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哪里逃得过妖鬼, 才跑出两步,小叔子就被树枝缠了个结实,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他的嘴没被堵住, 呸呸吐出土,胆都吓没了, 语无伦次:“你……你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告诉大哥!罗异司抓了你杀掉!”
“哈哈哈, 这傻子……”众妖鬼哄堂大笑。
半人半蛇的变成一条大蟒蛇爬出衣服, 乐得翻滚:“嘶嘶嘶,做人你斗不过咱们,做鬼了你斗得过?嘶嘶, 杏妖分我一条手臂,内脏也行……”
豺妖道:“我要一条大腿!”
妖气、鬼气在无人坊中乱舞,人人惧怕。
猫收回目光,走出几步,被一只穿着衣服的妖猴叫住:“梁猫你别走。你是只家猫,跟人熟, 这几个人是吃了还是放了,你且给个准话,免得梁娘子事后怪罪我们。”
梁猫不是猫的名。
猫没取名,人叫它“喵喵”,妖鬼叫它“梁猫”。
被问及, 猫说:“无人坊有无人坊的规矩,我不是设规矩的, 你问我做什么?”抖了抖毛, “我不喜欢猴子, 你们太像人了。”
“吃了吃了!”别的妖鬼流口水, “烧烤好吃!”
“哼, 麻辣烫才好吃!”
“都别争,咱把人下火锅!”
“……”
被树枝捆住的小叔子浑身害怕得发抖,求饶道:“放了我!大嫂,求你,呜呜呜,大嫂别吃我……”
“你从前说过,我不是你的大嫂。”杏妖记得清楚,“把你的同伴都说出来。”
“呜呜……”小叔子哭泣,心里犹豫着,“我、我不能说……”
他的同伴比他果断,朝他甩出袖箭,遁入地下消失了。
冷哼了一声,杏妖的根须深深地扎进地下,硬生生地将遁走那人挖出,欲取小叔子性命的袖箭也被她的树枝接住,啪的一声折断。
潜藏在妖鬼中的人见状,有那惊慌失措的藏不住,被僵尸揪住:“这个是不是人?我咬一口!啊,这味道,是人呢!”
杏妖的根须也伸进俘虏的身体,笑道:“我还道几个凡人如何有胆量来这里,原来有修行的人跟着……修行的人好吃,妖鬼干巴巴的,味道不好。”
俘虏的血被吸走,脸色苍白:“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元始宗道士!你吃人害人,还想不想飞升成仙?”
妖鬼们又笑了,一张张非人的脸孔上尽是嘲弄:
“嘻嘻,他以为我们个个想成仙。”
“他想成仙,就以为我们想。”
“傻子才成仙哩!天庭下来的那些个仙兽说,上天惨过挨雷劈!起码雷劫不会逼它们杂交生崽子,是劈死还是留一条命,干脆利落得很。”
“哈,仙兽真的惨,我知道时差点没笑死!青丘那些个狐狸天天吃素,这不能干那不能干,到头来上天不是做神仙,是给神仙当宠物,哈哈哈哈……”
轻慢地拍了拍俘虏的脸,杏妖笑呵呵:“元始宗道士,我好害怕啊!不能成仙,我太害怕了!”
俘虏的脸色白得毫无血色,皮肤开始发皱、萎缩,再过不久他会被吸干。
冷眼看他,杏妖的笑渐渐消失了:
“当初也是个元始宗的牛鼻子,站在我身下打量我,说我能长成大树,系承了人给我浇水的恩,需报答,否则我不能成仙。
“于是我化作人形,给那人做老婆,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三十年后我就能做神仙。
“我活了几百年,三十年就是开花结果三十次,不算久。
“但是,我在学堂读了书,我开始想——
“人给我浇水的恩,难道比天降甘霖浇灌我的恩更大?比太阳每日照耀我、比大地每日任我索取的恩更大?
“天地于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尚不曾要求我报答。
“区区一个人,有什么资格让我报答他?
“他给我浇了几次水,为的不是我,而是我结出来的一颗颗杏子。
“水我喝了,杏子他难道没吃?
“就算他为的不是杏子,他自愿给我浇水,我一棵树拒绝不了,怎的还要报答他?
“另外,水又不是他生的,他拿水来浇灌我,实际上于我有大恩的还是大地。”
说着,杏妖整个妖匍匐在地,嘴里的舌、双手双脚、头发化作根须,深深地扎进大地,腹部发出声音:“大地啊,我活着你哺育我,我死后与你融为一体,你就是我的娘!”
