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柚轻轻摇了摇头,悄悄用指腹捻去眼角的一点湿润,甚至还很刻意地扯唇角笑了笑,苍白但坚定,有安抚的意味在。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脆弱。
在姜宥问出那两个字后,心脏像倏然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情绪也轻易被拿捏,软成稀巴烂,所有伪装也在一瞬间被击溃。
那种感觉是江柚从未体验过的,很陌生,但奇异地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直到后来,人生阅历渐长,她才恍然明白,这种滋味,叫做被人珍惜和心疼。
“你呢?”
江柚擦干眼泪,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她忍住鼻腔内汹涌而出的酸楚,被笑容掩饰过的表情仍有些不自然,“你的脸,疼吗?”
江柚盯着姜宥唇角的乌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很想哭。她强行将泪意憋回去,大脑空白许久才找回思路:“要去医务室看一下吗?”
姜宥看着她,没说话。
“对了,我柜子里有碘伏和棉签,我去拿。”
思维像是一截一截断掉的,隔一会儿跳出来一段。江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地手忙脚乱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去拿。
被姜宥拦了一下,“不用。”
但没成功,因为江柚没听他的。
江柚把东西拿来后,直接摆在姜宥桌子上,她放的瞬间,不经意偏头看了姜宥一眼,没想到姜宥也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突然空气就有点尴尬。
刚刚两人的情绪都或大或小爆发宣泄了一下,冷静下来后,情绪进入平缓期,却又一时找不着出口,没合适的方式安置。
江柚匆匆别开眼,轻轻咳了声,小声提醒他:“你等下自己在伤口上擦一点。”
刹那间手脚都觉得碍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她无措地在他座位前立了会儿,又忙坐回自己的座位。
“嗯,好。”
她目光移开的瞬间,姜宥也收回了眼,表情也有点尴尬,刚刚他确实有些太冲动了,很不正常。
江柚兀自呆坐缓解了会儿内心的别扭,意识到什么:“我给你拿浓浓的镜子……”
说完一抬头,就看见姜宥笨拙地拿着棉签,上面沾了一点碘伏,正在往伤口地方擦。
因为没有镜子,看不见伤口,他动作就有些滑稽搞笑,总是不小心碰到破皮的伤口,用力不恰当,疼得龇牙咧嘴。
江柚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忍心再去看那张大花脸。姜宥也真下得去手,把好好一张帅脸,涂成那个鬼样子。
姜宥瞬间就了解了她在笑什么,笑容还没刚跟着扬起,便又迅速收回。他故意冷着脸,将手中的棉签丢在桌上,威胁道:“笑啊,继续笑。”
江柚一向听话,听完他的话,也真的就坐在座位上捂着嘴,笑了整整三分钟,眼泪都笑出来了。
最后力气都笑没了,她才恢复正常表情,从他桌上的棉签盒子里,抽出一根棉签,沾一点碘伏,开始上手帮他涂。
一边涂一边又笑了起来,那脸涂得,实在太夸张了。
姜宥一动不动,任她用棉签在脸上涂画,偶尔瞪过去一眼:“本来就该你帮我涂。”后面也没控制住,终是被她带的笑出了声。
之前所有的尴尬和窘迫,似乎一点点,全在笑声之中消弥了。
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刚刚的事儿。
姜宥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动手,去打踩到江柚鞋子的那个人。江柚也没说自己为何会忽然流泪。
两人似乎从一开始就习惯了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相处模式,今天也同样跟往常一样,两人默契地选择略过不提。
但确实也有什么,正在变得不一样了。以前不够明朗的,也渐次清晰显露了起来。
有些心意虽然没说出口,但互相心知肚明。她懂他的情绪,她的小心思,他也一清二楚。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虽然没有明确关系,相处模式却已经在向恋人磨合过渡了。
也或者更准确地说,其实两个人已经在以恋人模式相处了。恋人之间大部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在确定男女朋友身份之前,也早全都发生过一遍了。
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察觉而已。
-
今天是搬到新家后,第一次从家坐车来崇明一中。
上午有江爸开车接送,不用操心。下午江爸临时有事,腾不出空送她,江柚把握不好时间,怕迟到,中午没敢休息,收拾好就搭地铁回学校了。
还拿了个手表计时。
江柚准备这周每天上下学的时候,都统计一下通勤时间长短,心里也好有个约莫,以后自己搭车不用太赶。
今天路上花了有一个小时,不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转2号线的时候,不小心坐反方向了,幸好发现及时,只多做了三个站点,便忙下车纠正回去了。
但中午地铁上人多,排队上上下下,也浪费掉不少时间。
江柚虽然有一丢丢小路痴,但她这个人知道自己的缺点,不喜欢打没准备打仗。
从新家到崇城一中,需要转几次线,在哪个站点下车,甚至如果坐公交,可以坐几路车,她全都做好了攻略,并且熟记于心。
