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自试炼者进入本位面, 但凡遇到的怪谈,都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即使是并非“武斗派”、在泥盆民俗传说中对付手无缚鸡之力少女也需要哄骗对方并被对方畏惧才能施行加害的天邪鬼,也试图以谎言欺骗、误导试炼者, 并在暴露后将试炼者引入无人之地, 便于怪谈同类对试炼者施行加害。
对比之下,森川宅中这只披着森川太太人皮的络新妇便极其反常了——络新妇可是在泥盆怪谈中会杀人、会将年轻力壮的男人头颅取走食用、极其危险凶残的大妖怪!
这样一只危险凶残的大妖怪,对夜间闯入巢穴的试炼者表现出来的攻击性还不如相对危险性更低一些的青坊主(张巍还不知道楼上有只青行灯)——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不仅如此……这只络新妇还像是户井公园里那只具有人类智慧的天邪鬼一般, 能察觉到扮演柏原太和的张巍身具阴阳师(天师)之力、始终与张巍保持着距离!
森川宅灯光熄灭后,青坊主直接进攻张巍, 而络新妇选择了从张巍眼皮子底下逃离!
可惜,张巍已经没有时间对燕红细加说明了。
当他冲着手机大吼出“去找那只络新妇”后,紧追不舍的泥盆警察们面现迟疑, 追捕动作也慢了下来。
“络新妇?”
“这混蛋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混在警察堆里的青坊主可没有迟疑, 反而在张巍当众喊出“络新妇”后似乎被解开了什么禁锢,追击速度加快、攻击动作愈发肆无忌惮。
张巍是万万不敢被在警方眼里只是个秃顶小老头、在他眼里却是个妥妥儿两米高独眼巨足大汉的青坊主捉住的,不然不死也残,只得打起精神全力应对, 尽可能在警察周边游走。
“如果阳子就是络新妇——那么她并不主动进攻就说得通了, 她只是个恶鬼罢了,并不具备怪谈的战斗力。”
“逆地藏的藏匿之处也有了解释……在这只假络新妇的蜘蛛后体内!不然不可能找不到!”
“杀死阳子,破坏掉蜘蛛后体内的逆地藏就能通关!”
“燕红,快发现这一点!”
隔着一层楼板的森川家二楼,冲向楼梯口的燕红并没能顺利接近拖着个累赘蜘蛛后体的“森川太太”。
她刚暴露出对络新妇的进攻意图, 被董、陈二人联合逼近隔壁房间里的青行灯竟抽出空来, 将蒙了层轻纱的灯笼对准燕红。
“轰”地一声, 燕红像是被无形的水牛从侧面狠狠撞了一下那样横飞出去、重重砸在走廊墙壁上, 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青行灯, 泥盆怪谈中非常危险的妖怪之一,可变化万千形貌、诱骗组织人们参与一种被称为“百鬼灯”的游戏,并在游戏结束后,将所有参与者一同拉进地狱。
亦有说法,认为青行灯是鬼神中的一种,为执掌冥界鬼门的地狱小鬼。
无论采取哪一种民俗说法,青行灯都毫无疑问是极其危险的、更甚于青坊主的怪谈——具有同时加害多人的恐怖能力,且几乎不可被消灭。
“小心——!!”
瞬间晕厥过去的燕红听到陈艺郎撕心裂肺的喊声,勉强撑起眼皮,便见青行灯摆脱董、陈二人自房间中杀出,正面无表情扬手往她抓来。
侧腹疼到无法挥动斧头的燕红,收起手斧,取出较轻的裂口女大剪刀,双手握紧、剪刃对准青行灯。
青行灯似乎也对裂口女的大剪刀有所顾忌,仓促收手。
“有用!”
燕红精神一振,反扑上前。
青行灯再度轻挥灯笼,还没够着对方的燕红半空中挨了一记无形横拍、再次横飞出去,重重摔回阳子的房间内。
“——它怎么忽然就……?!”
从房间里冲出来的董丹丹惊愕看着这一幕,没明白青行灯怎么忽然就放弃了激怒它的陈艺郎、转而攻击起燕红来。
看到走廊另一头站在楼梯口的络新妇,董丹丹猛然想起方才激烈交战间听到燕红与络新妇的那几句对话,脑中灵光一闪,高声叫道:“是络新妇!青行灯在保护络新妇!”
陈艺郎也不蠢,受董丹丹提醒马上反应过来青行灯是在燕红提着斧头冲向络新妇时才将她作为主要攻击目标,也明白过来这只络新妇才是破局关键,当即大喝:“你掩护我!”
