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稀疏,微弱的月,天空是永无止境的黑。
夏桉从没这么大汗淋漓过。她平时连体育课都不上,跑操也不跑,跟运动沾边的都不去,今天破天荒地和谢祈横打球打到九点多。
校门差点关了,多亏谢祈横骗过了门卫,门卫这才放两人出去。
夏桉和他道了别,谢祈横收到老师的消息,说他成绩不错,问要不要考虑保送剑桥大学。
剑桥大学是英国的名校,名额有限。学校这么问,肯定是想为他争取机会。
可惜,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谢祈横果断拒绝了保送邀请。老师又强调这个机会很难得,然而他已经决定,就算是暴殄天物也不去。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谢祈横又问老师要学校出国留学的名单。
尽管奇怪,老师还是发了过去。
表格不长,大多都是些垫底生,考不上才选择出国留学。
当然,也有个别成绩很好的,例如俞姝源,她打算报考美国加州大学。
谢祈横一行一行浏览,怀着复杂的心情,心跳骤快,目光最终停留在一行小字上——
姓名:夏桉,出国日期:五月底。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死了。
身体里仿佛有心火燃烧,冷风压不住四肢百骸的痛。路灯仿佛也摇晃起来,共同沉寂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
原本还是待定的日期已经确定下来。五月底,离现在仅剩一周。
一周。
而这一切,夏桉都没有告诉过他。
甚至还骗他说不去了。
谢祈横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没有等价回报的事,唯独在夏桉那儿破了戒。
真是应了那句话,再理智的人也会为爱发疯。
他找到夏桉的企鹅号,将她发来的元旦祝福短信删除。
可删除又有什么用呢?对方又看不见。
他想删掉夏桉的联系方式,手指却又在界面停留。
如果她真的走了,这就是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
犹豫再三,谢祈横还是没能删掉她,让那串英文名静静地躺回自己的列表。
男人都是傲娇的。此刻的谢祈横,既想让夏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又不想明面上说,好像这样很没面子。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很彻底。
不去卑微地质问她,是他为自己留下的仅有的情面。
接下来的几天,谢祈横都没再找过夏桉。
他当然明白,她还有几天就走了。
——他要让夏桉主动来找他。
另一边,夏桉正纳闷着。
前两天,谢祈横虽然心情不好,但起码还理她。最近却跟蒸发了一样,消息死都不回,夏桉都怀疑他把自己屏蔽了。
赵诺调侃她:“哟,谢祈横居然没来找你,可喜可嘉啊!”
回应她的是一个大白眼。
赵诺又“安慰”道:“没准他只是出车祸了呢?”
夏桉无语住了,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趁着轻松的气氛,夏桉把出国留学的事告诉了她。
她在学校的真心朋友少得可怜,所以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只需要告诉几个人就行。
时间赶得太紧,让人感到不现实。那些看似很遥远的事,实则就近在眼前,似真似假,如镜中花水中月般,一触即碎。
上一次分别,还是赵诺集训的时候。只不过这次时间更久,距离也更远。
两人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她们都成长了,不会再因为一点儿女情长乱了分寸。
不是不在意,而是她们知道——那是她们自己的路。
在谢祈横第五天没找夏桉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
明明人就若无其事地搁那儿坐着,却对她视而不见,甚至跟他说话也不理自己。
谢祈横不理她是吧?好,那就换她去找他!
她就不信谢祈横还能躲着自己。
于是夏桉动身去五班逮人,踏着矫健的步伐,气势汹汹地打开了五班的门。
本来她已经计划好了该如何示威,拷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却在谢祈横冷冷的眼神下,瞬间被打回原形。
“谢祈横,我有事告诉你。”
……丢死人了。
前后的反差被吴钧豪看到,他捂着嘴偷乐。
谢祈横没动静,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夏桉讨厌被当作空气忽略的感觉,快步走到他位子前,一把抽走他桌上的书本。
拿过来一看,竟然是《十宗罪》。
夏桉跟他说过自己喜欢看这本书,没想到他真的买了本,还带到教室看。
她调整好语气:“我有话要说。”
片刻,谢祈横终于抬头,视线悠悠地向夏桉飘来,嘴角无声地轻扯:
“出来说。”
她跟着谢祈横出门,越想越不对劲。明明是她来质问谢祈横的,为什么突然变成他来主导了?
