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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家的宅子离太师府很有一段距离,马车晃晃悠悠得半个时辰多余才能抵达,听着雨声淅沥,春归更觉上眼皮和下眼皮极其希望“亲切对话”,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还真的迷糊过去了,隐约间居然还做了个梦,梦里面竟然是和今日的东道主姚娘子争执起来,脸红耳赤的吵了一架,约定老死不相往来……

    春归还真有些后悔没听兰庭的劝,她其实是真不乐意前来赴宴。

    听着像是马车已经驶入温家的街门儿,青萍才细细端详了春归一番,替她家大奶奶扶正了打盹儿时蹭歪的花簪,不忘了提醒:“奶奶快些振作点精神,您这眼睛里还恍惚着呢,一看就没睡醒。”

    春归便挺了挺肩膀以示振作,没想到的是垂花门前一下车,就撞见了一个熟脸儿。

    也是青萍的熟脸儿。

    二十出头的少妇连忙来同春归见礼,惊得春归手忙脚乱又是相扶又是还礼,自以为这番仪态倘若被阮中士目睹,少不得一番训诫——这么长时间的规矩礼仪都白教了。

    这位也能称作是青萍的旧主,恭顺侯夫人。

    虽则是高琼父子的罪罚还未宣之于众,但冯莨琦受谤蒙冤一事已经明文公示,皇上恢复了冯家的爵位,由冯莨琦的嫡长子继承恭顺侯一爵,这位少妇就是冯莨琦的长媳陶氏,她情知冯门能够沉冤得雪多亏太师府的助力,对于春归自然心怀感激,但春归一来要比陶夫人年轻,再者她还没有诰命,承陶夫人的率先礼见的确不合适。

    “顾妹妹不需和我客套,母亲一再嘱咐,让侯爷及妾身切莫忘记太师府恩助之情,只是现下恭顺侯府孝礼未除,故而还不便登门道谢。”

    陶夫人重孝在身,自然不是来赴姚娘子的宴席,春归便顺口问起来意。

    “是我本家母亲从福建入京,暂住在温家府上,我今日才安置好屋舍,所以亲自来接母亲。”陶夫人一边对春归解释一边往里走:“陶温两家本是姻亲,温家乃家母的本家,姚娘的公公是家母堂弟,所以家母从福建入京,一路上非但得舅父令人护随,且也暂住于此,不过婆母也想着和家母叙旧,特意安排了屋舍请家母长住,又嘱咐我,虽说尚在服制不便出门,然迎请母亲却是女儿应尽的孝道,不曾想刚好遇见弟妇今日待客,我也是早前才听说此事。”

    春归心里觉得有些诧异,陶夫人今日来接远道入京的母亲,势必也会向姚娘子表达一番谢意,不会在没知会温家的情况下突然登门,但姚娘子今日既要待客,应当抽不出空闲来,为何不意会陶夫人推迟一日呢?

    说话间两人已在仆妇的带引下走至了垂花门里的穿堂,瞧见的是这里又站着两个婢女,却都才十二、三的年纪,看着就是一团的孩子气,一个脸圆些的说是奉二奶奶之令,来引陶夫人去见姑太太,一个字的客套没有,仿佛姚娘子不来招呼陶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另一个瓜子脸的婢女似乎更加莽撞,直冲冲便是一句:“顾娘子随奴婢往后花园去吧,娘子来得迟了些,二奶奶因着正陪贵客说话,不能亲自相迎,还望顾娘子莫怪怠慢。”

    春归便同陶夫人作辞,不动声

    色真随着那丫鬟往另一边的游廊走。

    温守初夫妇两人栖居的这处宅邸虽只有三进,占地不算阔大,但后宅里无论是屋廊还是亭台装饰都极其精美,也看得出花草盆景都经过了精心的养植修剪,虽说入秋,一眼看去仍然蓬勃青翠,没有透出丝毫萧瑟枯颓,干干净净的石径上更是连黄叶都不见一片,才从月洞门进入花园,便有桂香扑鼻,而一簇簇的色彩缤纷的菊花更是妆点得园景艳丽如春,游廊外雨雾朦胧,并不令人感觉凄清。

    春归不和婢女搭腔,青萍却笑着问了一句:“未知姚娘子今日宴请还有哪些贵客?”

    “没有哪些,只有吏部右侍郎府上的徐娘子。”

    这已经是尖脸婢女第二次用言语直接把春归摒除在“贵客”之外了。

    青萍稳重些,不至于因为主人受到轻视露出愤愤不平的形容,只笑着又道一句:“姚娘子来太师府亲自相邀,虽说了只是普通的闲聚雅会,没想到还真不是谦辞。”

    温家这小丫鬟真没长多少心眼儿,听不出青萍的言外之意,抬着尖尖的面颊道:“我家二奶奶一贯不喜热闹应酬之事,来往交好的官眷也尽都是文雅好静的淑女,如徐娘子一般,可是漳州徐门的嫡出闺秀,夫家申门,更是福州府的一等门第。”

