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了也没有用,  根本没给樗萤记下来的时间,说完就要她跟他走,还没收了她的手机。

    “我的手机是新的,  你小心不要弄坏哦。”樗萤道。

    伏黑甚尔居高临下望着她。

    他真高真壮,站起来像一座巍峨的山,精炼到登峰造极的肌肉更是如山石一般遒劲,  身材比例好得惊人,  是值得拿放大镜好好欣赏还要啧啧称赞的程度。

    这样好的身材,当个男模多好。

    但男模恐怕又埋没了他。连樗萤这样战斗下水道水平的,  都能感知到他的强大。

    他不必亲自动手证明,  甚至不必说,  樗萤已经毫不怀疑他屈起两指就能把桌子来个对穿。

    气场这个东西是很难讲的,  它就是存在在那里,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伏黑甚尔的强劲,又如樗萤的淡定。

    “你担心手机,  却不担心我杀了你。”甚尔道。

    樗萤道:“你会杀我吗?”

    “现在不会。”甚尔笑了一下,  “但你要是再拿口红在桌底下写字,我会拧断你的脖子。反正不管你是死是活,  对我都一样有用。”

    樗萤眨眨眼,连忙把口红收起,  狗腿地在甚尔眼皮底下把桌子底下的信息用纸巾擦了,乖乖道:“哥哥对不起,  我错了。”

    她跟着甚尔出了店子,看见一辆拉风的机车,  不由惊奇地“哇”出声。

    她以为按照电视剧里的流程,  现在应该被塞进面包车里,  居然还可以坐机车。

    帅哥绑匪就是不一样,特立独行的。

    甚尔扔给她一个头盔:“上车。”

    樗萤戴好头盔,爬上后座坐好:“我们去哪儿?”

    “谁在乎。”甚尔道。

    他一拧把手,机车便像风一般疾驰,闪电似的穿行在街道上。

    他开得很快,交警在后面追都没能追上,这个速度太刺激,樗萤怕被甩出去,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角。

    甚尔望着前路的眼睛往后斜了一眼。

    樗萤一开始有点怕,但坐着坐着,她就习惯起来,眯眼享受疯狂流动的风,感觉每个细胞都要随风飞起,直至躯体流散在无边无际的空气里,化为万物。

    机车飒飒飒地开了很久,景色辗转,从闹市来到山区,又从山区开到闹市,最后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樗萤都感觉出东京了。

    甚尔终于停车,摘下头盔往机车上一甩。

    这头盔不好摘,樗萤摘得很慢,一边摘一边道:“我们到了吗?要打电话给我家里人要赎金了吗?可是我爸爸不在这里。”

    她果然见甚尔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却不是索要赎金的,不知道对面是谁,只听甚尔轻描淡写道:“马上过来接我,地址发你了。”

    过了一会儿,一辆轿车驶来,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甚尔身边跟着个小姑娘,不由探头出来看。

    “什么情况?”那男人问,“我以为你已经搞定五条悟了,怎么不务正业去把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倒真美,他情不自禁看了又看。

    “上车。”甚尔对樗萤道。

    樗萤才下车又搭车,好在她不晕车,顺从地跑到后座坐。

    甚尔坐进副驾驶,对那男人道:“急什么?要钓鱼,先用饵。”

    他们对话简单,却至关重要,樗萤听出这回绑架不是冲她来的,甚尔要的人是五条悟。

    “我们只是同学,你抓我也没用。”樗萤道,“把我随便放在路边什么地方好啦,我自己回去,不会报警的。”

    司机嗤嗤地笑起来,甚尔则道:“你这么说,你那个小老公不会伤心吗?”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调查得清清楚楚。

    樗萤见瞒不过去,只好趴窗户看风景,见那辆机车被孤零零抛在路边,道:“车不要啦?”

    “反正又不是我的。”甚尔道。

    “你们想勒索我老公多少钱?”樗萤问。

    五条悟是很有钱没错,作为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少爷,他富得流油,穿衣用度是最好的,每个月高专给他发的那点工资充其量算作零花钱。

    五条悟每次领樗萤出门,都极尽钱包带她吃好吃的,看来财不外露还是有道理,早知道就该不吃了又吃,樗萤想。

    “不要他的钱。”甚尔道,“我要找他玩玩。”

    “玩什么?”樗萤道,“我老公很厉害,你小心被打得很惨。”

    甚尔目空一切,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这个笑容樗萤很熟悉,五条悟面对挑衅的咒灵和诅咒师时也会这么笑。

    樗萤不知道,甚尔将不同于五条悟曾经的所有对手。

    他不是专业绑匪,真实身份是杀手,有人在网上下单买五条悟的命,他接的单。

    而在这之前,凡是他接下来的单子,完成率百分之百。

    那个司机似乎并不想参与甚尔的犯罪过程,尽管他本身就是甚尔这一单的中介人,开车又开了几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他把甚尔和樗萤扔下车。

