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才走几步路,她突然停下脚步——
古城宽大的街道上,路人踏过的地方正不断钻出雾气,雾气薄凉,淡到近乎透明。雾慢慢化作人形,他们的面貌也由模糊的骷髅化出人脸,他们穿梭于人群中,与人并行或是穿过人的身体。
她以为自己又一次步入幻觉中。然而当过路人穿过阴鬼,她发现他们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路人看见闲着的神婆,反而嘲笑她:“哎,道长们都忙着捉鬼,你倒闲得紧——莫非是没人请你捉鬼啦?”
“就是就是,长生门就赚飞了。”
“加把劲,争坐无良收妖榜榜首才是正道!”
“你可真损!”
“哈哈哈,无良收妖………”
他们停下脚步讽刺挑衅,顾隐之强行从容的穿过嬉闹人群,背里白眼直翻,妈蛋,简直坏透了这些人。
不过,无良收妖榜是什么鬼!?
鬼?
鬼?是鬼。她一想到鬼,心突然一下子定了。她再度往周边看去,这丝丝雾气再次从四面八方悄悄渗出,继而化作雾人,慢慢飘离街间。
原来是鬼节将至,不过是诸鬼得以回阳间逛逛罢了。哪是什么幻境!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鬼节……好险,顾隐之突然猛的一惊!她竟忘了!那可是关于血祭的重要事情!
明天,她得赶回山头。她若忘了血祭,殷寡头一定会找她算账,届时又得搬出一堆兵法当作家法来伺候她,那就实在太刺激了。
才下冥海,又上邪山,真天地一锅端。唉,眼下也不知龙女现在如何?不知阿平现在如何?
烦心的很。
相比之下,荣登【无良收妖榜】一事倒不那么可怕了……
只是,这无良榜里只有两人的样子好像挺奇怪的。
真黑色七月。
第二天天不亮时,顾隐之已经出门。今天为正式鬼节,街上没什么人,晨间有很浓的雾,一批批鬼影从雾中化形而出。
他们身着各式衣袍,除去阶级颜色区别,还有着明显的朝代区别。但是前两朝的衣袍还出现,那就特别不幸了,在地府这么久都还没投胎也算人才。
顾隐之与鬼魂两两相望,鬼对鬼,总有特殊的磁场感应。但对于鬼魂来说,能被隐之看见,让他们特别不适应。
而她在街头走着走着忽然间,一下子没了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山头——野鬼发源地。
落目处这一片连绵不绝的荒山礁石,枯石巍峨,山壁如刀削成,群峰耸立如群剑树立,各个锋头尖利姿态都不大相同,一样的是都不会长草,一点点绿都没有。
山顶有处黑色豪宅,因距离远颜色近,因年龄过大而被尊称为爷辈的鸡爷,他也无法看清。
鸡爷与黑犬一起踩上礁石,顿觉自己这身子骨都被这石头给刺凉了。寒从脚底钻进走遍全身,霸道而凶狠的压过他体内阳元,让人寒战连连,喘不过气。
“这是什么地方?”黑犬疑惑的很。
“邪地。”鸡爷答道。
“………”话落,黑犬又闷声道:“这是哪里?”
“不邪山庄。”隐之答道。
“这么邪还不邪山庄!?”黑犬无语。
“我高兴。”隐之稳稳当当的落在礁石壁上,将自身所有的金子取出摆在山石上,默念咒语。
眨眼间,金块骤然消失。突然间,在一阵动物嘶吼中,不知哪里来的一大群鸡鸭牛羊凭空出现。它们跟受惊似的四处乱撞,在荒山里四处疾奔。
而这群鲜活动物在死山里乱跑乱跳,迸发的热气刹那间引的山间阴魂纷纷钻出,它们紧紧跟住活物,似要生吞活啃。
阴兵无肉,均为骷髅架,身披铠甲战衣,战衣上不大干净。走近了闻,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与糊糊的焦尸味,黑乎乎的污渍粘上战甲,使得战甲又旧又脏。
阴魂饥饿,它们却不动活物。此时,一枚白影从山顶出现,白影立于山顶,似乎朝隐之这方向看。顾隐之朝她回望。
黑犬与鸡爷一同将活物驱赶上山顶,另外,便是盖头精。她正扛着一棵花树,诺大的花枝下垂系各样供果。诺大的树冠吊在她后头,被她拖地前行,这便使得供果纷纷掉地。
“你看着不大正常。”黑犬说盖头精。
“我这就叫诚意。”
“诚意是一束花,不是一树花。”黑犬分析道。一抹白忽现,黑犬的眼睛马上跟了过去——
“那是谁?”黑犬转向山头,他指向白影。
“阴军叫主公,妖界叫殷寡头,”隐之道:“我叫大姐。”
殷寡头?黑犬一听顿时浑身冰冷,他环视四下阴魂,忽然想起盖头精说顾隐之的名言:这人擅长扮猪吃老虎。他与鸡爷对视一眼,鸡爷连声叹道:“变相的二把手啊。失敬失敬。”
“神婆,你莫不是要把我们给剁碎喂鬼吧?”黑犬道:“你看你收的,除了盖头可都是能吃的妖精!”
