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方济病好后去书院读书,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叫陆仁。有一天,陆仁邀请陈方济等同窗上青楼,陈方济好奇花魁,便去了。
殊不知,陆仁大有问题。
他之所以邀请陈方济等人来青楼长见识,是因为他数天前在青楼找姑娘,被鬼缠上了。鬼想吃掉他,他用三寸不烂之舌劝得那只鬼暂时放过他,把陈方济等人骗来献给鬼。
若不是东方荷珠来得及时,陈方济绝对逃不出青楼鬼的指掌。
鬼会残忍地吃掉他!
他口才一般,可没有优秀到鬼都信服的程度!他也没有陆仁那么歹毒,为了活命,不惜推出无辜人替死。
东方荷珠是罗异司培养的精英玄衣卫,据说犯了大错,在鬼灾发生后被下放到小县城。人人惧怕的青楼鬼,在她面前就像猎物一样弱。
陈方济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东方荷珠的出场。
那时,青楼鬼悠然吃掉他的一口肉,吮吸他的伤口喝他的鲜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上,万念俱灰,害怕到极点。
鬼的舌头在他的伤口上蠕动,用冰冷的手亵玩他的皮肤,骤然间一声轻响扎进房间,鬼的头已经被一支箭洞穿!
那箭镞从鬼的左眼刺入,从鬼的后脑穿出,鬼当场僵直了。
不一会儿,东方荷珠破门而入。
她就像从天而降的神,英姿飒爽,勇猛强悍。
中箭的鬼在她进来之前躲藏在阴影里,从屋顶扑下来偷袭她。可是她早有预料,鬼扑了下来,反而迎上东方荷珠的匕首,再次受伤。
随后一人一鬼在昏暗的房间里交手,陈方济被鬼挟持,鬼要求东方荷珠退走。
结果东方荷珠根本不谈判。
她在眨眼间接近鬼和陈方济,手中匕首噗地穿透了陈方济的胸膛,精准刺中躲在陈方济身后的鬼!
鬼就这样死了。
可怜的陈方济面对刺穿自己胸膛的匕首,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东方荷珠冷酷的脸,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就失去意识。
他想问东方荷珠——
你到底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杀鬼的?
遇到这种事,陈方济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是被鬼吃掉,而是被东方荷珠无情地杀掉,相当冤。
但他找回了意识。
他没在胸膛上摸到伤口,也没有觉得疼痛、虚弱。解开衣服他才看到胸膛上有一道类似伤疤的痕迹,这伤疤像是画上去的,随着时间的过去淡化,直到消失不见。
被刺穿胸膛的记忆宛如一场噩梦。
后来陈方济没有见过东方荷珠。
他仍是书院的学子,只偶尔听说她的传闻。
人们说,她凶恶霸道,没有男人敢娶,二十几岁的老女人了,想嫁也嫁不出去。
又说她冷酷无情,因为她不同情死在青楼的陆仁等书生,认为他们活该。
陈方济听不得这些诋毁东方荷珠的言论,跟同窗发生过矛盾。
凶恶怎么了?
霸道怎么了?
她救了他可是事实,尽管他差点被她给吓死。
……
从记忆中回神,陈方济面对社公祠,犯难地问:“将军,我怎么叫社公出来?”
东方荷珠的心情很不好:“拜他!秀才身上有文气,你拜他,他便当不了缩头乌龟。”
文气是什么东西?
有职衔的将军难道叫不出社公?
不,不对,社公不是愚夫愚妇们迷信,胡乱造的神吗?
满腹疑惑的陈方济老实地拜社公:“请社公出来,东方将军有话问你。”
社公祠没动静。
陈方济又想拜一下社公。
还没拜下去,一个气呼呼的小老头凭空出现,推得他一趔趄:“莫拜了!莫拜了!小神出来了!你这书生耳朵软,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蠢笨!野蛮!”
小老头白胡子白头发,其穿着打扮像个普通的乡下老地主,身体却是透明的。
他坐在社公祠上怒视东方荷珠:“老朽不想见你,你还逼迫老朽出来见你!亏你是个女人,满身血腥味,臭烘烘的……”
“聒噪!”东方荷珠一脚踹在社公祠上。
哗啦一声,青砖黑瓦搭建的社公祠立时倒塌了三分之一。
看着碎砖碎瓦片,陈方济哆嗦了下,想起被匕首刺穿胸膛的恐怖体验。
不愧是女将军,脾气暴躁,一句废话也不说。
小老头的祠被毁了,不敢啰嗦,老老实实地站好:“将军,请、请息怒……”
东方荷珠亮出一块银牌:“我乃罗异司玄衣卫,奉朝廷之命来这里调查鬼灾的源头,还请社公配合。”
社公是土地神,没有谁能比社公更了解本地发生的大事小事。
从怀里取出一副女子肖像画,东方荷珠问社公:“这个女人你是否认识?”
