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从猫木牌上看出好处来,  杨阿喜不由得想到别处,跟声音说话:

    “你要对付梁钩星,怎么会跑到我的脑子里?

    “梁照的脑子你不钻,  宋飞燕和马丹丹的脑子你也没钻,偏偏钻了我的……

    “呵,当老娘是个软柿子是吧?”

    冷笑一声,  杨阿喜掀了声音的底细:“你讲得你好像很厉害,  梁钩星都捉不到你。实际上,  你害怕梁钩星。不然,我要找梁钩星,你干嘛哄我?”

    她更看不起声音,  刻薄地道:“茅坑里的屎尿都比你这废物玩意有用,  起码屎尿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三番四次被她打击贬低,声音恼火了:“你这又臭又硬的粗鄙妇人!非要激我挖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歪心邪意!”

    “挖啊,随便。”杨阿喜的回答格外欠揍,“斗得赢我杨阿喜,  我承认你厉害。”

    就在这时候,  她儿子起床了。

    不满两岁的小男孩走路摇摇晃晃,  一身打补丁的旧衣,  胳膊细细瘦瘦,鼻子下拖着一道鼻涕。

    被绑匪抓走那天他受了伤,  虽然没伤到要害,但他躺了三个月,  元气大伤,时不时生病。不是着凉了打喷嚏就是拉肚子,  杨阿喜怕他命没了,  一边骂他讨债鬼一边花钱治病。

    别人说他不好养活,  要起个贱名压一压。

    什么东西最贱?

    杨阿喜思考一番,从污秽之物想到农人深恶痛绝的杂草,又想到一些人无田亦无地,穷得没有资格厌恶杂草。顿时她灵光一闪,给亲儿子起了个贱名——穷鬼。

    有人说穷鬼太难听了,杨阿喜想了想,拍手道:“叫他穷光蛋!”

    “这不是更难听吗?你儿子会投胎到你的肚子里,定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才会给你当儿子还债。”

    “穷鬼不能叫,穷光蛋难听,你还想咋样?”杨阿喜不高兴了,“叫他穷蛋!不管是谁说难听我都不改!”

    她反驳别人:“我儿子上辈子可没欠我,是我欠了他,老天才会派他罚我!”

    指着穷蛋,杨阿喜满肚子牢骚:

    “这讨债鬼可恶透顶!

    “耳朵聋了要我花钱治,被绑匪抓了要我拿钱去赎!

    “他还受伤,天天都生病,我不掏钱治他就死给我看,还得我安排人照顾他!

    “杀千刀的老天爷!

    “肯定是它恨我,才会把这夭寿的小畜生塞到我肚子里,存心折磨我!”

    穷蛋年纪太小,还没有开始记事。

    杨阿喜捅他一刀他已经忘了,只记得她可怕,见了她就畏惧。

    发现杨阿喜在厅里,穷蛋犹豫着收回走向大厅的脚,想躲在门后。

    眼尖地瞧见儿子,杨阿喜不悦:“躲什么?出来!”

    不敢跟她对着干,穷蛋怯怯地走出来,没有勇气直面她,低头看地面。

    “看我!”杨阿喜斥道,“枉你是个男娃,胆子比芝麻还小,也不晓得你像谁!我是生你养你的娘,你吃我的奶长大,你怕我吃了你?”

    穷蛋抖了抖,害怕地看向她,见到她脸色不好,抖得更厉害了。

    “真是的……”杨阿喜把儿子拉来,叫道,“春桃,你死去哪里了?我儿子要喝粥!”

    春桃是个半大丫头,端来了一碗白粥,也害怕杨阿喜。

    她得叫杨阿喜一声姨姨。

    杨阿喜赚了钱,年初二带着儿子回娘家炫耀。那时春桃被弟弟扔的碎石砸破头,不哭也不闹,流着血默默地干活。

    看中春桃老实听话能忍耐,杨阿喜几句话哄得姐姐让出春桃,立刻将儿子扔到春桃怀里。

    回家时,杨阿喜两手空空一身轻松,春桃背着穷蛋,肩上挑着三十来斤红薯——往年杨阿喜回娘家是没好处的,今年杨家眼热杨阿喜赚到钱,给了一点好处巴结她。

    快到村子了,杨阿喜接过红薯放在自己肩膀上。

    被大家问起她就说,春桃是个苦命孩子,懂事得让她心疼。

    大家惊奇:“你不是讨厌女娃吗?梁照是你亲生的都不肯叫你娘。”

    “休要提那个白眼狼!”杨阿喜摸着春桃枯黄的头发,“我自己就是个女的,我怎么会讨厌女娃?我穷,梁钩星有钱有本事,梁照嫌弃我……”

    被杨阿喜摸头,春桃感到受宠若惊。

    她爹娘从来不摸她的头。

    住进杨阿喜家里,春桃一顿能吃两碗粥,粥还是米粒比米汤多那种,比家里好多了。她干活很卖力,特别听杨阿喜的话,让在家里绝不往外面走,让远离梁照、马丹丹等人绝不接近。

    她对穷蛋温柔细致,穷蛋喜欢她,一口一个姐姐。

    杨阿喜端着粥,亲自喂穷蛋喝,小男孩指着春桃说:“姐姐,要姐姐……”

    喂了他几口,杨阿喜不耐烦地把粥给了春桃,轻声骂道:“又是个不认娘的白眼狼!”

