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隐之离开后,长生门门徒向玄紫真人禀报这一事,他不做应答,只回身仰视龙神像。许久,玄紫真人才开口:“这个人身上,有个秘密。这是龙神要告诉我等的秘密。”
门徒不解:“秘密?”
“一条关于凡人如何修行的捷径。”玄紫真人拂须一笑:“我教众人若有机缘窥探此机密,他日,离成仙得道也不远了。”
话落,门徒瞬间大喜过望,“原来如此。我说,掌门凭什么对一个小神婆这样客气,真给她长脸,却叫我等不爽!”
玄紫真人沉声道:“将这消息传下去,叫你们的师兄弟们安心些。”
“诺!”
此时,古阴殿又空了。时至午时,大阳生阴,不宜上香。所以香客都已离开。诺大的殿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他喜,长生门即将盛大,这是实力强悍的凌虚掌教时都做不到的强盛。
都说前朝长生门道风清正,但时至今日,旧人却没一个。那些正经修行人都落难了,由此可见,要对抗妖龙两族靠以前那些做派是行不通的。
谁又能想到,是这个半人半鬼的女人给他们指出一条生路呢?
自离开长生门后,顾隐之一路抓额头,两眉中间处总是痒不停,难不成戴着面纱还能被蚊子给叮了?!她本是拣着回医馆的路走去,但行至半路又转念一想,换路,盘算着前往不邪山。
久日不回,她不知道阿平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自青无观堵死鬼门关后,殷氏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前可以不去在乎,但今天好像逃避不了。在不邪山上,她一度想回医馆。
——可回了医馆,要是遇见龙婆怎么办?她打不过,渣神也不行呀!出于忧虑,她又硬着头皮上山求救兵去。果然,将军殿前,她才出山洞,一眼便看见那门已锁死。无人守殿。
她守在门口,吃足闭门羹。
真造孽!本以为这辈子与长生门并无交集,那时一心只想堵住鬼卒下山的路,早知有这么一遭,她应该抱紧殷氏大腿,夺什么观!堵什么鬼门!好了吧,现在人家连罚都懒得罚了——
她贴紧门,依稀听得门内的笑声,笑声稚嫩,天真极了,那应是阿平吧。看来这孩子过的还挺好。
隐之顾不得自己发痒的额心,考虑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敲门。认罪。求援。
“咚!咚!咚——”她小心翼翼的敲门。无回应。她用石狮锁叩门,无回应。她拍门,无回应。
——可里头又笑声分明。
荒山浓黑,连绵石面尖锐起伏,一眼望去,石壁横看成刀竖成剑,锋利不用说,光凭不知长远的刀山便能威镇八方。荒山绝壁下,又精养数十万阴军鬼卒,亏得殷氏自闭,如果像龙婆那样嚣张跋扈,那整个天庭不得下来镇鬼?
将军府的门真是格外严实,她扯着嗓子怎么努力叫喊,里头就是听不见。阿平轻轻一笑,那笑声就乘风露了出来。
她在门口这一呆就是三天。
后来,顾隐之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她又急忙奔回山洞。裙摆一甩,顺手也将纱帽丢到脑后,折膝一跪,顾隐之拜在殷将军灵位前——
膝盖折下的那一时刻,隐之难免感叹:这辈子还真没跪过自己祖宗,但此时此刻,殷家祖宗四舍五入一下,算大家祖宗了——
鬼军在不邪山安家落户后,这殷家牌位除了做供奉的用处外,还有就是一种化骨灭灵阵法,吸食生灵精血魂魄做供养,好修复自己生魂并涨进自身修行。也做将军府前守门御敌阵法用。
为军者,保家卫国,殉难于沙场,魂魄至今难有归处。可人间到底不是鬼卒归处。人有人间,鬼有鬼域,理应两不相犯。
千言万语盘在心头,却说不出口。唉!
“道家说众生,朝堂说百姓,道度众生,军人保家卫国。各司其职,世间才安宁——”隐之疑惑:“战无不胜求的荣耀?或者说,军|人捍卫的到底是百姓的安危,还是江山王权的稳固?”
