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兄正是取笑陈方济怕井绳那位, 可他出事了,陈方济并没有感到畅快。
“罗异司的人怎么说?”他抓住同学的手,感觉像抓住死人的手, 冷冰冰硬邦邦, 沾着湿淋淋的水。
不等他动用浩然气探查, 同学张开另一只手抓向他的脸, 嘴里发出冷笑,那是一种尖锐恶毒的笑,充满阴森森的气息。
毫不犹豫地陈方济厉声喝道:“孽障!”闪电般挡住同学的手, 趁他被蕴含浩然气的呵斥声惊住, 陈方济制服他。
同学在他身下挣扎,力气大得像两三个人相加。
然而陈方济运转浩然气至手掌,啪的打了一下他的脸,同学的怪力弱了下去。抓住这个机会, 陈方济立刻将浩然气注入同学体内, 驱散同学身上的怨气。
仍在挣扎的同学停止挣扎, 吐出一口气,没了声息。他脸色青白,嘴里有水流出来, 像是才从水里捞出的尸体。
一道魂魄从同学身上飘出来, 对陈方济拜谢:
“多谢陈兄及时阻止我,不然我害了陈兄作替身, 下到地府定要受罚!
“多谢陈兄助我摆脱溺死的束缚,否则我还得去找替死鬼, 不然没法去地府投胎!”
言罢, 鬼魂遁入地下, 消失不见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 陈方济默然。
半个时辰后,罗异司的人过来搬尸体,询问陈方济发生什么。
浓眉似剑的仵作戴着手套,仔细检查尸体:“此人不是正常溺死的,而是水鬼找的替死鬼。”
陈方济打量这不惧怕死人的女仵作:“你怎么判断的?”
仵作淡淡说道:“与你何关。”
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
罗异司的人告诉陈方济,杨秀才确实死在水里,尸体看着像是死了很多天,唯独王秀才安然离开画舫。
又过几天,罗异司查出王秀才忌恨杨秀才,暗中使用巫蛊之术害杨秀才。
官府将王秀才抓住,定在乡试放榜之日将其问斩。
在王秀才被刽子手砍头之前,陈方济说:“你位列正榜最后一名。”
王秀才一身囚服,在监狱里受罪不轻:“姓杨的呢?”
陈方济:“他没有上榜。”
王秀才一怔,发出了狂笑:“我中了!我中了!我是举人了!姓杨的没有中!没有中!哈哈哈哈,我根本不比他差,我——”
“嚎什么嚎呢!”刽子手一脚踹在他身上,“中了又怎样,你要砍头!把脖子伸直点,不然我一刀砍不断你的头,受罪的还是你!”
“呜呜……”王秀才哭了起来,“我悔恨啊!我是举人,我不该砍头……”
他奋力挣扎起来。
刽子手给了助手眼色,两个人按住王秀才。
唰!
刀光落下,忌恨同窗并害死同窗的王秀才死了。
鬼头刀夺走了他的一魂,他的鬼魂糊里糊涂地爬起,被悄然出现的黑白无常带走。
丢失了一魂,就算王秀才下辈子还做人,也是痴傻短命鬼。
之前在苍屏县,陈方济看过小芸的弟弟张平安被斩首。现在再看斩首,愚昧的百姓仍然拿馒头蘸血当药,他没去阻止。
他和王秀才关系一般,也没去收尸,那是王秀才家里人的事情。
突然他被人围住:“哎呀!举人老爷怎么在这儿看杀头?陈公子快跟老奴来,老爷看上你了,要把小姐许给你!”
“陈公子莫要信他胡言!他家小姐黑胖懒惰,倒贴都没人要!还是我家小姐好,我们老爷太太也看上你了!”
“我呸!你家小姐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谁敢娶?”
两家人吵架,陈方济趁机溜走,并不想被人捉去做女婿。
回到小院门口,他望向修建得富丽堂皇的龙王庙,去上了一炷香:“龙王,我侥幸考中了举人。”
俏公子模样的龙王走下神座,脸上有了笑:“不错,年纪轻轻考上举人,我有一女儿……”
什么?龙王也捉女婿?
陈方济脸色微变,正待想理由拒绝,一位仆人闯进龙王庙,猛地跪下来:“殿下恕罪!刚才两位郡主在逛街,让无双龙王给掳走了!”
“咯吱——咯吱——”敖琦磨牙,一脚踢翻了仆人,“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夏无双!我这就找她算账!”
龙吟乍起,俏公子化作白龙飞向天空,顷刻不见。
又是无双龙王。
想起冷酷无情的夏无双,陈方济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中举的喜悦悉数熄灭。
他心情沉闷地回到院子里,正有一位老仆找他:“你是陈方济陈公子?恭喜你中举,知州大人今晚在凤仙楼设宴,陈公子可一定要到场。”
永朝划分为九个州,知州是一州之长官,陈方济怎敢缺席其宴请?