“梁娘子?”陈方济认出画中人,想到钩星收养了小芸的妹妹,忍不住插嘴,“梁娘子怎么会和鬼灾有关?”
钩星揭穿的神汉确实罪大恶极,死了不冤。
她还救了变成羊的人,可见她虽然性格古怪行事随心,本事是不差的,也有善心,不是恶毒女巫。
不知她会不会制作护身符?
陈方济想要护身符,免得哪天又撞鬼。
这个世界太危险太可怕,且不说肆虐永朝的鬼灾,神汉杀人炼鬼,青楼鬼差点就吃掉他,县城还有人亲眼见到掏心的鬼新娘……
仿佛凡人每多活一天都是走大运。
东方荷珠无视陈方济的询问,社公也没有理会他。
一人一神交流许久,东方荷珠问出最后的问题:“杨阿喜让马招弟扔掉女婴,你可知道女婴的尸骨在哪?”
社公说:“地上没有尸骨,地下也没有,水里有没有我不知道。”
把陈方济扯到马背上,东方荷珠策马去河边找河神。
河神普普通通的,如村子里劳作的妇人。
无需东方荷珠请她,不必陈方济拜她,她主动浮上水面,向两人问好:“那个孩子不在水里,我看到梁娘子抱着女婴来河边,马招弟跟随左右,她们抢了鱼鹰抓的两条鱼……”
两只鱼鹰飞来,落在河边的树枝上,似乎想请东方荷珠为它们要回两条鱼。
谢过河神,东方荷珠进了村子。
她先去找杨阿喜等村民问话,再去见钩星:“你养的女婴是杨阿喜生的,梁娘子,你为何说她是你的亲生孩子?”
东方荷珠客客气气的,钩星以同样的客气对待她:“我从来没有说过孩子是我生的。”
“……孩子你养得很好。”东方荷珠看到屋里的梁稚玉和梁照梁雅,冷硬的面色柔和了一点儿,很快又恢复严肃,“梁娘子对鬼灾有何看法?”
她盯着钩星。
陈方济也在盯钩星。
他是个孝顺儿子,爹娘死于鬼灾,他迫切知道鬼灾的真相。
“死的不是我,鬼不害我,我能有什么看法?”钩星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回答了将军的问题,也请将军回答我——死在鬼灾里的人,是否都亲手杀死女儿?”
“这只是一个未证实的猜测……”陈方济说道。
他目光投向东方荷珠:“梁娘子的疑惑,也是小生的疑惑!将军大人,我爹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孩子,我娘时常念叨着生一个妹妹,我相信我爹娘不可能亲手杀死女儿!”
朝廷从未回答鬼灾席卷大地的原因,只是禁止父母杀死女儿,除了一句“违者后果自负”便没有别的惩罚。
被钩星和陈方济注视着,东方荷珠挪开眼,看向院子旁的菜地。
前段时间播种的瓜苗长了起来,绿油油的缠着架子。
菜地被篱笆围着,几只鸡在篱笆下找食。
如此清新美好的田园景致,东方荷珠从前很喜欢,现在的她只会想——
菜园埋过幼小的尸骨吗?
种菜的人杀过女儿吗?
浇灌蔬菜庄稼的肥料混过血肉吗?
东方荷珠收回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钩星和陈方济二人,说:“据我所知,在鬼灾中死去的人绝大部分杀过女儿,系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可怜!”
“啪!啪!啪!”钩星鼓掌,笑吟吟地赞道,“死得好!牲畜都不会杀女儿留儿子,人不如牲畜,死了干净!”
“这不可能!”陈方济脸上白得找不到一丝血色,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三代单传,我从来没有姐妹,我娘想生一个女儿!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想握住东方荷珠的手,她避开了,他用力地攥紧了她的衣袖,惶然道:“东方将军,你仔细想,你是不是弄错了!”
“本将军不会弄错。”东方荷珠夺回衣袖,“你不相信,可以去查。”
陈方济说不出话。
他缓缓地摇头,脸色变了又变。
那些沉进记忆深处的东西重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娘在他五六岁时大过肚子,想起他午夜惊醒,啼哭不止。爹娘怀疑他被鬼拘了魂魄去,依稀提到他有一个早死的姐姐,去找神汉求了一道镇压鬼的符……
爹娘真的喜欢女儿吗?
