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楚尽窝在小院里晒太阳,一本兵法书就挡在脸上,看似睡着了其实又没有。
小丫鬟就站在一旁伺候,忽然楚尽扯下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丫鬟受宠若惊,这还是她入府以来太子殿下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于是红着脸回答道:“奴婢名为画月,十七了。”
十七岁的年纪,和“小公主”一般大啊。
“小公主”在自己伺候了这么多天,他还没有好好赏过呢,赏些什么好呢?
于是问画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
“水晶糕!”画月兴奋道。
楚尽浅浅一笑,“吃的?有吃的居然这么高兴。”
小公主最喜欢冰皮糕,可是冰皮糕是凉性之物,他的身体不能多吃。
“奴婢家远在津州,几年前发大水给淹了,奴婢与家人一路逃荒来到京都,经常吃不饱穿不暖,还好遇上了贵人才能进东宫伺候殿下。”画月一高兴就忍不住多说话,就差把自己的老底给抖出来了。
“哪位贵人?”楚尽抓住重点。
“就……”画月磕巴了一下,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昏话,赶紧解释道:“就是人牙子,她瞧奴婢身世可怜就将奴婢卖给了荣管事。”她边说边抬头看向了荣庆,想向他寻求帮助。
荣庆立刻道,“确有此事,奴才买进来前特特查过她的身世,没有问题才让她来前面伺候的。”
画月承受着楚尽审视的目光,怕得要死,整个人瑟瑟发抖着,生怕这个殿下将自己丢出府去,那她就死定了。
楚尽收回了目光,“不用害怕,孤就随口问问,除了吃食,可还有什么?”
画月如释重任,“那……那就是穿的、用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之类的,奴婢听说……听说城中的锦绣阁是官家小姐、宫里贵人最爱去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也是整个京都最时新的。”
“好了,下去吧。”
荣庆看着画月的背影若有所思,“殿下若觉得那丫鬟身世有猫腻,奴才就找个理由打发出去。”
楚尽摆了摆手,“不用,留着吧,怪可怜的,对了,按她说的,去锦绣阁将最时新的款式给公主送去,你亲自去。”楚尽强调着。
“是。”荣庆先是愣了愣,而后毕恭毕敬道。
荣庆走后没多久,江申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沈沥死在牢里了。”
“嗯?”楚尽拿书的手顿了一下,“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父皇这么快就下手了?”
“不是陛下,听说是自杀,在牢里的时候就不安分,吵吵闹闹着不知道想要见什么人,整个人都是疯疯癫癫的,没多久就传来沈沥触墙而亡的消息。”江申如是说道。
“这件事公主知道吗?”
“还没有通知。”
虽说南靖没有善待过她,但到底是自己的生父,难过、悲伤是难免的,楚尽竟有一瞬间不忍见她伤心。
“要告知公主吗?”江申试探着问道。
“先不急。”
第二日,德宜长公主返回京都的路上遇刺,所幸碰到巡营回来的万将军,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长姐身子如何?”楚尽关切道。
“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本想着去看你的,却让你跑一趟,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长公主连忙拉着他坐下,示意旁边的小侍女给他斟茶,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小侍女上前,一边斟茶,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楚尽一眼,被楚尽捕捉到眼神后又脸红着低下头。
“都半月了,早就结痂了。”
“两年未见,你越发瘦了,倒也长高了不少。”长公主自楚尽出征以来就一直待在万龙寺为他祈福,“底下的人竟没有一个人告知我你回京的消息,你也是,都知道给长姐报一报平安。”
“长姐待在万龙寺,远离京都才是最安全的。”
“可我不能把你一个留在这个虎狼窝里,你知道我一路走来,百姓把你说的有多不堪吗?什么色令智昏、大逆不道,我还听说陛下因为亡国公主的事还责备了你,本想着你打胜仗归来,能让朝臣对你刮目相看,让李立元一党有所忌惮,但现在……哎……你又交还了兵权,又不得陛下偏爱,以后我们姐弟该如何自处?”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弟弟了,以前就不服管束,本想着上了战场,见了血雨腥风,可以学着成熟稳重一些,从关外传来渊军屡屡胜仗的时候,她都以为这个弟弟成长了,却不料还是这般吊儿郎当。
楚尽不以为意,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长姐是北渊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得父皇宠爱,就算将来继位的不是孤,长姐的待遇也不会差。”
“你!”长公主一下子就急了,想要说话又怕隔墙有耳,只得压低声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次是谁想杀我。”