但事实证明,有些时候,不是你做好了充分准备就能行的。
崇城的地下轨道线路铺得比较早,当初还没经过系统性设计,线路规划就有些不够合理。
后来又出于城市新开发区发展考虑,陆陆续续加上了好几条线,新旧轨道交错纵横,委实让人眼花缭乱。
崇城以前还流行过几句话,叫做什么“没搭错过一回地铁,那就不叫在崇城待过”“能在崇城第一次乘地铁,还顺利活着走出来的,绝对都是行走的指南针”之类的。
江柚以前对这些话没什么体会,她从小到大,学校离家都不算远,只1号线一条线,就足以承包了她所有的上下学出行。
今天这算是终于真正当上了一回土生土长的崇城人。
江柚到学校时两点刚过几分,离正式上课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住宿生中午都回了寝室午休,班上一个人也没有。
江柚闲着没事儿,想起了云裳说的开小卖铺的事情,从桌上拿了本子和笔,把云裳带来的“货”,全部统计记录了一下数量和价钱,然后按种类用途,各式各样分门别类,规整到一起。
虽然云裳因为江柚上午的“踩踏事件”,决定把开业时间延迟到明天。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云裳一起做,不管玩玩也好,还是认真也罢,江柚都不打算敷衍,该做的准备工作,也都尽心尽力做到做好。
不得不说,云裳准备的东西还真挺……齐全的。连卫生棉和感冒药这些东西都有。
江柚把她认为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全部弄好,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事情,正好也临近上课时间。
下午第一节化学课,江柚把自己的课本和笔记本摆在桌面上,习惯性地,也把姜宥的帮他拿了出来。
姜宥的东西一向都是她帮忙摆放的,所有物品归置在哪里,江柚全都一清二楚。
她根本都不用看抽屉里面,眼睛还停留在她统计的价目表,随手伸进抽屉一抓,轻轻松松便把他的课本抽了出来。
拿在手里,触到课本背面因浸水又晒干而形成的褶皱,江柚心里忽然涌现出点异样。
云裳生日那天,姜宥帮她解围时,随口胡诌的那句谎话,就这样突然地清晰跳进脑海:
“不信?你们可以去翻我的化学课本,周三下午,我们在班里上化学课时,我问的她,她写给我的。”
明知自己没有在他化学课本上留下任何字迹,但江柚还是没能经受住好奇心的诱惑。
她抄起姜宥的化学课本,放到了自己眼前。
悄悄翻开一页,里面很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姜宥连自己名字都没写。
再向后掀过去一页,前言这页倒是有字,很漂亮的钢笔字,不过写的不是姜宥自己的名字,而是刘班的。
他这个习惯倒和江柚不谋而合,江柚也喜欢在课本上写上任课老师的名字,然后再写自己的。
江柚不由自主也翻开自己的书,放在旁边对比。
两人写的刘班的签名运笔方式很像,只有细微一点差别。
江柚之前替姜宥写作业的时候就发现了,两人字迹其实有点像,很有可能小时候临摹的是同一个书法家的字帖。
只不过后来又各自发展了自己的个人风格,看起来就没那么相似了。
对比着欣赏了一会儿,江柚继续百无聊赖向后翻看。
其实这会儿她内心已经没多少,想要探究姜宥课本上有没有写谁的名字这种念头了。毕竟她也心知,那根本就是姜宥没经大脑,便脱口而出的假话。
直到她翻到第一章的正文。
大大的标题下面留着一行小字:“请先翻到最后一页”。
江柚心跳一下就加速了。
他不会来真的吧?
心里半是忐忑半是期待,江柚将纸页在指尖飞速向后滑动,可惜这样的速度已经不能满足她,希望马上知道答案的迫切。
江柚又翻了会儿,实在等不及了,也确实没了耐心,大脑倒是因此没罢工,迅速意识到,其实有捷径。
江柚暗骂了自己一句“笨”,直接动手将课本扣过来放,然后翻开最后一页,上面依旧是一行小字:“翻到第四十八页”。
这时,江柚已经找找规律,调整好心态,没刚才那么着急了。她按照上面写的页数,翻过去。
也是凑巧,一下就翻到了。
上面的内容还是之前的套路:“翻到第十六页”。
江柚已经开始迷茫了,难不成这其实是个恶作剧,又或者只是姜宥无聊时随手写的,跟她那些所谓的联想,根本没丁点儿关系?
其实这才是真相吧?
江柚在心里嘀咕。
她摇头轻笑着叹一声,也没就此放弃。反正还没上课,她等着也是无聊,就当随便找点事情做吧。
姜宥课本上是真的干净,几乎什么都没写,跟新的一样。偶尔能看到一点他勾画的痕迹,再仔细一看,那其实不过是老师之前布置的作业题目。
江柚一边细细欣赏,那些姜宥随手写下的罕见笔记,一边脑补他当时落笔时的心情。
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她翻到了第十六页。
上面的内容也终于有了区别,和之前不一样了。
江柚目光落在上面,心跳继续又控制不住地开始加速。
“抬头,看窗外。”
江柚大脑没剩多少思考能力,看见指令,想都没想,便下意识照做。
她猛一下急迫抬头,望向窗外,是空旷的操场。意识到不对,又忙转回头,目光投向另一侧的窗外。
或许是巧合吧,也可能是一种类似“墨菲定律”的玄学规律。就像上课提问的时候,越祈祷老师不要喊到自己的名字,老师下一个立马就喊起了你的名字一样。
不过显然,现在的情况要比那些都好太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想事成”。
就在江柚抬头的瞬间,姜宥正好,从窗边走过。
她心跳蓦地漏了好几拍。
是不是巧合江柚不清楚,因为在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把它视为,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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