路过了天凤中学的附近,所以现在也不需要再去问路,奔着天凤中学的方向直接跑过去就行。

    因为有新鲜事在眼前,阮溪和凌爻暂时又忘了累。

    他们跑到天凤中学,果然看到操场上乌压压挤满了一片人。

    他们因为个子矮,挤在后面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屏幕,只能看到上面小半截。

    阮溪尝试踮起脚,“根本看不见啊。”

    凌爻比她高,但是一样也看不到全部屏幕,“我也看不见。”

    他尝试踮起脚,想着自己能不能把阮溪托起来什么的,自己就听个声,让阮溪去看画面。结果他转头一看,忽然发现站在身边的阮溪不见了。

    他心里一沉,忙转头四处去找,出声喊:“溪溪!”

    喊了几声没找到阮溪,却听到阮溪的声音在叫他:“崽崽!这里!”

    凌爻努力辨别声音的方向,但因为周围人实在太多,声音嘈杂,根本听不出来具体来自哪。于是他努力听着声音,在周围四处找了一下。

    最后他在一棵树上看到了阮溪。

    那是操场边的一棵槐树,枝丫横生,绿叶如帽。

    现在已是过了花期,树上没有挂花串。

    他几步跑到槐树下面,仰着头往树上看。

    阮溪坐在枝干上低着头叫他:“崽崽!快上来呀!”

    凌爻应一声,在下面找了找爬树的姿势和感觉,但尝试了几次都没上去。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皮的小朋友,溜门撬锁爬树打架这些事,他都不会。

    阮溪看他上不去,只好自己往下来一些,把手递给他,让他拉着借力上去。

    凌爻拽着阮溪的手,好容易爬上去了,与阮溪在树上面对面坐着。

    呼口气,凌爻扶着树干说:“没想到你还会爬树。”

    阮溪嘻嘻一笑,“是挺意外的,我居然会爬树。”

    这不是她自己的本事,是身体上的记忆。

    两人坐稳后都调整了片刻呼吸,从树上往下看,虽然离电影幕布远了一点,但好歹能看到全部的画面,也挺清楚的。声音因为有喇叭,那自然是能听到的。

    电影这会还没开始,放映机的光影投在白色幕布上,有很多人小孩挤着抢着在那玩影子。有的蹦蹦跳跳装兔子,有的用手指摆出个鸽子,翅膀一振一振地飞。

    阮溪看看幕布上那些影子,好奇问了句:“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电影。”

    凌爻是和她一起过来的,到这里后也没和别人交流过,自然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电影,所以他接着阮溪的话说:“等会就知道了。”

    阮溪把脑袋歪靠在树干上,“这次运气还挺好,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电影呢。”

    凌爻说:“我也好久没看过了。”

    两人便就坐着树上等了一会,等到幕布上面的画面突然一闪,有人跟着高声叫了一句:“前面的赶紧坐下,别玩了,电影开始了!”

    前面的小孩倒也听话,很快就坐下没了身影。

    放映机吱吱转动,慢慢人声也小了,操场上很快就完全安静了下来。

    极具年代感的音乐声响起,阮溪稍打起精神,看着幕布上的微微晃动的字幕。这时代的电影似乎都这样,字幕一直在微微地晃动。

    制片厂的名字过去后是电影名,阮溪看着幕布小声读出来:“英雄儿女,根据巴金‘团圆’改编。”

    读完她看向凌爻,“你看过吗?”

    凌爻点点头,“以前看过,不过已经记不清具体情节了。”

    阮溪笑笑,“那就再看一遍。”

    在娱乐项目极其少的年代,别说是看两遍,便是十遍二十遍,也没有人会觉得看腻了。看电影在这时几乎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放映员放什么人们就看什么。

    放映员这个职业也是份美差,人人敬重地位很高。

    不管到哪个地方放电影,当地干部都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

    电影开始后没有人再大声说话,小声的也几乎都听不到,于是阮溪和凌爻也没再聊天。他俩坐在树上,远远看着电影幕布,和大家一起沉浸在电影情节里。

    阮溪刚才听说操场这边有电影看的时候比较兴奋,但真正坐下来开始看,她慢慢就没那么兴奋了。她到底不是第一次看电影,而且还是看过无数电影的人。

    如果她是真的第一次看电影,大概率会兴奋得把电影从头看到尾,哪怕放一夜她都能一分钟不错过地全部都看完。但她现在过了兴奋劲,开始困了。

    她走了两天的山路过来,昨晚在温泉附近睡的时间也很短,眼前的电影画面刺激不了她的兴奋神经,于是慢慢就变成了催眠剂。

    阮溪想要坚持,甩几下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甩过几回脑袋之后,这一招就彻底不管用了。于是她额头贴在树干上,看着电影幕布慢慢眨巴眼。眼睛越眨越小,越眨越慢,最后就贴着树干睡着了。

    凌爻一开始没发现,看到她闭着眼睛便叫了她两声。

    发现阮溪是累到睡着了,他没有出声叫醒她。他在树上找个方便的姿势,一只手扶着阮溪的胳膊,不让她睡着睡着掉下去,另一只手则探过去垫到她的脸下。

    他用手掌把她的脸与树皮隔开,不让她的脸蹭在硬而粗糙的树皮上。

    电影的声音响遍整个小镇,阮溪在老槐树上沉入梦境。

    睡一会似乎是觉得不太舒服,她微微动一下头,脸蛋在凌爻的手背上蹭了几下。

    蹭完后她不再动,贴着凌爻的手背越睡越熟。

    喇叭里电影的声音很大。

    凌爻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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