“好!”
二人迅速交换攻势,陈艺郎拔剑冲向楼梯口的络新妇,董丹丹拎着哭丧棒冲向追着燕红进了阳子房间的青行灯。
青行灯显然智慧没有高到懂得掩饰自身意图的地步,察觉到陈艺郎对络新妇具备威胁,这个人形怪谈立即转身,抬起手中灯笼指向走廊。
它没能攻击到陈艺郎,从隔壁房间旁边追过来的董丹丹挡在了灯笼前。
下一瞬间,董丹丹双手紧握着竖在身前的哭丧棒遭受某种无形撞击、诡异地往后弯折,棒身上的白纸瞬间燃烧殆尽。
无形冲击余波散发开去,体重有六十公斤、综合体能达到十四点的董丹丹身不由己往后连续退出数步,哇地一声吐出满口鲜血。
“草!”
这个姐们儿也发了狠,扔掉手中弯折的哭丧棒,又取了一根全新的哭丧棒出来,凶狠地劈向青行灯手中灯笼。
董丹丹的哭丧棒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武器,而是一种针对鬼物的简易法器——由桃木缠着葬礼上用过的白纸制成,有驱鬼伤鬼的特殊特性。
也是靠着这一手自制武器的本事,这姐们儿才能在猝不及防遭遇十三阶梯诅咒、摔断腿失去行动能力后保住小命——被燕红救出来时,她脚边散落的其实不是符纸灰烬,而是哭丧棒上的白纸余烬。
哭丧棒若是用来对付裂口女、青女房、青坊主这种纯粹的怪谈妖怪便作用不大,用在青行灯这种幽冥侧成分较高的怪谈上倒是正合适,青行灯不得不收回灯笼,挥爪拍开棒身。
武器上的优势并不意味着董丹丹能有多占便宜,她终究是血肉之躯,而对方是无视伤害的怪谈;她不能无视伤害强攻青行灯手中灯笼,青行灯却只需护着灯笼便能肆无忌惮进攻她;不过短短几个回合,董丹丹身上便伤痕累累,血液四溅。
此时,摔进阳子房间内的燕红满头是血地爬了起来。
连续两次撞击,燕红身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可剧痛却也起到了让她保持住清醒的作用,没让她像是山中鬼任务时那样直接昏厥过去。
浑身上下剧痛、连眼前开始模糊不清的燕红挣扎着站起,双手握紧大剪刀,狠狠往青行灯护在身后的大灯笼刺去。
织物撕裂声中,罩着青沙的灯笼被刺穿,笼中灯火一闪、猛然爆开,整个灯笼连带拿着剪刀的燕红双手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啊啊啊——!!”
疼痛忍耐力超越承受力极限,哪怕被摔断肋骨也一声不吭的燕红,失声惨叫。
青行灯的人形外表开始扭曲,愤怒地转身扑向燕红。
董丹丹连忙舍命抢进房内,狠挥哭丧棒、将青行灯抓向燕红的爪子抽开。
灯笼被破坏的青行灯不能再将人撞飞出去,可这只怪谈仍然极具威胁性,数秒之间,董、燕二人便险象环生。
“陈艺郎!快啊!!”
陈艺郎没有余力分心回答,一开始就被青行灯集中进攻的他此时也早已遍体鳞伤,追上试图逃进房间里的络新妇便全力出剑,直指森川太太(阳子)身后那狰狞丑陋的蜘蛛后体。
看着像是比裂口女、青行灯还要狰狞可怖得多、让人望而却步的络新妇,果真是个只有骇人外表的面子货——那足有半人多高、一米多长的蜘蛛后体,脆得像是纸糊的一般,轻易被陈艺郎手中对灵长剑捅破。
密布着花纹、长着密集绒毛的可怖蜘蛛皮下……竟躲藏着个保持蹲坐姿势的少女魂体!
正是燕红在藤井优子相册中找到的、合影上的森川阳子!
少女魂体怀中紧紧搂着个头部装反的逆地藏像,蜘蛛后体外壳崩塌、她被迫与陈艺郎面对面后,即刻发出刺耳尖叫:“妈妈——!!”
