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庸碌如蚁, 为衣食住奔波,不在乎天庭中争斗厮杀的天帝和儒圣孰胜孰负。
就算在乎也无能为力。
却道程时晋去年北上燕州,途中遇到瓢泼大雨, 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遇到三个同样避雨的书生。
雨不停歇,她被困住,所幸主人家心善, 邀请她入内避雨、过夜。
三个书生亦入内。
原来主人家是个额头正中长着一颗褐色圆痣的太太, 她问过程时晋等人的来历,将出言不敬的周书生赶出门,与程时晋等人聊天。
彼时, 程时晋讲了段小琴的故事。
太太听故事听上瘾, 要求做客的两位书生各讲一个精彩的故事。
袁书生是袁英杰的堂弟,将袁英杰替袁恩寿考科举的故事进行些许改动, 讲给太太、程时晋听。
万书生讲的是他自己的故事, 把“穷书生谋夺青楼女子钱财”的恶事改编为“穷书生带着青楼女子私奔”。殊不知崔金山乘金车来太太家做客,揭穿万书生的谎言, 把他吃了。
袁书生吓得逃跑, 撞进漆黑的雨夜中。
宅子内,雨声哗啦啦地响, 明亮的灯光驱散黑暗。
用过饭后, 仆人收拾杯盘碗筷。
程时晋用手帕擦净嘴, 想用热水擦一擦身子, 趁早歇息。白天她赶路, 疲惫劳累, 即便是先天高手, 也没多少精力熬夜。
只是她尚未开口, 太太先说:“我听了你们的故事,也有个故事想告诉你们。”
“什么故事?”程时晋想到段小琴,又想到浩然气的来源。
“听我说。”太太清了清嗓子,讲起故事来。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
有多久?
人们还没有发明纸,也没有毛笔,就连文字都不完善。那时候,文字刻在龟甲或兽骨上,通常用于占卜或记事。
但那个时代的纷争不比今时少,甚至更野蛮残忍。
太太问程时晋:“你听说过殉葬吗?”
程时晋颔首:“听过,古时候的贵族死了,要活人陪葬。前朝皇帝曾用活人殉葬,今朝也有皇帝用活人为自己殉葬,就连一些大户人家也会偷偷用活人陪葬。他们认为人生前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死后也不能吃苦。”
崔金山道:“殉葬我不了解,冥婚我倒是听过。年轻男子死了,父母担心他在黄泉下寂寞,会找死去的年轻女子给儿子配冥婚。一些做冥婚生意的人,会偷偷挖别人的坟,盗窃骸骨配冥婚,甚至弄死活人。”
想到手持鬼头刀和锁链,骑着骨马的追猎者,崔金山冷笑:“禁忌若知道活人买卖鬼老婆配冥婚,会把活人的脑袋砍下来吧?”
“会。”程时晋肯定地说,“我做过玄衣卫,罗异司的案卷我读了很多,追猎者禁忌的规则之一是买卖女鬼者斩首。”
“哈哈哈哈!”崔金山发出大笑,“我的尸体停在河岸边,被人送去义庄,后来下葬。有人挖出我的尸体,拿去配冥婚,又给地府阴差烧纸钱行贿,让男鬼知道我在卧龙书院。男鬼来找我,我吃了他。”
“然后呢?”
“男鬼的父母打死做媒的人,吃了官司,被关进监牢。”崔金山说,“还没问斩,鬼灾把他们弄死了。”
忆起鬼灾的规则,程时晋叹了口气。
“那家人怕我找他们,把我的骸骨装进骨殖坛里。”崔金山说,“无缘无故的,我忽然多了个老公,简直恶心透顶。”
“鬼生不了孩子,嫁娶有何意义?”程时晋想不通。
“老婆万般好,鬼也想娶。”崔金山望向太太,“陪葬的活人变成鬼,不会弄死墓主?”
太太说:“殉葬时代不乏能人,为了防止墓主被殉葬的冤魂反噬,会给予墓主控制冤魂的手段。”
程时晋和崔金山默然。
活着被殉葬,死了仍然受制于墓主,何其惨。
“人命不应如此贱。”太太说道,“那时有个女子反对殉葬。无论贵贱,所有人都是母亲怀胎十月生的。女子认为人命应该得到爱惜和尊重。”
死去的崔金山垂首不语。
脑海中浮现投缳自尽被救的朋友殷锦麟,程时晋没说话。
“恰逢王朝末期,狼烟四起。”太太道,“女子是贵族,举兵伐王,建立新朝,废除殉葬制度,用陶偶代替殉葬。但她没有称王,伐王前她辅弼父亲,父亲死后她辅弼大哥,大哥死了她辅弼大哥的儿子。”
“她被侄子背叛了?”程时晋问。
“没有。”太太说,“她是治世之能臣,没有被背叛,只是她的父亲、哥哥、侄儿死后都上天庭做了神仙,唯独她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
程时晋注视太太和善的脸:“她后悔了吗?”
