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注意到他的目光, 也看向“鸿运当头”四字,道了声好“这字写得漂亮!”
平时对字没什么兴趣的他凑近这幅字,惊讶地看到落款是儒圣“哎呀, 老板把圣人的字挂在这里, 不怕别人偷了去?”
“儒圣写的字?”袁书生定睛一看, 拍手笑道,“你看错了, 这不是儒圣的亲笔, 是仿品。”
“是吗?”道士半信半疑, 仔细地看字。
在他的认真注视下, 字变成几个墨色小人,嬉笑着跳出来, 手牵手地走向他,将他吓得惊叫一声。
袁书生问“怎么?”
道士指着字,刚想说话, 孰料“鸿运当头”仍是字,没有变成小人。
这?
他难道中邪了?
忐忑地掐了个法诀, 道士没有感知到任何妖魔鬼怪的气息。
可能是多喝了几口酒, 脑子不清醒,才会产生错觉吧?
道士看了看“鸿运当头”, 在包厢里找了一番, 没找到墨色小人, 才放下戒心。
桌子上杯盘狼藉, 袁恩寿、袁父、韩纯熙的哥哥皆酒饱饭足。
听到儒圣大名, 他们少不得围着“鸿运当头”品鉴几句。
在此期间, “鸿运当头”没有发生异变, 道士已然把小人视作错觉。
袁书生叫来伙计把剩饭剩菜收拾干净, 关了包厢的门,再上了门闩,对大家说“事不宜迟,请道士作法给咱们祈福求好运吧。谁先?”
“我!”韩纯熙的哥哥难掩兴奋,“让我来!”
刚才在来酒楼的路上,袁书生捡到别人掉的钱袋子,里面有五十两。到了酒楼,掌柜的说今天是酒楼开业第九年,袁书生是今天的第九十九个客人,吃山珍海味都不必付账。
如此福运,谁不想拥有?
被道士贴了符箓,韩纯熙的哥哥满怀期待。
道士却没有立刻做法,看向袁恩寿等人“一起来吧。”
袁书生惊讶“一起来你能行?”
“怎么不能行?”道士黑了脸色,佯怒道,“你也一起!”
“好啊。”袁书生乖乖地让道士贴符箓。
警告众人不得有抗拒之心,道士拿出一个铜铃,一边摇铃一边做法引出众人气运,感觉脑袋有点发晕,但过程顺利得不得了。
袁父、袁恩寿、韩纯熙的哥哥各有三分之二气运流出,道士照例给袁书生三成,自己占得七成。
说着给袁书生十成气运,只是说说罢了。
不过这次作法较以往有变化,道士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陌生信息。
他的动作停滞了两息,读懂信息,眉开眼笑。
原来把法术学到高深处,能得到祖师的亲自传法。
几个扭曲如蚯蚓爬行的墨字浮现在他的脖子上,他浑然不察。
道士暗忖学会了新法术,不妨试一试?
这念头一经产生,就在脑海里扎根,让他心里痒,非要试一试新法术才舒坦。
墨字游到他的脸颊,他依然没有感觉。
“叮铃铃——”
铜铃猛地一震,道士施展新法术。
袁书生和袁恩寿的魂魄双双出了窍,浑浑噩噩地飘着。
“叮铃——”
铃声急响,袁书生的魂魄钻进袁恩寿的身体,袁恩寿的魂魄跑到袁书生的身体。
新法术轻松完成。
道士脸上的墨字爬进眼睛里,他揉揉眼睛,唤醒袁恩寿“你是何人?”
袁恩寿看着他“我?我是你的老伙计……”
意识到自己说话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一声“娘嘞”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变成袁恩寿了?”
这袁恩寿的身体里装着袁书生的魂魄。
听罢道士的解释,“袁恩寿”倒是没有恼他自作主张,嘿嘿笑着伸手解腰带“袁恩寿这家伙到底是天阉还是女扮男装,今儿我脱了裤子就能知道!”