    甚尔开始带着樗萤徒步。

    樗萤坐车坐累了,居然还要走路,她走出一段,头晕眼花,巴不得甚尔赶快联系五条悟:“你是不是第一次当绑匪没有经验,害羞不敢打电话,不如让我来打。”

    甚尔没理她,他看了一下天色,悠悠道:“你再不快点走,我就掰断你一根手指。”

    “我真的走不了了。”樗萤可怜巴巴地。

    然后她见甚尔弯腰捡了个石头。那么大的石头块,他一捏就捏得粉碎。

    樗萤立马提起一口气,站起身努力地又走了一段路。

    他们走到一个小旅馆,甚尔去前台开i房间,樗萤注意到,他只开了一间房。

    领着樗萤去房间的时候甚尔注意到,樗萤神情警惕,努力跟他拉开老远的距离。

    甚尔开门道:“进去。”

    “你只想见五条悟,对吗?”樗萤道。

    甚尔知道她什么意思,他单手插袋,痞痞地将樗萤打量一遍,道:“我喜欢有身材的熟女,对小毛孩没兴趣,马上进去,别逼我揍你。”

    樗萤进了房间,坐在角落里。这天晚上,她的晚餐是一杯泡面。

    这生活档次,一下子降到地心。

    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简单洗漱,出来见甚尔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看电视。

    她坐下来,也看电视,不时偷看一眼甚尔,他却始终目不斜视,当她不存在,也没有要联系五条悟的意思。

    这一天晚上,樗萤不敢轻易入睡,后来撑不住终于睡去,没有睡好。

    翌日,甚尔继续带她辗转。今天没有在路上耗费太久时间,他下了车,带着樗萤来到一家赌场。

    按理来说樗萤是不能进去的,但他好本事,居然把樗萤带了进去,开始下注。

    “你这是干什么?”樗萤道。

    甚尔道:“赚钱。”

    然后他输了好多好多钱。

    甚尔睥睨天下的气场终于暂时收敛起来,他本来就不友善的死鱼眼瞪了瞪,终于像个无能为力的凡人,一推筹码,恼怒地“切”一声。

    他还剩一个筹码,无力回天不打算再下注,又一次买定离手的时候,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他仅剩的一枚筹码放到数字6那里。

    樗萤放完,发现甚尔表情不善地看她,心虚道:“我看你没打算玩了,反正只剩一个。”

    他不想玩,她想玩。恐怕她这辈子除了这一次,也不会有机会进入这种场合,玩所谓大人的危险游戏。

    光把筹码移动一下,她就心满意足。

    然后骰子一停,点数一出,樗萤得到了两枚筹码。

    “啊,赢了!”樗萤有点高兴,把筹码拿起来,“我还能玩吗?”

    甚尔没有说话。

    樗萤觉得他这是可以的意思,又放了一下,她随后又得到双倍筹码。

    甚尔微微坐直。

    樗萤根本就是凭运气在乱玩,但她偏偏运气爆表,不停翻倍,最终居然把甚尔输的钱又赚了回来。

    这时候,她把筹码一推:“不玩了。”

    甚尔看着满堆筹码,道:“为什么?”

    “玩够啦。”樗萤道,“我爸爸说过,没有人会一直做赢家,人生贵在知止。”

    “大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理吗?”甚尔道。

    “我才不要管其他大人,反正我爸爸说的话一定是对的。”樗萤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老公打电话?”

    “不急。”或许是钱赚了回来,甚尔心情稍霁,死鱼眼大大改善,“先让他忙几天。”

    他不急,樗萤急,这意味着她还得跟他待上好几天,她立马抗议:“哥哥,我不要吃泡面了,还要换洗的衣服,梳子,要香香的沐浴露。”

    甚尔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呀。”樗萤看看周围,“难道这里还有其他我认识的人吗?”

    甚尔冷笑。

    附近的赌桌上,老有人时不时伸着脑袋来看他们这边,确切地说,是看樗萤。

    人的欲望如此之多,会醉心在此的不外乎些沉醉物欲的人,如今场子里闯进个比钱更具吸引力的少女,谁能不张望。

    樗萤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她长得过分好看,还小,纯洁剔透,如深海明珠,可惜明珠暗投,居然被带来这里。

    有人暗暗打起樗萤的主意,然而念头刚起,她身侧那个黑衣男人就转过头来望了一眼。

    好可怕的眼神,犹如深渊爬上来的恶鬼。

    于是再有什么脏污的念头,也当场萎掉。

    只有樗萤无知无觉,还在撩虎须:“哥哥,今天中午我想吃寿司。”

    甚尔道:“你想得美。”他站起身,“走了。”

    樗萤看着桌上的筹码:“我想要一个当纪念,我第一次玩,就赢了好多好多钱。”

    这真是戳心窝子的话,须知她身侧这个年轻无为的杀手投入进赌局的钱从来没收回过,遑论大赢一场。

    甚尔没有理她,把筹码换回钱,从赌场后门离开。

    赌场的后门是一条幽长昏黑的甬道,要走到尽头才能看见天光。

    赌场前门进入的人络绎不绝,多时过去,却不见多少人离开。

    很少有人舍得在钱包干净前离开。

    樗萤跟在甚尔身后走,走着走着,她停下脚步,捂住眼睛。

    甚尔道:“怎么?”

