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虚弱地问:“你要做什么?”

    “治伤。”花钟简明扼要。

    沈寄咳了声,嘴唇因失血而苍白干枯。

    “你……”

    “别误会,我区区一个残魂也对你做不了什么。”

    花钟轻松便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此刻的沈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花钟,不用管我。”他轻声说。

    “不管你,你死了怎么办?”花钟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沈寄怔然,陷入她的眼眸中。

    花钟忽然嗤笑:“别这么看着我,我还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她拂开沈寄的手臂,霸道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遍体鳞伤的胸膛。

    “啧——”

    花钟咂舌,“你对罗芸是真爱啊,竟为了她伤成这样。”

    沈寄合上眼,倒也没解释。

    他仰倒在三楼的露台上,浑身使不出一点气力,黄泉水的污秽像吸血的水蛭一般拼了命地往他伤口里钻,如万蚁蚀骨,又痛又痒。

    亏空的气血与紊乱的灵力却又让他脑海传来阵阵晕眩之感,他便是在这种昏迷又清醒的临界点反复被撕扯着。

    花钟仔细瞧了瞧他伤口处若隐若现的黑灰色阴秽之气,那是黄泉里无穷无尽的欲念相互结合的产物,跟人间的蛊虫颇为相似,整个黄泉就是一个养蛊皿,而风与月是阴阳平衡之道的另一种产物。

    黄泉里的欲念在不断增加,风与月便以欲念为食,以控制着这种疯狂的增长,而黄泉的人鬼妖又能以风与月为食,不会对魂魄产生负面影响。

    “我也没给人治过伤,但先清洗一下伤口总没错。”花钟拍了拍手,起身去拿了一坛黄泉酿过来。

    黄泉酿是被日月光净化后的酒,也可以说是“干净的黄泉水”,用来清洗伤口理论上是对的。

    她揭开盖子,将酒坛倾倒,黄泉酿落在沈寄的胸口正在流血的伤处,将那块儿的血迹冲淡了些。

    沈寄皱了皱眉,却一言不发。

    “痛吗?”花钟问。

    他睁开眼看她,没说话。

    花钟道:“痛就对了,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良酒疼痛利于伤。”

    沈寄缓声:“……我并未听过后面这句话。”

    “后面那句话是我编的。”花钟表情认真,“但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沈寄沉默了半晌,还是没说出赞同的话来。

    花钟翻了个白眼:“切。”

    她将一坛酒都倒了下去,水彻底打湿了沈寄的胸口,溅起的水花还湿了花钟的衣袖。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沈寄忍不住闷哼了声,汗水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花钟毫不客气地扒拉了下他胸口的伤:“你看,阴秽果然少了很多,我真是个天才。”

    沈寄叹了口气。

    花钟:“你叹什么气啊?该叹气的是我,我就给你清洗这一处伤口,就用了我一整坛黄泉酿,不过……”

    她起身往后看了眼:“这里的黄泉酿存货不多,我带你去地窖吧,你泡在酒缸里都行。”

    “泡…酒缸?”沈寄呆住。

    “对啊,不然你这一身的伤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去?”

    花钟理所当然,“我也是个有素质有原则的人,像你这样的有妇之夫我决计不会乱动,总不能为了给你治伤,你我都要作出牺牲吧?”

    沈寄:“……”

    他真的想叹气。

    生活不易。

    花钟:“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沈寄试了试,浑身气力都被抽走了似的。

    他坦诚:“不能。”

    “那我只能再扛你一次。”

    “再?”沈寄愣了下,了然,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也是被扛回来的。

    唉——

    他又想叹气。

    “花钟。”他道。

    花钟:“有屁快放。”

    沈寄语噎:“……”

    花钟调整了下态度。

    “有话快说。”

    她也是个有素质的人。

    沈寄望着她,眸中神色复杂。

    “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入阴司。”

    “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不必管我。”

    花钟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直到看的沈寄有些不自在。

    她啐:“你他娘的是天生就爱受虐是吗?”

    沈寄:“……”

    太阳穴忍不住跳了两下。

    “花钟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菀讶异地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花钟。

    她怀疑自己之前没有看花眼。

    花钟扫了一眼喝嗨了的黑白无常,微笑道:“刚刚回来的呀,你在忙,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是吗?”林菀不信。

    又转向大白鹅:“你注意到了吗?”

    大白鹅白了她一眼,不回答她。

    林菀:“切,还记仇。”

    她问:“花钟姐,你不是去采花了吗?”

    “采花?”花钟怔了下,反应过来,保持微笑,“啊对对对,采花,我去采花了。”

    “那你……采的花呢?”

    “花?花……质量不太好,没带回来。”

    “蛤?”