    “你小时候过得远远不如他。”脑海里的声音幽幽地说,“杨阿喜,春桃这丫头也过得比你从前好。你像她一样大时,家里兄弟姐妹多,吃的穿的却少。你的有钱姑姑回娘家,你盼着做她的女儿,可她不喜欢你,于是你偷了她的玉佩……”

    淡忘的记忆被声音勾起,杨阿喜脸色阴沉。

    玉佩被她藏得严实,她拿去当铺当掉,谁知掌柜说她偷东西,抢了玉佩赶走她。她一文钱也没有得到,气得半夜溜出去,放火烧当铺。

    打更人及时发现火光,当铺被烧了一半,没殃及左邻右舍。

    看见当铺掌柜在废墟里哭,骂天骂地骂纵火犯,杨阿喜开心得蹦蹦跳跳。

    “忌恨吗?春桃那么蠢,凭什么过上你从前没能过的好日子!”

    声音暗藏蛊惑之意,蓄意挑拨杨阿喜的情绪:

    “你儿子更蠢,得到的好处更多!

    “他出生时,大家争着看他、抱他。刚生完孩子的你躺在柴房里,浑身是汗,热得慌,身子也难受得很,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你。

    “那会儿你在想什么?

    “你想,儿子要是死了就好了,大家应该关心你……

    “凭什么儿子比你更重要?没有你怀胎,儿子就不能出生。

    “你就像个瓶子,肚子里装着儿子,大家对你小心翼翼,让着你,会给你吃好的。儿子出生了,你这瓶子就没用了……”

    “好怨恨!好生气!”

    声音变得低沉:

    “你小时候生病,疼得满地打滚,爹娘也不肯带你去看病。

    “他们说,你是个赔钱货,死了就死了。

    “而你儿子生病,你带他看病,给他花了多少钱?

    “他值得吗?你甘心吗?”

    盯住被喂粥的儿子,杨阿喜目光冰冷。

    春桃有十足的耐心,穷蛋含着粥,不肯咽下,也不肯张嘴吃,她柔声哄他:“乖,吃了这口,再吃一口,很容易就能吃完。”

    穷蛋摇了摇头,伸手抓春桃的辫子,扯得她头皮疼。

    “弟弟不要抓姐姐的头发。”春桃善于忍,脸上仍是笑的,“快松手,你得喝粥。”

    穷蛋不松手,像是找到玩具,抓着辫子又拉又拽,咧开嘴咯咯笑。

    米汤从他嘴里漏出来,弄脏了脖子上的围嘴布,又弄脏了衣服。春桃连忙放下粥碗,拿布巾给他檫嘴。

    哪个女孩没被拽过头发?

    哪个有弟弟的女孩没照顾过弟弟?

    “嘭!”

    一声巨响,杨阿喜的巴掌重重地盖在桌子上。

    这一巴掌震得粥碗轻微移动,桌子边缘的杂物掉在地上,春桃和穷蛋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齐齐看向杨阿喜。

    她的面色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阴沉压抑,仿佛随时会爆发闪电。

    “死败家子!”

    杨阿喜一把抢过春桃手里的布巾,将上面的米粒对准穷蛋的嘴摁下去,恶狠狠地说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给你喝粥,你还不喝,贱货!我叫你穷蛋,真是没叫错你!

    “这米是你老娘我耕田种地得来的,你知道耕田种地有多辛苦吗?顶着大太阳,我晒得人都化了!

    “这粥是用木柴生火熬的,老娘上山打柴,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气,你知道吗?山上的野草割得我身上一道道的,我这么苦这么难,为的都是你!

    “好你个小畜生,把老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嘴里被塞布巾,穷蛋叫不出,奋力挣扎。

    杨阿喜硬是逼他吃了布巾上的米,将他拎起来就想扔出去。

    门外刚好有人经过,看了便问:“阿喜怎么这么生气?小孩都讨人嫌,你别太生气了,随便教训一下孩子,他痛了,就会听话了。”

    穷蛋哇哇哭。

    杨阿喜听而不闻,怪声怪气地说道:“梁钩星的女儿那么听话,她从来不费心!我呢?养了一个又蠢又坏的呆瓜!给他吃好的,让人喂他,他挑挑拣拣,还欺负人,气煞我也!”

    顾虑名声,她没把儿子扔到路上,将他丢进柴房,寒声告诫春桃:

    “你敢给他吃,别吃饭了!

    “不准放他出来,他哭他闹,随便他,别理!”

    喀嚓一声锁了柴房的门,杨阿喜才转过身,脑海里的声音笑得邪恶:

    “你憎恨他,何不杀掉他?

    “他聋了一只耳朵,你不在意;他是讨债鬼投胎,你不关心;他被绑匪抓走,你捅他一刀……

    “干脆点,杨阿喜,你把他弄死,他就不会让你烦让你恨。

    “太不公平了,这作孽的世道!

    “你生来是女娃,人人骂你赔钱货,你再勤快再能干也得不到爹娘喜欢;你儿子是男娃,生来享尽宠爱,人人把他当成宝,无论他多蠢多坏都有人疼他可怜他……

    “好比刚才那个过路的,你猜他要是见到你教训春桃,会不会劝你别对春桃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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