“咚!”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咚!咚!”
道士和“袁恩寿”吓了一跳,对视一眼,都感到心虚。
刷地一下,“袁恩寿”系上腰带,道士把铜铃藏好。
除却他二人,包厢内的其他人皆在法术的作用下意识不清,不应对敲门声有反应。
可“袁书生”霍然起身,快得道士二人来不及阻拦,门闩就被他拿走,包厢的门向两侧敞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太,慈眉善目,笑容满面。她挎着篮子,头上的帽子写着一个大大的“药”字,对开门的“袁书生”说“客官,终于见到你了。”
掀开篮子上的布,露出篮子里各式各样的丹药,老太太介绍
“这是大幅度提升男子魅力的驴儿行货丹,这是让男子有才华的丹药……
“不过,最适合你的是这颗丹药。”
倒出一颗红彤彤香喷喷的丹药,老太太递给“袁书生”,温和地看向来到门口的道士“你想要的一定是变英俊的药。”
“袁恩寿”看不见老太太。
望着张开嘴吞咽空气的“袁书生”和道士,“袁恩寿”迷惑“他们在干什么?”
话音才落下,韩纯熙的哥哥、袁父纷纷走到门口吃空气。
然后,更让人害怕的事发生了。
道士身上走下四个手指高的墨色小人,它们蹦蹦跳跳地站在空中,也做出了取空气吃的奇怪动作。
接着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落在地上,变成四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
睁大眼看着这一幕,“袁恩寿”的脑子像是变成浆糊,难以思考。
他怀疑他们被鬼迷了,大叫一声“啊!”
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包厢,“袁恩寿”撞开“袁书生”,直奔酒楼的一楼,惊恐地道“闹鬼了!来人,救命!”
才跑出三丈远,“袁恩寿”不知为何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吓得哭嚎“别吃我!别害我!”
道士哎哟叫“跑什么!你的身体在这儿,不能跑!”
倏地一下,道士的声音近得像在身边。
“袁恩寿”颤抖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包厢门口,三丈外是扑倒的袁恩寿。
他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道士的移魂法术失效了?
袁书生惶然之际,一个笑得和蔼的老太太闯进他的视野里,奇异地消除他的惧怕。
她问“你要才华吗?买一颗丹药,你就能变成潇洒才子。”
才华谁不想要?
袁书生猛地揪住老太太,无比激动“当然要,给我,快给我!我的才华必须胜过袁英杰!我还要像程时晋那样封圣!”
老太太拨开他的手,倒出一颗散发淡淡腥味的乌黑丹丸。
不等她介绍,袁书生一把抢了丹丸咽下。
丹丸入口即化,袁书生脑海清醒,过去想不明白的道理在此刻悉数明了。
他相信,此刻他下场科举,不仅能考中举人,状元他都能考中。
“你已经得到万中无一的才华。”老太太含笑说,“才华很贵,需要你的五十年寿元、你的全部气运、你的魂魄……”
“没关系,我随时能勾动文气晋升为宗师,延长寿命……”袁书生喃喃说道。
楼梯口传来声响“咚咚咚——”
有人上楼,脚步声沉重。
屋外风吹雨打,水声哗啦啦地响。
老太太走到楼梯口。
上楼的正是袁母和韩父,两人衣服半湿,头发滴着水。
掌柜和店伙计追过来,焦急地喊道“别弄湿地面!你们下来!”
袁母看不见挎篮子的老太太,从她身边跑过去,抓起地上的袁恩寿,问“恩寿,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有……”袁恩寿声音清脆,话一出口,登时怔住。
声音变了!
他的声音变了!
袁母也察觉不妥,看着他“你——”
话起了个头,袁母讲不下去,揪住袁恩寿的衣领,大喊道“袁英杰!你又假扮弟弟!”