背对着陈艺郎的络新妇猛然扭头,竟放弃了逃走、像是仍旧会回应阳子一般,张牙舞爪往陈艺郎抓来。
陈艺郎面现惊愕之色。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过来,森川阳子第一个诅咒的并非所有家人……而只是她的母亲,森川太太。
森川阳子在遭受校园霸凌后,在被男友背叛威胁后,在被天邪鬼欺骗后,一开始时最先想要得到的,是——永远不会背叛她,永远会保护她的母亲。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陈艺郎怜悯地看了眼躲藏在蜘蛛后体残骸中瑟瑟发抖的少女魂体,毫不犹豫刺出对灵长剑。
森川太太徒具络新妇外壳却绝非络新妇,仍然有着保护女儿的本能,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外人已经难以探知。
但在母亲之事后,本该已经意识到被天邪鬼所骗的森川阳子不仅没有及时收手,反而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做错事一样继续扩散诅咒,这无疑是不能原谅的。
被霸凌、被渣男欺骗、被天邪鬼趁虚而入,都绝不是说是阳子的错;可自己遭遇不幸,就要把别人也拖进地狱,这就是阳子错了。
包裹着镇鬼符的对灵长剑刺穿泥捏的逆地藏像,穿透森川阳子魂体。
绝望怨毒的尖叫声中,森川阳子的魂体像是被风吹散的青烟一般消散。
开裂的逆地藏像中,飘飞出大量以黑褐色人血书写着人名和出生日期的纸片……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张。
陈艺郎被送离这个位面的最后一秒,看到有一些纸片上写着的是这个位面的泥盆首相、大臣、乃至是某些大国元首的名字……
“——尼玛!”
陈艺郎发自内心的佩服感叹声中,被送回了他自己的老家位面。
持续发出惨叫声、疼得满地打滚的燕红,声音戛然而止。
她呆呆盯着自己完好无损、还捏着把大剪刀的双手看了好几秒,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慢慢地翻身坐起。
幸好做完任务伤势就会消失,不然她真难以想象自己失去了双手应该怎么办——离开那个位面的最后一刻,她都已经看到自己的双手被那奇怪的鬼火烧得只剩骨头了!
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好半响、让心情回复平静,燕红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动着小碎步往家里走。
只是在那个难以理解的位面呆了两天一夜,燕红便感觉自己像是已经离开了家很久……她现在非常想见到娘亲。
深陷于痛苦之中的藤井优子,对曾经的好友森川阳子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里,有阳子与森川太太相处的画面。
她们母子的感情并不很好,经常会歇斯底里地吵架、互相吼叫、冷战。
但接收了优子部分记忆的燕红还是能感觉到优子对阳子的羡慕……优子羡慕森川太太总是会在家里做好饭等待阳子回家,会每天絮絮叨叨地埋怨阳子不如大哥优秀、让她在邻居太太那儿丢人,会每天陪伴在阳子身边。
优子总是要隔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妈妈,优子总是一个人吃饭,优子特别羡慕吵吵闹闹的森川母子。
燕红不懂森川阳子为什么会将天邪鬼教给她的办法用在她自己的母亲身上——哪怕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可这种陌生人教的、来历不明、后果未知的邪门歪道,怎么能用在亲人身上呢?
“我还是太弱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燕红忧郁地叹气。
如果她没有被青行灯拦下,她其实很想跟阳子好好谈一谈。
她也算是稍微了解了下那个位面的人们怪异的相处之道,她不能理解那里的人们为什么要这么热衷于互相折腾;她实在很想告诉阳子,如果管不了别人,至少自己可以不去折腾。
实在是没有人帮助自己,实在是倒霉到被全世界的人都针对,那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
明明对阳子不好的是高一六班的同学,是柏原太和,阳子却最先把矛头对准了自家人,把自己的母亲都变成了怪物……反正燕红是怎么都不能理解。
燕红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山走回家,敲了两下自家窗子,没多会儿,披着外衣的张氏便赶来开了门。
“你这死丫头,这么大晚上的怎么就敢走夜路回家?你那些师兄弟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留你过夜,明早再送你回来?”
把燕红拉进屋,张氏没说对离家近两日的闺女嘘寒问暖,上来就是满嘴的埋怨:“瞧你这一身的泥,你这是跑泥潭里打滚还是怎么着了,都这个岁数的大姑娘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文静点!”
嘴上说着,张氏快手快脚把燕红身上外衫解下,从桌上用簸箕盖着的碗里拿了个冷硬的荞面馒头塞给燕红,没好气地道:“先对付着,娘去烧水给你洗把脸,看你那张脸都花成了什么样子,给别人看见怕不是要笑死!”
燕红捧着冷馒头,瞧着张氏嘿嘿傻笑。
“傻乐什么呢,撞到头了?”
“你真好,娘。”
“……有得吃的还堵不住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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