不得不说,谢祈横确实有种不言而喻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向着他的方向走。
到了楼梯口,谢祈横终于停下脚步,夏桉边走边在内心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其实夏桉认识的人中,就剩下他没告诉了。把谢祈横留到最后,是有原因的——
她骗了他。
夏桉不知道该怎么圆上次的谎,亦或者说,该怎么坦白。
虽说是善意的谎言,但像谢祈横这么傲气的人,肯定受不了欺骗。
面对这个人,她似乎总是有着数不清的愧疚。
夏桉从兜里拎出一个包装袋递给谢祈横,里面装着一小块蛋糕。
这是她花了一天时间才学会的。
正等着夸奖,谢祈横的话顿时毁坏了气氛:“哪个小店的蛋糕这么难吃?”
“……”夏桉被他的情商无语到,“什么买的!那他妈是我亲手做的!”
谢祈横咬了口,随即拧了拧眉,一脸生死攸关的表情。
“确实,买不到这么难吃的。”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亏她还因为骗了他感到愧疚,做了块蛋糕送他。
“你不吃,我吃。”夏桉那叫一个憋屈,直接从蛋糕上掰下一小块塞到自己嘴中。
嚼了口,差点升天。
嗯,可能是有那么一丢丢难吃……
再看谢祈横,正面不改色地大口吞咽着蛋糕,几乎未经咀嚼。
夏桉怕他噎着:“你赶着去投胎吗?没人跟你抢。”
可他仍然狼吞虎咽着,不知不觉,包装袋已经空了出来。
夏桉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下咽的。毕竟谢祈横家那么有钱,平时吃得肯定都是山珍海味。
寂静中,她率先开口:“我下周就要出国了。”
谢祈横吃完蛋糕,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默不作声。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可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气?他们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
有的人,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你觉得我该说什么?”谢祈横随手摁开打火机,火焰在空中跳动,“你难道指望我好好跟你道别,然后不舍地看着你离开?”
“不是。”
“你怎么敢告诉我的?”声音透着股逼人的冰冷。
夏桉一时没听懂。
为什么不敢告诉他?
倒是谢祈横,二话不说就对她不理不睬的。
还在揣摩中,谢祈横便握着打火机靠近夏桉,蓝色的火焰直逼她的头发。
夏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以为他想烧自己头发。她连忙护住头发,跳了出去。
边躲边惊慌失措地叫:“你干什么?!”
既然效果已经达到,谢祈横便收回打火机,放入口袋。
见“凶器”已经被收回,夏桉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满地嚷嚷:
“谢祈横,你发什么疯?”
他答非所问,眼里的血丝几乎要冒出来:
“夏桉,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
“为什么?”
“你敢回来,我就弄死你。”
“就算回来了,也别让我看见,否则你就等死吧。”
少年的语气格外凶狠,有着撕碎一切的力量,眉目间满是戾气。
这话若是别人听见,定会被吓跑。可夏桉不是胆小之人。
她伫立在原地许久,回过神时,谢祈横已经离开了。
许是少年的表达太过极端,没能让她读懂。
可他宁愿她读不懂。
回到家,夏桉靠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思绪缭绕。
世间因果轮回,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
如果和林斌辰他们的破事无法解决,她和谢祈横可能会一直在里面打转。
夏桉不知道谢祈横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曙光。
眸底摇曳的碎光很微弱,那种身处泥泞却向往阳光眼神,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他想走出去。
夏桉打开短信,想和刘昊谈判。毕竟刘昊才是林斌辰的大哥,林斌辰也得听他的。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对方的号码,于是从抽屉里找出破旧的日记本。这上面记录着她的过去,包括那群人的电话。
输入号码,屏幕切换到聊天界面。夏桉酝酿已久,在对话框删删减减,最终只剩下一行字——
【我们谈谈吧。当年的事我错了,你们也错了。既然视频已经曝光,架也打了,就让它这样翻篇吧。】
结果当然是拒绝翻篇。
那群人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跟他们讲道理是最可笑的办法。
可夏桉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
【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放过谢祈横?
【让谢祈横磕头道歉,这事就过去了,不然别想。】
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的狠毒。
刘昊的意思很明显——这事没完。
夏桉懊恼万分,她当初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让谢祈横磕头道歉自然不可能。他那么傲气的人,别说磕头,光道歉都不可能。
她叹了口气,任由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沙发上。
随后目光无意识地瞥向了日记本。本子有些旧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尘封的岁月。
时隔久远,夏桉再次扫到记录自己被欺凌的那一页。
本子里完完整整地记录了她当时压抑下去的愤怒,平白无故沾染了泥泞的日子,以及被时代抛弃的悲哀。
那页纸是她刚被打完时写下的,甚至不小心把手上的血蹭了上去。
夏桉的眼眶止不住地发红,溺水般地等待氧气的救援。
她曾无数次地觊觎那一尘不染的月色,余下几分念想,妄想着着光会洒到她身上,她也会灿烂一场。
比起被这个世界刺伤,她更害怕自己不再反抗,止步不前。
究竟……是谁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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