捂住袁恩寿的嘴巴,她把袁恩寿拖下楼,闯进雨幕,急得连来时穿戴的斗笠和蓑衣都忘了拿走。
袁父追了下来“老婆!等我——”
雨太大了,凉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袁父掩嘴打了个喷嚏,不想淋雨。
却道韩父看到笑吟吟的老太太,摸了摸脸上的皱纹,用五年寿元买了一颗让皮肤紧致的丹药。
掌柜、店伙计亦跟老太太买了东西。
做完生意,老太太把丹药盖在布巾下,用袁母遗留的斗笠和蓑衣离开。
韩父来到包厢门口,推开一派潇洒才子风范的袁书生,把年轻了几岁的儿子带走。
袁书生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
他问相貌比之前俊美的道士“那个卖药的老太婆是不是医馆禁忌?”
道士在照镜子,原本干净的袍子上沾了几团墨污,满不在乎道“管她是不是,我现在长得玉树临风,笑一笑就能倾倒大姑娘小媳妇,嘻嘻……”
心忽的一紧,袁书生看向包厢里悬挂的“鸿运当头”四字。
但见纸上空空如也,“鸿运当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落款。
那四个墨色小人变的小男孩也不见了。
袁书生低头寻找它们,找不到,想直起腰背,可弯曲的腰背无法挺直。
他喘气,呼吸变得吃力。
以为衣领妨碍呼吸,他伸手解衣领,不经意间看到手上长出一块块老人斑。
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却吐出松脱的牙齿。
原来他老了。
……
雨水停歇,凉风舒适。
酒楼附近的排水口被枯枝败叶等杂物堵住,积水深得浸没脚踝,罗异司的玄衣卫不愿意被积水湿了鞋袜,命令酒楼老板疏通排水口。
待到积水流走大半,酒楼里抬出一具身穿书生袍的老头尸体。
说来也怪,尸体苍老无比,仍能让人产生一种它生前是潇洒才子的感觉。
跟着出来的奇士叹息道“招魂失败了,这家伙……”指着尸体说,“他活腻了,把三魂七魄卖给禁忌。”
“无缘无故的,医馆禁忌怎么会走出医馆?”玄衣卫头目是个汉子,此时神色惶恐,厉声质问掌柜,“他们几个到底在酒楼里干了什么?”
“小、小的不知道……”掌柜胆小,一五一十地招了,“这人姓袁,提前付了我饭钱,要我诓骗他的朋友,说他吃饭不付账……”
“道士呢?”
“刚才他还在的……”
“袁书生的朋友都在何处?”
“……”
道士已经跑了。
玄衣卫们找到韩纯熙的哥哥、袁父等人问究竟,没得到多少线索。
袁母和袁恩寿没回客栈,玄衣卫头目去了一趟女圣宫,袁英杰说没见过母子俩。
“你娘在酒楼喊了你的名,说你假扮你弟弟。”玄衣卫头目观察袁英杰。
“我一直在圣宫。”袁英杰从容地说,“我娘和袁恩寿可能回家了,下雨天地面泥泞,她们赶路也走不了太远。”
玄衣卫头目半信半疑,道“本官已命人追踪她们!”
医馆禁忌离开医馆的原因必须调查清楚。
不然医馆禁忌到处走,见了男人便要强买强卖,那是极恐怖的灾难。
学宫外的街上坐落着一家医馆,罗异司在医馆周围设下封锁,禁止所有人接近。
程时晋被玄衣卫头目请来。
“你能拆掉学宫,拆医馆估计不难。”
“看都看不见,你让我怎么拆?与其找我,你不如找画圣。”程时晋看向街上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毫无拆医馆的念头。
“你是圣人,难道不能让医馆对你显形?”
“儒圣亦奈何不了禁忌,何况我。”
程时晋欲回学宫,目光一转,瞥见一男一女两个玄衣卫把袁母和袁恩寿带回来了。
袁母脸色铁青。
袁恩寿的头垂得很低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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