太太摇头:“怎会后悔?她死了,什么也不知道。”哂笑一声,“她希望她建立的新朝延续千秋万代,然而世上没有不死的王朝,就连天庭都历经了两朝天帝。”
屋外的雨仍在下,她讲了故事的结局:“千百年之后,女子的朝代亡了,她没失去名声,失去的是女子身份,被世人视作男子。”
望着两位听众,太太问:“你们说,她还是她吗?”
程时晋不知如何回答。
良久,程时晋说:“我想告诉被欺骗的世人,她是女子。”
太太失笑:“热水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你去洗澡吧。”
……
……
画圣宫的画圣塑像碎了一地,人们惊慌,急于找画圣禀报。
无视他们制造的喧嚣声,程时晋翻开无字天书,书中涌出大量文气,将她的实力恢复到巅峰时期。
在天书上点了一下,舆图出现,文圣宫的虚影浮于书中。
程时晋抛起天书,霎时被天书送去文圣宫。
只是,程时晋才站稳,接住落下的天书,就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火红的身影。
火神趁她不备,跟着她来到文圣宫。
“殿下?”程时晋不解。
“你认识她?”火神盯着程时晋,“你是不是认识她?”
“她是谁?”程时晋听不懂。
火神不耐烦地道:“你别明知故问!她就是她!”
程时晋摇头:“抱歉,我听不懂。”竟是撇下火神,往文圣宫的大门走去。
“站住!”火神呵斥道。
程时晋停下来,转头看她。
火神追上来,紧紧地盯住她:“你真的不认识她?迟绫死了!她杀的!你不知道?”
“神君不可能陨落,请殿下莫要跟我开玩笑。”程时晋认真地说。
“你——”火神气急,放出火焰,“你糊弄我!”
“禁止燃烧。”程时晋念道,文气释放,熄灭火神的火焰。
她不满地对火神说:“我有急事,请殿下不要妨碍我。”
火神抿唇,心有不甘。
这时,她肩上的青鸟啾啾叫,扯她的头发。
从火神旁边绕过去,程时晋来到文圣宫门口,说:“我是女圣,前来拜访文圣。”出示了信物。
两个守卫让开,不敢阻拦圣人。
程时晋跨过门槛,走进文圣宫里,仆人为她引路。
又有仆人急匆匆地找文圣,称程时晋前来造访。
文圣是个看似七八岁的白净小男孩,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身穿黑色华服。
仆人来报时,文圣拿着毛笔,在写情诗。
他不会写情诗,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时而觉得自己没有文采,害怕收到情诗的女子撕掉情诗,时而满怀信心,认为看到情诗的女子都会爱上他。
封圣后,他不老不死,岁月漫长,总得找点感兴趣的事来做。
放下毛笔,文圣看着一个字也没有写的白纸,道:“我是长不大的小孩子,我喜欢的女子不会把我当成男子,我想长大。”
丢开手里的纸,文圣烦躁地瞪侍女:“你能长大,我为什么不能?”
侍女跪下来,身躯微微发抖。
文圣并不好伺候。
他上次写的情诗给了一个女子,情诗被女子撕成碎片,文圣恼怒地将女子带回圣宫,囚禁在静室中,骂她爱慕虚荣。
富家公子的情诗她说好,他写的情诗她不屑一顾。
女子哀求他放过她,他说:“除非你死。”
女子破口大骂。
文圣气恼:“你在静室里老死吧!”
许是被文圣关得太久了,女子最近服了软:“你不就是想要我嫁给你吗?我嫁!”
“呵!”文圣冷笑,“你想让禁忌砍我的脑袋?我才不会踏进你的圈套!”
“你囚禁我,迟早被禁忌砍头!”女子怒道。
“我乃圣人,禁忌怕我。”文圣说。
禁忌真的管不到圣人?
下跪的侍女咬住唇,希望禁忌找文圣。
仆人禀报:“圣人,女圣来访。”
“谁?”
“女圣来访。”
“她来找我干嘛?”文圣站起来,“去见见她。”
走了几步,文圣停下来:“她来找我,我就得去见她?不见!”
不多时,仆人再次禀报:“女圣说,画圣已经陨落,您危在旦夕!”
文圣吃了一惊:“画圣死了?他怎么会死?”急得团团转,“我是见她还是不见她?她诓骗我?料想她没这胆子,我且算一算。”
招呼侍女:“拿龟甲和火盆来!”
少顷,文圣捞出火盆里的龟甲,一壶冷水浇下,龟甲裂开。
文圣不会读卦象,侍女解读:“……画圣……画圣确实陨落了,女圣没有撒谎。”
“段小琴当真杀了他?”文圣沉思,“天庭看来是下定决心杀儒圣,可天庭动手了怎么不招呼我?天庭没把我当回事,我是圣人,也是天庭的傀儡。”
念及程时晋也是天庭封圣,文圣开口:“叫她过来!”
仆人去请程时晋。
可仆人没走远就被文圣叫住:“不许去!”
冥冥中文圣有一种直觉,见了程时晋会发生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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