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这儿就是京城!”将军肯定地说。
她指着附近一家卖驴肉汤的店铺,舔了舔唇:“可惜我吃饱了,不然我肯定要进里面吃一碗解馋。”
闻到驴肉汤的香气,没吃过的程时晋道:“明天可以来尝尝。”
“行啊, 我请客, 你们别跟我客气!”将军豪迈地拍手, 尔后郑重其事地对程时晋作了个长揖,“方才我小瞧圣人, 如今我知我失礼,还请圣人见谅。”
受了将军的礼, 程时晋微笑:“我年纪轻, 又是女子, 将军轻看我实乃寻常。”目光投向街边热闹的食肆, “天下人皆轻看我。”
食肆里的人们高谈阔论,不乏贬低女圣之言辞, 更有质疑她造谣她的。正如她讲学之前,学宫内外皆是类似的话。
且说将军听清楚食客们讲的话, 面上一红, 又羞又气, 握住剑柄就要拔剑教训人:“真是岂有此理!丁点本事也无的街市狂人,安敢非议圣人!”
“何必动怒?”程时晋拦住将军,“他们的言行与你无关。”
宝剑拔出了半截, 将军恼怒地瞪着食客:“我着实不想让圣人误解我等京城人。圣人你胸怀宽广, 容得他们胡乱碎嘴, 我容不得!”
嫌食客们在圣人面前丢了京城的脸。
程时晋说:“我亦容不得。”
误以为程时晋劝自己作罢, 将军要反驳, 脑筋忽然反应过来, 懵乎乎地看着程时晋。
但见女圣拿着天书,淡漠的目光投向食肆内的众人,曼声说道:“诸位,我很不喜欢你们传我的谣言。”
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他们闻声看来,注意力被她吸引。
“我是程时晋。”程时晋道明身份,宣读惩罚,“造我谣者污蔑我,需做三年哑巴;传我谣者污蔑我,三个月不许说话;听信谣言者不必闭嘴,需做三天三夜聋子。”
遵从她意志,文气化作枷锁,封住个别人的嘴,又封住个别人的耳。
至此,人们仍未意识到程时晋是他们鄙夷的女圣。
可她无疑是强者,令他们畏惧。
“某李聪,乃是金京城隍。”阴影中走出一位身穿蟒袍头戴官帽的威严男子,大黑脸,下巴长满浓密胡须,沉声说,“女圣忽然而至,不曾知会一声,本官有失远迎。”
城隍爷在世人面前现身,该有的排场不可少。
四位鬼仆跟随城隍爷李聪身后,十二位身穿铠甲、携带兵器的鬼卒护驾,阴风阵阵,街道上凉爽许多。
只是胆小者窥见这些个鬼神,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瑟瑟发抖。
京城叫金京。
程时晋通过天书直接来到京城里,没走城门,惊动了城隍爷。
看城隍爷李聪的脸色,他此刻很不高兴。
读过很多书的程时晋知道城隍爷为何生气,可她没有低头,彬彬有礼地道:“我没有官职在身,亦不是鬼神,此番来京城不是为了拜访城隍爷。”
城隍爷李聪的脸更黑了,似笼罩了一层散不去的黑雾。
他乃鬼神,万千凡人为他修庙上香。
程时晋何德何能,如此漠视他?
不过是个侥幸得到天庭册封的凡间女子罢了,没了册封她什么也不是。
李聪注视着程时晋,她神色平静,姿态不卑不亢,没有害怕之色,没有敬畏之情。
冷哼了一声,李聪张开长着黑色长毛、乌青色指甲尖锐如刀片的手,朝她撒出一捧阴寒无比的沙子。
地府有河,其名黄泉,河水浑浊发黄。
鬼魂掉进黄泉水里便爬不出来,永世无法超生。河底的沙子被鬼魂的血泪浸染,变成世间一等一的剧毒之物,能让三魂七魄慢慢溃烂。
城隍隶属地府,李聪撒出的正是经过炼制的黄泉沙,毒性比普通的黄泉沙重百倍,圣人碰了也得魂魄中毒。
黄泉沙是地府特有之物,程时晋不认识。
料到李聪不安好心,她翻开天书,道:“一切攻击,如数奉还!”
