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等车子临近启动,司机催了几轮,云裳才终于换好衣服,姗姗来迟。
她径直落座在江柚后侧方,那个叫阿赞的男生旁边。边坐边小声抱怨:“这衣服料子也太硬了,一路走过来,我胳膊都被磨红了。”
寸头闻言向前探头看了一眼,她挽起半截的袖子之后,裸露出来的皮肤。的确红了。嘴里却故意哼道:“娇气。”
“高达林你今天别惹我哦,本公主心情很差,超级差。”
云裳压根没回头,说完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脸观摩。难以忍受地矮声咕哝:“这军训服颜色也太显黑了,好烦。”
正发着牢骚,看到什么,突然眼前一亮,身体向前探,下巴搁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望向江柚:“是你啊!你怎么跟我哥坐在一块?周清许呢?”
江柚思维迟滞一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跟她说话,于是回道:“他应该在下面那层。”
不是应该,是肯定。
她上车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周清许坐在后排。
倒不是江柚目光故意追寻他的身影。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都习惯观察四周,包括刚才偷听他们几个说话,这些都是属于她的,不能为人知的小怪癖。
但江柚没有说肯定,而是说了应该。
这是某些女生与生俱来的谨慎与敏感——言行举止间绝不流露出一丝一毫,对任何男生的“在意”。哪怕她根本没有喜欢周清许。
云裳完全没觉察她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也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然后抬眼上下打量江柚,毫不吝啬地夸赞她:“你好白喔。像牛奶果冻一样,皮肤也太好了吧。”
云裳没夸错。
江柚浑身上下最大一个优点就是长得白。特别现在,整张脸淋在阳光下,皮肤剔透得仿佛能滤光。白如羊脂玉,忒晃人眼。
虽然云裳说的是实话,但江柚还是被夸得有点害羞,忙矜持地回夸:“你也很白。”
明知是商业互捧,云裳仍笑弯了眼,左颊边盛起一只浅浅的小梨涡。
女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她笑了一阵,猛然惊奇地指向江柚的右侧脸:“你脸上也有颗梨涡欸!你的在右边,我的在左边。”
云裳将手指放在梨涡上示意给她看,“一个左边一个右边,恰好对称。你说我们不会是上辈子失散多年的姐妹吧?!梨涡就是认亲的证据,上天在冥冥中指引我们相遇……”
“你这么会编,怎么不去演琼瑶剧?”坐在江柚左边的男生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漫无边际的浪漫幻想。
云裳翻了个白眼:“如果我再早生二十年,当上琼女郎,红遍大江南北,你别哭着找我攀亲戚关系。”
“琼瑶奶奶还在世呢,琼女郎现在也能当,你去啊,没人拦着你。”
“盛琰!”云裳气极,却说不来脏话,忍了又忍,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不准备再理他,转向江柚,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几月出生的?”
“九、九月。”江柚小声说。
她出生时间有点尴尬,正巧在9月1号,每年开学的日子。
从小到大开学第一天,老师让班上同学挨个儿报出生日期,轮到她时,都有点不大好意思说出口——跟上赶着索要祝福似的。
幸好云裳没细问几号,抢着说:“我11月,你比我大。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最最好的朋友。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江柚轻轻点头,没犹豫。
她没交过朋友,也没有最好的朋友,更没当过姐姐。
她只失去过一个顶聪明的双胞胎姐姐,对她冷淡,嫌弃她笨,但会在有雷电的晚上溜进她的房间,陪胆小的她入睡。
江柚对眼前这个爱笑的女孩很有好感,她决心试着当一个姐姐。一个比江橙还要像姐姐的姐姐。
女孩子友情的产生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在今天早上,江柚还打算整个高中都不交一个朋友,安心学习。
才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她却已经领先许多人一步,迅速宣布交到了合眼缘的好朋友。
哪怕她一点都还不了解云裳。
两个姑娘默契地相视一笑,诸多亲昵。
云裳忽然想到什么,“呀”了一下,懊恼地惊叫:“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柚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连忙张口报上名号。声音未出,便被旁边一声嗤笑掐灭。
“笑屁啊!”云裳恼了。
“屁交朋友的时候确实挺好笑的。”
云裳刚开始没听明白,愣了愣,才慢一拍反应过来,盛琰在借着她骂他的话,反过来骂她。
正愣神的空当,小寸头高达林在后排插话逗她:“阿琰你骂太高级了,你妹听不懂。”
云裳唰地扭回头吼他:“听你妹!”
高达林估计没想到云裳会这么火大,猛地一下,耳朵差点被她的喊声震聋。闻言傻了吧唧地点头,认下这段血缘,“嗯,我妹。”
热油一浇,云裳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此处开设vip通道,你们这些普通乘客,谁都不许跟我再交通!你们不配!”她朝着身后如是宣布。
虽然人称代词用的你们,但明显针对的是高达林一个人。
因为“交通”这个梗最初就来源于他——那个时候,好像是高达林跟盛琰俩人闲得蛋疼,拽着有件小事一个劲儿争执不休。
高达林在口舌上远不如盛琰,没占着丁点便宜,还窜起满腔火,气到鼻子喷气,索性撂话:“懒得跟你交通!”