    “有东西。”樗萤道,“长得很丑,我害怕。”

    那是一个从人们倾家荡产的怨念之中诞生的诅咒,不能涩涩的咒灵尚且长得磕碜,这个更是鼻歪眼斜通体扭曲,使劲儿往可怕的方向长。

    普通人是看不见咒灵的,自然也听不懂樗萤说的话,会以为她见鬼。

    但伏黑甚尔不是普通人,他完全看得见咒灵,因为在成为杀手之前,他从御三家之一禅院家出身。

    是术师世家里,最令人唾弃的存在。

    如今他看看那不远处的咒灵,再看看樗萤,起了一丝真情实感的鄙夷:“你不是咒术师吗,怕这种东西?”

    “谁跟你说咒术师就不可以害怕咒灵了?”樗萤道,“而且我只是个辅助。”

    她漏开一指,从指缝中看见咒灵不怀好意地挪动过来,越发紧张,往甚尔身后一躲:“哥哥保护我!”

    孰料她这句话激怒了甚尔,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跟前:“你在求我?堂堂高专的学生,天之骄子,来求助我这种人?”

    他偏要她面对咒灵,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姿态喝令:“去战斗!”

    “不要。”樗萤道,“我给你辅助,你去……”

    “别废话!”甚尔越发疾言厉色,“快去!出手!冲进咒灵堆里杀光他们,证明你自己的实力!”

    “我不行!”

    “你凭什么不行!生来就拥有别人没有的才能,有堂堂正正被承认的身份,你凭什么不上!”

    他真凶,还有个咒灵也很凶,樗萤腹背受敌,终于不再淡定,眼见咒灵高高跃起,即将降落到跟前,她两眼水光闪闪,冲甚尔求助:“哥哥!”

    甚尔无动于衷。

    咒灵要落下来了,樗萤放在背后的手暗自捏了一张【盾】,但同时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祓除不了咒灵,甚尔可以。

    这个信念来得无凭无据,然而她就是坚信。

    横竖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她打打下手也就算了,面对面刚咒灵是真的做不到,奈何甚尔不肯,明明那么强还假惺惺说什么“我这种人”——

    咒灵已至,腥味扑面而来,樗萤缩了缩脖子,不管不顾掷出牌,难过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呜呜,哥哥!”

    她闭紧双目,等待咒灵砸在盾上的一声巨响,紧张思考着凭自己的力量,接下来出什么牌最保险。

    但,没有声响。

    须臾,樗萤听到咒灵垂死的呜咽。她睁眼望去,看见站在前头的甚尔的背影。

    真是一副好背,背肌发达流畅,根骨绝佳,两条强有力的胳膊撕起咒灵来毫不费劲。

    他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钝刀,凭一把注入些许咒灵的钝刀,就将那么大只的咒灵一分为二。

    庖丁解牛也轻松不过如此。

    咒灵都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啪嗒掉在地上,两大坨。

    樗萤收起盾,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仰着头努力地不去看地上。

    甚尔将钝刀别在腰后,转头看着樗萤,神色轻蔑,似乎又有一点报复后的酣畅。

    当然,一点点。

    “记住这一天。”甚尔睥睨着她道,“记住你的弱小,记住你要仰赖我这种人才得以生存。”

    “我很弱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刻意去记。”樗萤不以为意,“弱小是可以被接纳的,高专学生祓除不了咒灵,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作用,只是体现在不同领域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你一再指斥我的弱小,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强大。”

    “一直说‘我这种人’,你究竟是哪种人?”她问。

    甚尔深深看着她,轻蔑之色渐渐转成她看不懂的郁色,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樗萤道:“你当然是坏人咯!抓了我,还要玩我老公,一点都不好。”

    甚尔闻言嗤之以鼻,却又听得她道:“但是在刚才那一瞬间,你救了我。”

    樗萤认认真真地:“那个时候,你是我的保护神。”

    甚尔讽笑微滞。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她,用那么凶的眼神,却完全没有杀气。

    樗萤被他这么瞪着看,她自诩脸皮薄,抬手捧住了脸。

    良久,甚尔道:“你倒比许多食古不化的老头子要来得聪明。”

    樗萤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老头子,她也不在乎,借坡上驴:“我这么聪明,是不是很让你高兴?你能放了我吗?”

    甚尔道:“不能,快走。”

    他绕过咒灵,大步流星往前走,樗萤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只好努力追赶他。

    “臭大叔,你真讨厌!”她道。

    她抱怨着,忽见前头飞来一个东西,是甚尔以指弹来。

    樗萤伸手一接,接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红白色的,烫了金,亮闪闪。

    是她想要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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