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的屋檐从头顶伸出,半米的尴尬长度让人挡雨也难。檐下褪色的红灯笼被雨浇透,烂糊糊的纸不断随着雨滴落到地上。破碎的纸片被洗出一片红,红伴着枯叶一路铺开。
在医馆门口,李怀清一面取回药篮,一面将握的热乎乎的伞柄递给她。临近分别时刻,李怀清戏谑道:“要我送你吗?”
她取回伞,“谢了。不必。”
记得还钱也好。哎——
话落,柳姬尖耳朵一动、她提裙飞奔至门口,一下子出现在二人面前。她一见李怀清,瞬间喜上眉梢。而隐之一见她,奇了!在观里遇见的美人。她娇俏的拉住他的衣袖,李怀清看着她,唇角含笑。真一对养眼美人。见两人亲昵模样,顾隐之才深觉自己惊扰了这对璧人。也在此时,她又有一点小悟:呀!原来神仙也逃不过狐狸的美啊!
她赶紧离开。
柳姬冷淡的将顾隐之上下前后均打量一通:不过凡间稍有姿色的女子,天君怎么对她格外不同?也许男人吃惯了山珍海味,便想挖空心思尝尝山头野菜。她轻轻的、亲昵的再拉拉他袖子,将其带进医馆。不过才走几步路,柳姬似乎想起什么,那一刹那间,柳姬突然转身大步追了出来,朝檐外飞奔,她对着雨中那枚身影厉喝:“站住。”
闻声,顾隐之心一凉:呀!自己难道被认出来了?!
“你就是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女子?”柳姬昂起头,冷笑:“果真不自量力。你要看看你自己的脸,好好看看!修为深厚就配得上他?简直做梦!”
柳姬站在医馆门口,高声怒斥。
这话叫她难堪。幸好此时路上也没几人,她这老皮勉强保住。对啊,不自量力,企图以平凡之姿攀上她眼中高贵风流的神官,不是可笑吗?可她的心已经被自己和国师平分了。
——说到假成亲,她倒是一下子松口气:那不过是圈套而已,看样子李怀清没给这蠢狐狸讲明白啊。
隐之疾步离开。柳姬偏追进雨中,恨恨的大喊:“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顾隐之不回头也不答话,顾自趟水离去。
她的冷漠更像不屑,让柳姬的眼泪顺着雨水一齐滚落。容忍太久,实在忍无可忍,千万委屈在此时一并爆发——她管不了自己的姿态了!得不到公平对待的女人已经十分狼狈,还差此时?
她收起情绪,转回身,却发现李怀清正在檐下看着她。他就这样任凭她在雨中站着,也不来拉一把,或者拿个伞?他偏不愿意。两人目光相撞,她的怨怒喷薄欲发。他依旧沉静,面庞和眼眸竟不起一丝波澜。
他真的已经不爱她了,现在这样冷漠狠毒——柳姬内心绝望。
他冷静的微笑道:“我们聊聊。”
他在笑!柳姬不可置信,却又乖乖的随着李怀清入了医馆。柳姬见他身上打湿大半,她心疼道:“不换身衣衫?”
他笑道:“不碍。这些天你去哪了?”
虽然他提也不提她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猛地一愣,眨眼间,她又欣喜若狂。她甜甜一笑:“将盛京逛了遍,最得我心的却是今晨遇见的神观,你知道吗?我喜欢那尊神像,他与官人太像了。”
话落,李怀清暗自冷笑。泥做神像甚配木头美人。李怀清暗叹。
“哦——”他坐在看病用的案台后,拨弄桌上纸笔,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看到了柳姬身上略湿的衣衫,继续道:“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闻声,柳姬不禁乐开怀,她回想青无观,那荒山野观能看出什么?夸山?夸水?
“一座道观,还能看出什么花样吗?”她失笑:“这样的神观,凡间可很多。”
“真的?”他问。
“真的。我不需要看别的什么。我只想看那尊神像。”情话裹衷心,哪个男人不喜欢?
话落,李怀清陷入沉默。他已经谈不下去了。本想问她关于“鬼门关”处立道观镇守一事的看法,但她所有的心思却只在一尊神像上。
他再仔细看她一眼,美,现在已如枯木雕成,精巧夺人却被拔了妖气,身为良女又娴良不足,做为妖又妖气也无。
——无色无味。可惜。
——他叹自己残忍,却不得不残忍。更何况,他现在没有那份清闲去享受木头美人生硬而固执的深情。
门前大雨喧腾,门内十分寂寥。他坐了会又起身往院里走去,柳姬追去,“官人,你去哪儿?”
“换衣衫。”他淡淡的答道:“不要再叫我官人。”
闻声,柳姬浑身发冷,眼眸猛的一暗。他又生气了,她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他似乎在赶她走——她不答应!