抖动了下,她将元始宗道士吸干,树根卷着尸骸埋入大地,舒服地喟叹:“人是万物之灵又怎样?死了还不是消融在大地里。”
亲眼目睹同伴身亡,且差点死在同伴的袖箭下,小叔子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这天晚上他来到无人坊,没有离开。
他永远也不能离开了。
无人坊的坊主曾跟代表罗异司的东方荷珠打过架,双方和解,定下了约定:
隶属无人坊的妖鬼不得无故害人,违者斩杀;
人来无人坊,任由妖鬼处置。
……
太阳升起的时候,猫不慌不忙地回到村子。
硬泥巴路换成青砖地面,砖缝里冒出一簇簇绿色小草,一场小雨湿润了地面,还让树叶草尖挂上滴滴雨露。
弄湿了脚,猫嫌弃地喵了一声,想到人穿的鞋,又嫌穿着鞋脚不舒服。
雪白的胡须颤了颤,猫儿转动绿眼珠,施展了一个法术,把湿乎乎的地面蒸干。
水雾融入空气。
猫儿从别人家门口经过,听到叫唤:“喵喵!”
这是杨阿喜的声音。
它停下,望向杨阿喜。
村里有钱赚,别个人吃鱼吃肉把自己喂肥了,杨阿喜还是瘦小身材,一身补丁叠补丁的衣服,荆钗挽起发髻,跟过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不是一般人,连老鼠大仙都敢打杀,岂会泯没在众人中?
学堂始建,杨阿喜的妯娌宋飞燕给梁稚玉干活拿工钱,目前在启明女子学堂担任重要职位。村里的其它人亦削尖了脑袋进学堂。
杨阿喜却讨厌钩星,儿子聋了都不求钩星给儿子治,宁可让他聋一辈子。
瞧见别人赚钱,她既想赚钱,又放不下架子求钩星给工作。那段时间她见到人就说学堂办不成,说丫头片子没必要读书,说学堂盖在乡下连吃饭都难。
发现钩星执意修建学堂,越来越多人赶来干活,杨阿喜坐不住了。
钩星的本事那么大,学堂没准能盖成。
盖学堂要花很多很多钱,大家赚钩星的钱发家致富了,肯定供着她哄着她,她以后在村里岂不是大王?
不行,不能让钩星当大王!
而且钩星当得上大王,她杨阿喜难道当不得?钩星是女人,她也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冥思苦想了两天,杨阿喜没有向钩星低头,反而将目光投向那些给钩星干活的人。
他们不富裕,手里却攥着钩星发的工钱。
钩星的钱她赚不到,劳工的钱她杨阿喜赚定了!
于是乎,杨阿喜迅速找来几个老实听话勤快的女人,给女男劳工们洗衣做饭,解决他们遇到的各种问题,包括找工作、住宿、送信、写信、读信、买东西等大小杂活。
然后,杨阿喜赚得白天没空干别的,每天晚上特地点灯数钱。
灯油要花钱买,杨阿喜数钱时总是很心疼,恨不得多长十只手、十个脑袋赶紧把钱数完。可她只有一双手一个脑袋,儿子又蠢得一到十都数不清,以至于她熬夜数钱数到手抽筋。
不得不说,抽筋真的太疼了。
可不数钱又不行,钱有多少都不清楚,别人偷了她的钱,她怎么知道她丢了多少?
杨阿喜发愁,忽然瞥见侄女马丹丹在厅里写作业,一边写一边念:“十乘以十是一百,十一个十是一百一十;七十乘以八,七八五十六……”
嗯?
悄悄地她走到马丹丹身后,看马丹丹写作业,连猜带蒙地看懂了作业。
这读书的人就是聪明。
钱难数,拿个斗来称,可不比一文文地数省事多了。
可怜马丹丹被神出鬼没的杨阿喜吓一跳,杨阿喜没吭一声,拿走她家的斗:“反正你用不上,借我用一下。”
所谓的用一下,是借了不肯还,好不容易肯还了,斗被用坏了。
气愤的宋飞燕跟杨阿喜吵架。
杨阿喜理也不理,急匆匆去买斗,还买了装钱的大铁箱、大铜锁。她又怕铁箱铜锁会引来贼惦记,专程去铁匠铺买了锋利的新柴刀一把,夜里她躺在铁箱上,枕着柴刀睡,起床时眼底青黑。
钱太多了,柴刀给她的安全感不够!
侄女马丹丹、妯娌宋飞燕每天坚持练武,杨阿喜平时是瞧不上眼的,现在她偷学。
可武功哪里是随便学会的。
杨阿喜偷学了几天,力气没变大,速度也没变敏捷,不禁对武功兴趣大跌。
正巧钩星跟东方荷珠借来了习武之人,杨阿喜便有样学样,也忍着心疼雇佣习武之人保护钱财。
在她看来,女人力气小,遇到点事就大呼小叫,靠不住。男人力气大,性格普遍沉稳,所以武馆推荐的女性习武者杨阿喜一个不要,选了两个壮硕凶狠的男人。
她很小心谨慎,处处防着护卫,怕他们对她不利。
奈何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杨阿喜一时疏忽,儿子被绑走了,要她拿全部钱去赎。
策划这桩案件的,正是她真金白银雇佣的两个男性习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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