略略想想就能知道,长公主从小养在宫中深居简出,尽管出嫁后也总待在公主府,后来驸马意外死亡,也没有再回宫中,但从不与人结怨,除了继后,根本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李桃自继任以来就视他们姐弟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之前的刘易、现在的遇刺,无一不是他们的手笔。
“所以说,长姐待在万龙寺才是最安全的。”
万龙寺是国寺,周边都有御林军把守,轻易进不去。
长公主没想到楚尽会这么说,一阵心惊,弟弟不争气,懦弱无为不敢硬刚,做姐姐的却不愿忍气吞声。
长公主声音哽咽,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出征前姐姐就将真相告知于你了,你与我的母后并非病死,而是奸人所害。”
楚尽与长公主的母亲,顾琏衣,也就是楚世明的第一任皇后,与楚世明相识于微末,却身份不高,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女,但也在楚世明的据理力争之下封她做了皇后,但当时的李桃不甘心做一个贵妃,就联合李立元给她下了慢性毒药,一点一点折磨着她健康的身体,在楚尽四岁的时候撒手人寰,对外只道是重病。
可巧的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给顾琏衣看过病的太医,不是告老还乡就是病死。
这件事原本谁都不知晓,三年前恰巧长公主上山进香时遇到了当年其中一个老太医,才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件秘事。
“父皇与母后鹣鲽情深,若不是李立元兄妹从中作梗,父皇又忌惮权势隐而不发,母后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他们更是我们的杀母仇人啊。”
楚尽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手上的青筋暴起,隐忍至极。
长公主见他有所触动,继续道:“前朝对你的行为举止颇有微词,后宫又有继后虎视眈眈,她若没有儿子也就罢了,可她有一个,仅比你年幼几岁,自己也长进,为了历练跟着他的叔父去了灾区,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说到此处,长公主就落下泪来,无助又异常脆弱。
“孤知道,长姐,孤知道的。”
知道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知道他们的目的与狠辣。
听他如此说,长公主放下了一半的心,抹了抹落下的几滴眼泪,才来维持着身为公主的端庄,“你知道便好,不指望你能如何,但万万不要忘了我们与他们之间的仇恨。”
“瞧你的气色不是很好,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定是个不会伺候人的,我宫里的春熙最是心灵手巧、知冷知热的,你带回去吧。”长公主指了指刚刚盏茶的小侍女。
此刻的春熙脸色通红,连头都不敢抬。
楚尽看也不看一眼,道:“孤才得了个美人,长姐就要送侍婢过来,不合适吧。”
“陛下不会让一个亡国公主生下你的子嗣,你自然得从别的女子那儿开枝散叶,知根知底才更好。”长公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孤只爱公主,不会纳妾。”
“你总要娶太子妃的啊。”
“孤也不会娶太子妃。”
“这……这怎么可以不娶,你得需要一个强劲的岳家帮你,再说了这次春日宴,皇后也请了沈良娣。”
那样的宴会向来只请名门贵女,官员嫡妻,其中用意可想而知。
“对啊,她从未去过皇宫,此次前去定会害怕,长姐去吗?”楚尽如梦初醒,闻道。
“……”长公主一时语塞。
合着她说的话,楚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楚尽没等来长公主的回应,尝了尝桌上的糕点,只尝了一口就觉得甜腻,便放下了,又对春熙道:“把这个打包一下。”
品缘斋的千层酥,据说用料极为珍贵,一份就要二十两银子,她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呢。
长公主不禁捂着胸口,心痛不已,喝了杯茶压压惊,道:“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家里有人爱吃。”
家里人是谁,不用说都知道。
“……”长公主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尽忽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无比认真地看着长公主,眼低深沉,充满算计,“我知道长姐是为我好,但千防万防防不住那位的动作,倒不如放手让她去做,早晚会自食恶果的。”
长公主心头一惊,她从未见过这家自家弟弟这样的神情,但随即反应过来,心下了然,将压在心口上的石头放进了肚子里,音量也恢复到了平常说话的量度,“你有主意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说什么,罢了罢了,不要就不要吧,就留下来伺候我,正好我也无聊,到时候我也去看看那个春日宴,总是憋在家里早晚会憋出病来。”
“长姐去,就再好不过了。”楚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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