门槛被雨水溅湿,地上的灰已经被空气中的水汽给压了下去。自打他走后,医馆已经没人来了。所以,连药台也落了层灰。
——她如这般付出已经两世,任是石头也该化了呀。世世跟随,为他付出所有,他不该感激吗?他不该回报吗?!
——女帝说:“凡人图色,狐族甚美,这是狐族的优势。神仙下了凡也不过俗人罢了,如何逃得了美色?”
——她劝她继续以“色”服人。
李怀清换了身白袍,他将袖口束起,开始挑拣药材,结果越挑越无语,里头的干燥的草药已经湿了大半。最后,这些草药只能被丢。
——不需要了就被扔。柳姬看的惊心。又不甘心。她害怕他赶走她,于是,柳姬怒极:
“医者仁心,但何其冷酷。”柳姬怒里带苦,突然将话题一转,苦里带恨中又满口生讽:“你这样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天庭小卒!”
他不答。
“我在你眼中连一个凡人都比不过。”她哀绝,“你有心吗?你有心吗?”
话落,他也觉得不值得,也觉得悲凉,他忍不住道:“观里金身,也敌不过千山万鬼的践踏。我保不了你太多,能做的也就是还你自由身。两世够久了,你再为我多付出一分都不值。”
不值?是不爱!总说自由自由!她要的是爱情!要什么自由!她这样美貌还不能得其心?世道不公!
她恨急了,一不小心又软了姿态:“我求的也只是能长伴你身侧,没有求你钟情于我。”
他似乎烦了。
“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魔头修成神位,他就能有感情了?”李怀清不可置信。
“神仙没有感情那还能叫神仙吗?我不信你没有感情,你只是中意的不是我!”
“那你说说,我中意谁?”他冷笑。
“刚刚与你撑伞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尖叫道:“我包容了她!”
“你想的太简单了。”李怀清冷笑。他话里有话,可她已经听不进去。
“她有什么?!女帝都不能让你如意,想弃就弃!你丢下她执意飞升····”
“好了。”他打断她。她失控点出他的悔,心顿时如坠深渊。
“天君这样用心,莫非是为了做天帝?”这话脱口而出,他惊觉她疯了。空中闷雷再响,万物沉寂了下去,整个天地似乎都在等他的回答。这死亡寂静,一下子朝他逼了过来。
她半快活半悲情,苍白给她蒙上一层显而易见的脆弱,此时的她像一片挂满水珠的薄透水晶,如此剔透脱俗却被俗情给蒙上一层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灰,她终于暗了下去:“对权利有野心的神仙,天庭容得下吗?或许天庭容不下的是一个妖王飞升的神话。”
是啊,飞升成神才成佳话,却被现实给拖下凡尘——
她看着这个美貌尊贵的男人现在像奴隶似的日夜打转在人类主子前,乞讨信仰,乞讨欢心——姿态可真难看。柳姬恨恨的想着,她盯住掐时响起的雷,心痛又满足。她毁不掉他,天庭会毁了他。多简单的报复啊。
湿烂的草药散发着一股沉闷粘腻的腐臭,臭味绕上双手,他怎么也洗不去那股味儿。李怀清又从后院的枯井中打出一桶水,反复洗手。
顾隐之回了大仙楼,她收起伞。说来好玩,这伞,还是当初她借李怀清的,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才进了店,她匆忙与众人打过招呼,连衣衫也不换便直奔赤红鸟处。
赤红鸟已经被人提到檐下。盖头精正拿着羽毛棍逗弄她——她还真把她当作一只观赏鸟。
“哟——”盖头精拖长音调,“下雨还舍不得飞,还要淋一身。您可真逗。”
话落,隐之一怔,盖头精继而用那活泼嘲讽的语调开玩笑:“银玉书死有余辜,我已经知道了。原来她手里也有许多人命,她杀了他们就为了修炼。真好笑,我被她利用了,我很明白了。”
不明白也该明白了,跟已经失势的死人较劲有屁用。
“凡人可真是老天的宠儿,妖精修行还得往人身靠!哎,乏了。老娘还是躺到死得嘞。”盖头精叹道,说些与其智力不符的感言:“凡间有难,神军当前,生不见影死了也是片魂不留,没意思!”
“那就祝你早死。”被逗弄的过火的赤红鸟刻薄的诅咒道,盖头精一棍敲下,打得她满笼乱跳:“你去死!”
她回房换了身衣衫,湿透的衣袍与那把伞丢在一处,湿哒哒粘腻腻的缠成一起,令她羞愧——一种偷情似的不安与堕落。在此刻,她下定决心,决定不再出现在李怀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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