不,他们不喜欢!
小芸那么乖,爹娘把她当丫鬟使唤,没有一点儿温情。
他也是。
爹娘有罪,他从来不无辜!
冷汗湿透了贴身的衣裳,陈方济的脸越发苍白,眉宇间黑气缭绕不散,仿佛死人。
他感到浑身冰冷僵硬,四肢似乎失去知觉。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他的大脑,或许那声音从未离开他:“……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本一体……”
一体?
陈方济无法苟同。
他不会心安理得地奴役小芸,不会认为爹娘永远正确。
他真心把小芸当成妹妹,真心救白狐,真心感谢东方荷珠救他性命。
他,陈方济,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然而他摆脱不了身体里的“他”,“他”控制了他,转身离开。
装着笔的盒子仓促中掉下来,“他”没有捡。
“他”想逃跑。
而他陈方济淹没在冰冷气息中,意识在一点点地被吞噬。
只是“他”才跑出几步,就有什么东西穿透冰冷气息,让陈方济听到清脆的,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童声:“你的东西掉了!”
破空声从身后袭来,是飞来的笔盒,正好砸在“他”身上。
“他”如遭重击,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
抱着孩子的钩星赫然站在“他”面前,将“他”制住,一只小手随之按住“他”的额头,充满四肢百骸的冰冷气息如决堤洪水从额头涌向小手。
被冰冷气息淹没的陈方济连忙努力维持神智,一边设法控制身体,一边本能地撕咬“他”的意识。
他绝不和泯灭了人性的恶鬼一体!
等到陈方济重新控制住身体,他犹如从冰水里爬出,浑身冰冷僵硬,上下牙打架,眉毛鬓角甚至结了一层白霜。
那股邪恶的冰冷气息已经消失,按住他额头的小手也离开了,小手主人正是钩星抱着的女婴。
东方荷珠把他拎起,放在一张椅子上。
小芸的妹妹递给他一杯热乎乎的茶,他捧着水杯暖手,晒着太阳,想烤火。
“你鬼上身了,鬼的阴气浸染你的身体。
“这不要紧,梁娘子把你身体里的阴气都驱除了,不会有后患。
“那只鬼藏得极隐蔽,当着我的面抢了你的身体跑掉,我都没有发现。
“好在梁娘子感知敏锐……”
东方荷珠解释道。
陈方济喝了水,胃暖洋洋的,身上也有了温度。
钩星说:“之前我见过陈方济两次,两次他都没有不妥。”
“大概是鬼附身他,现在才出来作祟。”东方荷珠分析道,“鬼可能受到了刺激,它莫非和鬼灾有关?”
“也许是陈方济被刺激,唤醒了沉睡的鬼。”钩星看陈方济,“你何时被鬼附身的?”
“不知道。”陈方济说,“我身体里的鬼说他是我,要我和他融合,我拒绝了。”
停顿了一下,他把话说下去:“从前我冷漠对待小芸,应该是受到鬼影响,鬼纠缠了我很久很久,有时我做梦会被它蛊惑……”
东方荷珠没怀疑:“附身你的鬼,梁娘子说死了。鉴于此鬼善于隐藏,待会儿你跟我回罗异司做个检查。”
陈方济没意见:“求之不得!不过,刚才我好像咬了鬼,不会有不好的后果吧?”
“现在你看着没毛病,别的回到司里再说。”东方荷珠会对付妖鬼,别的她不怎么了解。
“谢谢,请再给我一杯茶。”陈方济把杯子还给梁雅,无意中注意到钩星看他的眼神含着探究。
揉了揉眼睛,陈方济没有与钩星对视。
钩星的孩子坐在她的腿上观察他,小姑娘脸颊微鼓,噘着小嘴,很不高兴的样子,像是被他抢走喜欢的玩具。
他对小姑娘笑了笑:“会说话吗?你真可爱。”
小姑娘说:“你真难看。”
陈方济:“……”
梁雅端来热茶给陈方济喝,不满地说道:“妹妹,你这样讲话别人会生气。”
“别人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梁稚玉从钩星腿上滑下,瞪着陈方济,“哼!钩星救了你,你得给钱!”
刚才抽奖游戏吸到一点陈方济身上的能量,她冲出来,最后得到的能量仅有一小半,其余的消失在陈方济的身体里。
毫无疑问,陈方济心里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不然他怎会抢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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