“大姐喜欢的可是供神的鲜花果物。”隐之笑了。鸡爷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失色,“供神?这不就把自己当神了?”
“那倒不至于,现在天天奔丧,也没空呢。”隐之笑了。
“能与殷寡头有交情,姑娘修行可不低啊。”鸡爷笑道。
顾隐之往后看去,一队动物排的老长,慢悠悠的往山上走去,她觉得奇怪又触目惊心。当她的手摸向牛头时,温暖的血液隔着牛皮暖暖的流过手心。
这一行人连飞带跃的很快到了山顶。诺大的山庄在这一群活物前都显小了。这个鬼宅黑乎乎,与山尖融成一体。外头木门漆黑高大,嵌入石壁中。
乍一看,就是山洞模样。
隐之将妖精一起带进山庄,洞内非常亮堂宽阔。明亮是源于石壁上凿出的许多洞,小洞里都放有一样的小盏油灯。黑犬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壁火后头是一块小石牌,上头刻有名字。
他挨个看过去,也看到了每块石牌名字都不一样。这满壁千盏油灯和石牌是做什么呢?他很好奇。
但黑犬向鸡爷请教时,到底是鸡爷见多识广,他一眼就瞧出这是祭祀。长生火不灭,虽然不能使人复活却能使被供养的鬼魂灵修越来越强。
如此想来,那就是这个洞里窝着一大群鬼怪,唉,怪瘆人的。还挤。
“这是殷家将士。”隐之介绍道,她走向中堂,堂中立有三块墓碑,均姓殷。碑被安放在石桌上,桌上放一只小石坛,坛中已经有三支松香。香坛两侧设有长生烛。
盖头精还在念叨她的花树,结果她往树冠看去时,忽然发现刚才在洞外还好些的树现在已经凋谢枯萎,供果也已萎缩。
强壮饱满的树干此时在众人眼中一点一点干枯缩起。
顾隐之点起松香,礼敬主碑位。而后,她才再往侧边洞口朝山庄内部走去。狭长的洞道里油灯稀少,偶有水滴声。
穿过这条阴暗潮湿的狭洞,突然,众人眼睛猛地一亮:豁然开阔的肃穆庄严建筑一下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将军府牌匾竖挂在檐下,竖长方的牌匾四周扚有深金色花纹,而将军府整体则是承袭前朝的冷酷严谨,一派深灰。
将军府空旷,满目的深灰色里只有一枚白衣人与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孩子衣料倒是好极了,色彩缤纷,这让他在府里分外惹眼。他坐在殿口,正试着爬行。白衣人坐在他边上,温柔的引导他慢慢前行。
“那是,”黑犬眯起眼睛:“是三娘的孩子。”
再次听到三娘这个名字,顾隐之刹那间恍如隔世,龙女与阿平再次闯进她的记忆。
黑犬的声音打破将军府的沉寂,白影抬起头,慢慢转向顾隐之。她看了眼他们,继而又沉寂下去,继续呆在自己的寂寥里。
她白衣似雪,纯洁冻人,她还没说一个字,黑犬与盖头精识趣的不再走近,均侯在门外。
“你们怕她?”鸡爷问黑犬。黑犬撇撇嘴,忽然笑道:“神婆都不见得能吃得消。”
“再怎么说,也是领主之一。”盖头精道:“她可能不太喜欢我们妖域的妖精。”
“神婆不是妖?”黑犬低声道:“是妖精吧,看着就不太正常。”
“神婆属鬼流。”盖头精道,“哎!妖怎么看着不正常了?又美又神,大家可稀罕了好么?”
“野鬼才丑,还吓人!”盖头精弃道。
“那妖鬼有什么区别?”黑犬不理盖头精,他总认为这些领主喜欢把领域划分的一干二净,太奇怪了。
“权利,种族,修行方式都不一样,”鸡爷道:“按理说,妖鬼都属地府,你瞧瞧,这些年海族,妖族,鬼族不都是为自己一亩三分地努力耕着吗?”
“没人理地府。”鸡爷叹道。
“一亩三分地,领主变农夫,妙啊。”盖头精噗呲一笑,:“神婆总说自己是山头人,我好像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冥中山鬼,妖族金氏,海里龙婆,国师也好,但巫族都快断子绝孙了,都成部落啦,所以也不算不上是一方领主了。可惜。”鸡爷叹道。
“我们现在就是呆在山鬼的领地?”黑犬惊呆了。
“对啊,鬼又不是妖那么能占地盘,一个罐子就能装上百只,挤挤就好啦!这样想来,这山不会还不够你呆吧?”盖头精嫌弃的很,“领主都什么样呀?”
“她们都很可怕,恐怖至极。”鸡爷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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