老仆带了仆从来,给陈方济量了身。
不久,一套合身的新衣服送到陈方济面前,鞋、袜、发簪等物一应俱全。又有仆人烧了热水,催促陈方济沐浴,为他更衣梳头。
装扮妥当后,陈方济被塞进轿子,抬去见南州的知州大人。
知州是个四五十岁的儒雅男子,女儿都成亲了,孙女尚未长大。他见过陈方济,考验一番,打算把亲外甥女许配给陈方济。
在路上,陈方济就想到了拒绝的理由,知州听罢,不太高兴:“怎么?我亲妹妹的女儿配不上你?”
“大人误会小生了……”陈方济废了不少功夫才打消知州大人对他的恶感,答应明天上午来跟知州的亲外甥女见面。
知州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那外甥女委屈不了你。”看向天色,“走了,我们去凤仙楼吃饭。”
才下了一场小雨,湿润的地面映着红灯笼的光,看着像是涂了一层血。
轿子抬到凤仙楼下,陈方济掀开帘子出来,被凉风吹着,有些冷。
他仰起头,看向悬挂了许多红灯笼的凤仙楼,卧龙书院的红灯笼在脑海中闪过。晃晃头,他笑了一下,府城怎会容得下卧龙书院那等胡作非为的鬼窝?
正要跟知州大人一起进凤仙楼,陈方济看到一个乞丐跑来,灵活地避开护卫的刀剑,拦住知州:“大人止步!”
“何事?”知州看出乞丐不是一般人,身上有能耐。
“如果大人进凤仙楼,必死无疑。”乞丐沉声说,“我看得到大人有血光之灾!”
知州闻言笑了,护卫们也笑了。
老仆问道:“你可知道知州大人身边有多少高手在保护?光是先天高手就有三位,其中一位甚至能和宗师过招!大人不可能出事。”
乞丐没有笑:“凤仙楼危险,大人何必冒险?”
“你不必说了,你有本事我知,来我府上做个门客吧。”知州摇了摇头,走进凤仙楼。
陈方济慢了一步,恭敬地询问乞丐:“高人知道如何破局吗?”
乞丐叹气:“我若知道,怎会隐瞒?”望向金碧辉煌的凤仙楼,“我劝你别进去,不然你可能有牢狱之灾。”
“多谢高人提点我。”陈方济行了一礼,“高人可知……”
“不知!”乞丐打断他的话,“考不到进士,你最好别去找你的老师。”
知州的仆人要请乞丐去做门客,乞丐径直走了:“等知州大人活过今晚再说吧!”
他似乎笃定知州会死在凤仙楼里。
因他的预言,凤仙楼悄悄加强防守,闲杂人等不得接近知州大人。
有备才能无患,知州大人身边的守卫也增强几分。
琢磨着乞丐的话,陈方济进了凤仙楼。
缺席等于认为知州大人会死,他不想恶了知州。
晚宴进行得很顺利,知州大人勉励了学子们,出了个题让大家作诗一首。
别人争着表现,陈方济被人推到知州面前,大家起哄:“陈举人,你是最年轻的,也作一首诗吧!”
作诗不是陈方济的长处,他想了想,念了一首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注:此乃刘禹锡写的《秋词》]。”
“好!”知州大人击掌夸赞,“好一个我言秋日胜春朝!当赏!”
不管陈方济这首诗作得好不好,知州大人夸了,就算不好也得使劲夸一番。大家纷纷说陈方济会作诗,有人拿来纸笔:“陈大诗人把诗写下来吧!”
这是存心看一看陈方济的字写得如何,要是字丑,知州大人指不定会嫌弃他。
又有字写得好的,要出风头:“诗我记下了,我来写!”
由始至终,知州大人都没有碰酒菜。
他兴致不高,看了大家写的字,随便评价几句,叫凤仙楼把姑娘们喊过来作陪,便带人下楼。
陈方济要跟知州走,被人们拉住。
待到他摆脱纠缠,知州已经走到凤仙楼门口,陈方济站在窗前,瞥见街道尽头有不正常的动静。定睛一看,他见到一具尸体被抬走,那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会看相的乞丐!
等等!
乞丐讲的话浮上心头,陈方济猛地看向楼下的知州,恰见一黑衣蒙面人拿着小巧的弯刀,鸟儿般掠过知州身边,把知州大人的头切了下来。
鲜血从脖子上的断口喷出,甚至溅到二楼的陈方济脸上。
啪!黑衣蒙面人丢下一本账册,自重重包围中轻松地穿过去,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咕噜噜,知州的人头滚到湿乎乎的路中间,映着红灯笼的地面染了血,红得更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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