天书上没有文字,程时晋的话却出现在天书上,威力得到增强。
倏忽间,李聪撒出的黄泉沙发生了停滞,纷纷回头扑向李聪。
他惊惧无比,猛地想起来,程时晋虽然是天庭册封的圣人,实力不及自行封圣的人,可她再弱也是圣境,圣境以下威胁不到她。
圣境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比如金京的城隍爷李聪,他是普通的宗师境,上任不足半年。
程时晋的反击他接不下。
被黄泉沙打中,李聪登时发出凄厉的惨嚎,鬼神之身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黄泉沙融化了,蟒袍和官帽变得千疮百孔。
他就地一滚,弃了人形化作黑雾,剧烈抖动。
扑簌簌地,一颗颗黄泉沙落在地上,毒性传给大地,将地面销蚀出一个个坑洞。眼看溅起的剧毒烟尘使得砖缝里的野草枯死,程时晋念道:“解毒。”
扩散的剧毒被解除,免于伤及无辜。
李聪身上的毒仍然在。
他身边的仆从和兵卒被黄泉沙波及,弱小的魂魄溃烂,当场归于天地,较强的如李聪般痛苦无比。未被波及的幸运儿躲得远远的,另有吓破胆的朝程时晋下跪,求她恕罪。
“你们有无罪,我说了不算。”程时晋合上天书。
俄而,李聪变化的黑雾浮现出他的黑脸。
他站起来,恢复为衣着破烂如乞丐的人形,用特殊手法收起散落的黄泉沙,怨恨地瞪了一眼程时晋,带着鬼仆鬼卒离开。
就在这时候,玄衣卫和奇士赶来,看出李聪参与到事件中,拦住他询问究竟。
“何不问女圣干了什么!”
李聪气冲冲地抓起黄泉沙,念着程时晋在场,到底没有攻击戳他伤口的罗异司众人,只是带领手下撞向他们。
活人被鬼魂冲撞,少不得损失阳气,轻则生几天病,重则丢命。
玄衣卫头领连忙带着大家避让。
另一边,迟钝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或尖叫着逃离,或壮着胆看热闹。
女圣固然强悍霸道,没得罪她的人她不会惩罚,怕个啥?
让女圣与罗异司交涉不像话。
将军简单解释事情的起因和发展,引着女圣等人在京城中招待圣人的馆舍住下,然后独自进宫求见皇帝。
馆舍仿照圣宫,修建得精巧美观。
韩纯熙最近在学《造房子》,兴致勃勃地参观馆舍。
袁英杰、丫鬟对房子不感兴趣,想去逛街,不想京城入夜后的繁华持续不了一个时辰就散了。
见她们怏怏不快地回来,馆舍内机灵的仆从提起神秘的鬼市:“……里面什么都有卖,不过去的人要小心,因为逛鬼市的不止是人,还有假扮人的妖魔鬼怪。”
丫鬟心痒,韩纯熙也好奇,有意见识。
袁英杰笑着催她们洗澡,说:“鬼市估计归城隍爷管,咱们若是没有阿晋陪同,进去了恐怕出不来。”
京城在北方,秋天来得早。
夜里凉风吹拂,不注意保暖可能会着凉。是以,宫里放了寥寥几个炭盆,温暖如春。
将军习武,不觉得凉,走出宫殿后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与她一同进宫见皇帝的玄衣卫头领跟着出来,说:“我得去见城隍,你呢?”
“回家睡觉。”将军打了个哈欠,“家里还不知道我这么快就回京城了,我那些个手下也扔在学宫,希望他们今天晚上休息好。”
说到这里她促狭地一笑:“城隍肯定休息不好。”
玄衣卫头领默然。
休息不好的何止城隍。
程时晋进京不到一刻钟就让城隍吃亏,还造出好些个哑巴、聋子,可见她不是好拿捏的。
皇帝乍然得知她来京城见他,今夜估计睡不安稳。
二人结伴出宫。
宫殿里,年近四十的皇帝拿着一支烟杆,在吞云吐雾。
良久,太监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贵妃娘娘怕是等得乏了。”
将军求见皇帝时,皇帝准备去贵妃处歇息,而今他把贵妃忘到脑后。看向太监,皇帝的眼神让太监心悸,他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认错。
“你的胆子太小了。”皇帝丢开烟杆,想念从前伺候他的太监,“小福子……”
话说了个头,他停下来。
小福子是个贴心奴才,可小福子不是个真太监。他发现小福子未被阉割,已命人杖毙小福子,彻查妃嫔是否与小福子有染。
叹了口气,皇帝说:“朕要就寝。”
……
一晃眼三天过去,将军天天来馆舍见程时晋,怕她误会皇帝怠慢她。
京城的风土人情与南州、学宫不一样,程时晋问得将军有空,让将军带着她们在京城里玩了个尽兴。
第四天,天光乍亮起,将军来馆舍,领程时晋等人上朝。
与大臣们商议了三天的皇帝,终于有底气见程时晋。
她脾气不好,打过的宗师境不仅仅是李聪,连圣境修行者她都交过几次手,且不落下风。皇帝不怕召见她,只怕她生气,把他的皇宫拆毁。
不,说召见不合适,圣人的地位崇高,皇帝见了亦要恭恭敬敬。
是以,今天上朝皇帝没有坐龙椅,而是率领百官迎接圣人。
程时晋依照他的礼仪来,在他眼里看到了不甘心。
皇帝自称天子,偏偏天上住着许多神仙,凡间有圣人,他做皇帝做得不爽。
此前皇帝派遣钦差到学宫,要求程时晋和袁英杰进京城见他,尽管钦差是佛陀转世,可皇帝确实想削弱圣人。
准确地说,皇帝想让圣人听话。
他还想让神仙听话。
京城的城隍爷李聪做事冲动,被程时晋当成杀鸡儆猴的鸡。
若说李聪不曾被挑拨,程时晋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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