    “嗯。”花钟认真点头,“林菀,所以我要将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你去采吧,挑着新鲜的多摘点。”

    林菀看了眼外面的大雾天,戴上了痛苦面具。

    “花钟姐,我胆小。”

    花钟指了指后门:“你穿过无叶竹林,那儿有一片乱山石,彼岸花开得贼好。”

    林菀做了下心里建设,点了点头。

    “行吧,那我去了。”

    毕竟打工人。

    “嗯,真棒!”花钟朝她鼓励地竖起大拇指,微笑着看着她出了后门之后,她赶紧收回视线去开了地窖的门,然后迅速上楼。

    “花老板,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吗?”桑麟正要下楼,撞见她,“需要我帮忙吗?”

    “桑麟,林菀去后山采花了。”

    “哦。”

    “她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不如你去找她吧,免得出什么意外。”

    “……那好吧。”桑麟皱了皱眉,虽有些不情愿,到底未说出拒绝的话来,“那我现在就去。”

    他下了楼。

    花钟松了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楼扛起沈寄又下了楼,跳入了地窖中。

    被花钟这样粗暴的搬运,被触碰到伤口的沈寄不禁因疼痛紧锁眉头,汗水沿着脖子淌进衣裳里。

    他勉强扶着酒缸站着,只是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花钟环视了圈,找到一个合适大小的酒缸,朝他招招手。

    “就这个,跳进去吧。”

    沈寄深吸一口气。

    “我……”

    “闭嘴,进去。”花钟不容置疑。

    沈寄叹了口气,他从没想过有一日竟会有这样的境遇。

    他从前和花钟的相处分明不是这种画风。

    但他未说什么,脱去外衣,老老实实地进了酒缸,让黄泉酿淹没了。

    花钟忽然趴在缸边,凑得他极近,还幸灾乐祸地笑。

    “感觉如何?”

    她这般近的距离让沈寄略有些不知所措,但此刻也不便行动,无处可躲,便闭上眼。

    “尚可。”他道。

    “啧,男人还真是死要面子。”花钟感叹。

    先前只是倒了一坛酒就疼得明显,如今直接泡澡酒缸里,反倒强装淡定起来了。

    沈寄阖眸不语,花钟见他这般安静了下来,反倒开始细致地观察起他来。

    有一说一,沈寄模样实乃一顶一的。

    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眉心银色印记此刻暗淡了些,不过依然衬得他有股神圣感。

    之前见他,他像是开在雪山上的花,孤傲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此刻因受了伤反而冲淡了这份冷淡疏离,苍白虚弱的气质竟然让花钟打眼一瞧,说将他错看成个病美人也不为过。

    她在黄泉渡这几百年,也未曾见过比他好看的。

    若说千年前,她与沈寄有段情缘,这样算来,倒也不算亏,起码眼光还是到位的。

    沈寄呼吸浅浅,温热的气息掠过花钟鼻尖,她感知这这份奇异的温度,竟然鬼使神差地又凑近了些……

    “花钟。”沈寄及时睁开眸子,阻止了她。

    他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她窘迫的神情,透出几分复杂来。

    花钟骤然退后几步,他的出声打断让她很没有面子,显得她仿佛为美色所诱,要占他便宜似的。

    她真没有,她只是觉得温热的气息很吸引她,才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仅此而已。

    但她没有解释,反而故意嗤笑了声。

    “放心吧,我对有妇之夫不感兴趣,就是拿你取乐而已。”

    沈寄的目光仿佛黄泉的风,吹卷着湖面上的薄雾。

    她掩饰的心虚好像没能逃过他的眼神。

    但他也没有戳破,反而解释了句。

    “我同罗芸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哦?那你们什么关系?”花钟问,问罢又补充了句,“别多想,我纯粹好奇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沈寄皱了皱眉。

    若非必要,他甚至与罗芸根本就不认识。

    “得了吧。”

    花钟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酒坛上,抱着手臂嗤笑,“你不想说就拉倒,何必把我当傻子,你若与她无关系,如何会冒着天道惩罚的风险强开鬼门?你就不能再等等,让她坐黑白无常的船去阴司?”

    沈寄敛眸,沉默了半晌,才抬起眼看她。

    他问:“你知道入阴司后需经过三道门么?”

    “不知道。”花钟老老实实道。

    沈寄轻声解释:“寻常鬼魂入了阴司会依次经过三道天门,第一道门唤作天镜,查来历,第二道门唤作天簿,记功过,第三道门则唤作天眼,可以溯十世本源,而鬼门在天门之后,从鬼门进去的魂魄,无须经过三道天门的审查,可直入阴司,阴司里的阎王只能审查来历功过,无法溯本源。”

    “哦——”花钟挑眉:“所以说……罗芸本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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