“是!两个都很重要。那殷家所作所为若祸极人间呢?”估计是仗着牌灵没出面削她,她胆子越发大了:“殷氏入世,祸引人间,那便不是保家卫国,那么由此可见,殷家军怎么还能叫军呢?那不是幽冥鬼卒嘛。这复辟的江山也不叫江山呀,应是地府。”
是啊,人间炼狱。
她不知道牌灵有没有听见,长明烛幽幽,数百牌位在这闪闪烁烁的烛光里继续沉默。牌灵一个都不出现。她自言自语的一幕更像是一出滑稽喜剧,古有大臣向装耳聋的皇帝冒死进谏,自己倒是洋气,向一堆死鬼诉活冤。
仔细想来真是各有各的苦衷:整个殷家被妖族迫害成这样,谁还有心思去升级自己的情怀?要殷氏去当圣母继续保家卫国,那天道也没同情这鬼军呀!即便他们不帮人间渡过这一难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想到这里,隐之又十分无力。
正因理解,才更困难,一切对错都更复杂了,甚至还没对错可言。
她在山洞里来回踱步——
正当她还在想办法要怎么打开将军府的大门,洞里忽然出现两名将士。将士将她带去将军府。见状,她也不管这一见面是不是劫,只求殷如卿不计前嫌,帮她渡过这一关。
府内肃穆冷清,空荡荡,威严却无处不在。这白飘飘的葬纱,阴沉沉的建筑,严谨的、用色用花样十分考究的老家具,与活死人似的她十分相衬。殷如卿若能温婉些,倒也可以称得上“仙”。
这名字,这身段,这样貌无一不佳。偏偏像个鬼夜叉。没办法,人家美的任性,就好这口。
在这种气氛下,她一点也不敢笑,脸皮都不由自主的绷紧。
久日不见,殷氏先是将顾隐之上下打量一通,再盯住其额头,最后伸手理了理隐之的乱发后,又拂袖而去。殷氏继续坐回自己的座位,那是檐下放的一张榻,榻上铺有锦被绣枕,榻旁的桌子上还有些点心,点心被咬过,清晰的小牙印还留在上面。
隐之往左右各探探,不见阿平。
她倚在榻上,一扫从前的凄凄模样,现在从容不迫,眉目舒展了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化这样大。
殷氏出声打破死寂——
“在山上的日子也不是总这样冷清。”殷氏盯住隐之:“我每天在这看着你怎么算计我。”
“······”
“你知道吗?我就在这坐着,阿平坐我身旁也一同看着你,我们就在这看着你在人间如何行侠仗义。”殷氏突然施法化出水幕:“我知道龙婆会统一龙族,我也知道她会现世。我更明白你还会来求我。”
顾隐之看向水幕,人间幕幕都映射这波光粼粼的水面墙镜中。特别是大仙楼的一举一动,直映其中央处。此时,医馆里只有两个小徒弟在忙活。
“这将军府的门一开,山下野观必破。”殷如卿气势逼人:“奉的是哪个神就让那个神仙来将观拆了。”
话落,水幕画面一转,直接转换到别处,咦,长生门?过古阴殿,后殿,上阶,山洞口,这铁栏里似乎关着一个人。殷如卿看见她的眼神在水幕里反复寻找,画面里的男子转过脸来——
隐之一下子被冻住,白丝成冰,穿透她的心脏,逼停她跳动的血液。她不敢相信!画面里被关在山洞里的人竟然是李怀清。
殷如卿忽然笑道:“他是为了找你,才找进长生门大牢的吗?”
顾隐之闷声无言,自己来山里才三天,他怎么就进了长生门的牢?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也许,隐之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也许,殷氏拖她拖了三天,就是等着李怀清被抓进去?!
那她这样做是想逼她进长生?隐之不敢确定,只敢暗暗猜想。越想心越焦!焦虑已经将她面色都逼出了层急色。
殷如卿冷静的看着顾隐之,冷笑:
“福祸无门,为人自召呀,妹妹,你就是惜祸不惜福的人。为人处事,竟连小聪明都没有,一肚子邪水还自喻厉害。蚍蜉小卒,也配行正除恶?”
——一声妹妹真叫人听着难受。隐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受着,十分心思又被李怀清的安危占去五分,现在,她一心盼着马上下山。末了,殷氏又要降罚,当将士提杖而出时,她又收回军令。
“此行下山,这观给我毁了,这是其一;其二是,我要龙头。”话落,隐之吃惊的看向殷如卿。
殷如卿拿出军符,唤出麾下鬼将,供她差遣,就在隐之应下后,殷氏又出声:“事成之后,再来领罚!”
——她一字不说,急急应下,再也顾不上殷如卿的脸色。平日怕疼怕死的她,现在竟连事成之后怎么罚她此时也不关心。
隐之辞别殷如卿,一个转身急冲冲的跃下不邪山,只闯长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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