    青萍因为陶夫人及春归双双受到怠慢,着实看不惯姚娘子的气焰嚣张,有心再抢白温家丫鬟几句,但被春归淡淡看来了一眼,青萍还是立时就忍住了怨愤。

    春归是因福州申门四字,心情更加有如跌到了谷底。

    她的父亲正是因为福州申翃相邀,结果遭遇倭乱而不幸,虽说这是件意外不能迁罪福州申门,但春归一听这个地方和这一姓氏,就会伤怀父亲的亡逝,她不愿再与福州申门交道,倘若她一早知道了姚氏今日还请了申侍郎府上的女眷,必定会拒绝赴请——吏部右侍郎申适,正是申翃之父,曾任大同知府,故而申翃当年与父亲一同经太原府乡试中举,因此相识相交,却不料因太皇太后薨逝而耽搁了次年的春闱,申翃因事受父令归祖籍福州,力邀父亲同行,父亲欣然应允。

    这一去,却与妻女天人永隔。

    兰庭三元及第的庆功宴时,申家女眷也来了太师府道贺,可春归有意疏远她们,所以只是打了个照面便寻了借口回避,都没闹清申家来的是哪些女眷,对于徐娘子也是丝毫没有印象。

    今日这场饮谈看来却是在所难免了,也不知姚氏是否心存故意,春归就算再不想和申家人交道,但以为关于姚氏这只葫芦,还是很有必要看清里头装着什么邪药的。

    游廊直接通往一处花榭,一面临水,一面可赏菊圃,今日既是为了赏秋品菊,宴桌便设在了面向菊圃的一侧,这个时候当然还不曾佳肴美食的张设,高桌上摆放的是各色鲜果,这头一张小几,两个丽装少妇正在品茗闲谈,一个自是姚氏,一个也只能是徐氏了。

    见春归已经到了花榭,姚氏才起身相迎。

    脸上带着笑,可不知是春归的先入为主,还是姚氏果真态度大改,横竖春归没从姚氏的眼睛里看出真心实意的热忱,只觉今日姚氏的妆

    容似乎格外精致,那条马面裙上绣的菊花可谓巧夺天功,这条裙子,恐怕都得值百两纹银。

    “娘子可算是到了,我本该亲自相迎,又不好撇下徐娘子独个儿在此,对顾娘子的确有所怠慢,还望顾娘子勿怪。”姚氏拉了春归的手引她落座,一双颇带着些闪烁的眼睛里笑意稀薄,不过唇角却往上拉升,浮于表面的热忱。

    春归不在意姚氏对她是否真心诚意,但她却不能装作无知,表示不懂得亲自相邀就该亲自相迎的礼节,且就算姚氏当真脱不开身,只能嘱咐仆婢待为迎客,合理的作法也该是嘱咐屋子里的管事仆妇,至少是一等丫鬟这样的人物出面,哪里有随便打发个莽撞丫鬟迎客的道理?

    直接口吐怨言也是不能够的,这样只能显示自己缺乏教养,不符合交际应酬之道,传扬出去会让阮中士这老师蒙羞,春归只能以绵里藏针用作回应。

    她也往上拉升嘴角,浮于表面的热忱:“姚娘子忙着待客,连陶夫人乃娘子家中亲朋都没法迎会,我怎能不体谅娘子的难处呢?”

    姚氏唇角便微微一颤,眼睛也忍不住稍稍一眯。

    陶、温两家虽是姻亲,但温家却与韦家一直不和,冯莨琦虽说洗清了附逆的罪名,陶氏成了恭顺侯夫人,可冯莨琦在世时都挡不住恭顺侯府日渐衰败,他的儿子就更别想东山再起,且陶母又并非二爷的亲姑母,陶母父亲那一支如今完全得仰仗长房,她何需对陶氏礼遇?顾氏果然是个破落户出身,竟天真的以为陶氏如今成了侯夫人就比温家的女眷尊贵?

    但这样的想法姚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的。

    她吃了个哑巴亏,缓缓的吸了口气,才维持住了嘴角的继续拉升:“顾娘子没怪我就好,这位是徐娘子,我与她虽相识不久,却一见如故,徐娘子的夫君申郎,与赵修撰也是同年,选为庶吉士,如今正在翰林院观政,说来徐娘子与顾娘子也算极有缘份的,我刚才听徐娘子说起,才知原来令尊与徐娘子的翁爹乃挚交。”

    春归明白了,徐氏竟然真是申翃的儿媳。

    要说申适今年进士出身的孙儿……岂不正是申七郎申文秀?这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孽缘呢。

    原来当年春归的父亲启程前往福建时,便对妻子提过一句,说好友申翃的三子申文秀比春归年长三岁,申翃有意与顾家作亲,顾父的想法虽是要为独女招婿,但听申翃不住口的夸赞儿子如何的才华不俗,且联姻的诚意十足,顾父难免动意,答应同往福建的一大原因便是想亲自去相看申文秀。

    怎知却在福州不幸罹难,那时申翃将顾父的遗体送返汾阳,便有申文秀同行,春归的母亲李氏原本以为申翃仍有联姻之意,才与春归商量,说家里只余她们寡妇孤女,招婿何其艰难,要若申家开了口,待到春归服丧三年期满,这门婚事告成,春归也算有了好归宿。

    不过申翃至始至终却没有再提联姻的话,那时母女两个还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李氏又道申家既然因为丈夫亡故便言而无信,可见不是靠得住的人家,这件事作罢不提就是。

    春归十分认同母亲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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