他也没弄明白自己是想说“交流”还是“沟通”,反正最后嘴一瓢,脱口而出成了“交通”。
这句似是而非的狠话,差点把盛琰整笑。
他反应倒也快,迅速回道:“正好此处不通车,您老还是改道绕行吧。”
从此“交通”两个字就常常被他们拿来取笑高达林,用来代指“懒得搭理你”。
江柚不懂他们的秘密暗语,却也灵敏嗅出气氛不对。
心知自己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但又实在嘴笨,不会安慰人,只能忙续回刚才的话题:“我叫江柚。”
“江什么,酱油?”旁边盛琰接了话茬,似笑非笑地评价,“这名字起得有点烫嘴。”
“不是。”江柚尴尬地解释,“和‘酱油’拼音一样,但音调不一样,是江南的江,水果里面那个柚子的柚。”
“知道。‘江’第一声,‘柚’第四声,对吧?”盛琰笑道,“还挺好记。”
“你真叫江柚?!”
许是太吃惊,云裳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瞪得圆圆的,顾不上生闷气,难以置信地晃着江柚胳膊,重复又问一遍。
“对的。”江柚肯定点头,证实她的疑问。
她这个名字确实读起来的确有些生僻奇怪。和厨房常用的“酱油”太相似,很多人读到她的名字都会不自觉跑调。所以她没有太在意云裳的惊奇。
云裳震惊的点和江柚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隔了两排座位的高达林,嘴快解答了江柚的疑惑:“你的名字和他的名字读音一模一样。”他抬下巴指指叫阿赞的那个男生,又看看她,以一种暧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
江柚傻了。
“不用怀疑,他说的是真的,”盛琰勾着唇角,不紧不慢爆料,“你正后面这位也叫姜宥,葱姜蒜的姜,宽宥的宥。”
江柚将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云裳,云裳回她以重重地点头,脸上维持一副未消化尽的神乎其神的玄幻表情。
余光继续前行,侧转小半个圆。
姜宥也早将脸上的帽子扒掉,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惊讶地看过来。
两人眼睛呈对视状,一触即离,火光未现。
这……
这实在是……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但,好像又没什么?
从小到大班上总要有几个重名的学生,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她这个还挺生僻的……
江柚心里想很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连惊诧都一闪即逝。
其他几个估计也觉得这个巧合,就跟她和云裳脸上的梨涡一样。乍一听还挺新奇,仔细一琢磨也就那么回事儿——不就重个名吗。
就此打住话题,不再多提。
盛琰也顺道做了个自我介绍,并着重强调了他跟云裳的关系:“我是她表哥,亲表哥,大她足足五个月。”
他这个年龄辈分的排列比较方式,同样也过于“高级”了,江柚丝毫没听出来他在故意占她便宜——
她跟云裳刚认的姐妹,他又是云裳的表哥——云裳小她两个月,小他五个月——换而言之,按理她也该喊他一声哥。
姜宥的名字江柚刚刚已经充分了解过,只剩那个剪寸头的男生。
高达林如此引荐他的名字:“姓什么你不用着重记,见面叫我‘达令’就行。”
说着恶心巴拉朝这边抛了个自以为很有魅力的媚眼。
“高达林你要不要脸啊,怎么不说是honey呢,还darling,亏你说得出口。”
云裳找到时机报刚才那一“妹”之仇,立即逮着短处呛他,直戳痛点:“还有,为什么姓不用记,‘高’这个姓多契合您伟岸的形象啊。噢我忘了,某人先天不足,撑不起这个姓……”
“云裳。”
原本盛琰还在跟着笑,听到后半段,严肃了脸,冷言出声打断。
“对不起,我道歉。”
云裳也迅速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互怼归互怼,怎么闹都没所谓。但她不应该揪着这种,生来不可改变的生理特征加以嘲笑。于是立刻主动道歉。
高达林则根本没在乎,他心底巴不得云裳多骂他几句——打是亲骂是爱嘛。
当然这种小心思他一向隐藏得很好,心知自己是单相思,平素只以朋友身份自居,绝不逾距半分。
当下只好顺坡下驴,接受道歉,再任由她略过这段吵闹。
众人互相稍作认识之后,两个小女生开始她们私下的亲密交谈。
云裳重新翻回江柚皮肤白皙这个题目,就此展开聊天。
从皮肤白讲到平时常用什么防晒,又从防晒说到某久远的综艺节目,再谈起初中日常,顺道还科普了几嘴他们几个如何一起长大。
之后又详细解释了一番,她为什么来的时候没穿军训服——云裳开学前一周跑去澳洲看袋鼠,军训服邮寄地址填的盛琰家。
她昨晚才回来,忘了这回事,今天早上见到大家都穿着军训服才想起……幸好盛琰今天恰好开车过来,帮她回家拿。
其实也没有很恰好。
不过是某人知道初开学会认识很多新的女同学,最近又刚得了部新车,嘚瑟到不行,驾照没入手就敢开上路,特意开来炫给妹子看。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说,到军训基地的时候,两人的话题已经不知翻了几轮。
聊天的整个过程,江柚半转着身子,脸扭向身后,认真聆听。
或许是出于“鸭子”事件的好奇,也或许是因为“重名”巧合的不可思议,她目光总是不用自主地,悄然扫过坐在云裳旁边,安然入睡的姜宥。
可惜当事人酣睡了一整路,丝毫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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