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镇北侯府。

    叶贞韵在府内的园子里选了出开阔的地方,让人架了个铁炉子,上面是镂空的网格,下面则放了木炭,那炭正烧得旺。在那炉子旁边,则摆了张长桌,上面放了一应蔬菜和肉类,都用细长的竹签串了起来。

    侯府里被叫来此处帮忙的侍女们都颇有些好奇,小姐说是要吃烤肉,可烤肉不是得生个火堆么?小姐用这铁炉子做什么?

    叶贞韵不管别人如何想,她只是见这两日天气晴好,想起自己忙碌了好些天,又见枝头玉兰花花苞已有将要开放之兆,二哥恰好这日休息,便借着请的由头,让人去把人请到家里来。

    她将一些肉类摆放到网格上,隔一会儿翻个面,再刷上一层调制好的料,没多久就有香味散出来,随着春日温暖的风飘远。

    燕恒刚踏进园内,就闻到一股肉香味。他山珍海味尝遍,按理说不应该被这香味够起肚子里的馋虫,可他确确实实在闻到后就生出想要尝一尝的想法了。

    他一面往里走,一面问身旁侍女:“什么这么香?”

    侍女恭敬答道:“奴婢也不知,不过听小姐说是烤肉。”

    燕恒心里存疑。他在寻找霍曼凝的那两年里,也曾风餐露宿过,这烤肉自然也是尝过的,山中野味烤出来的肉确实香,却与此时所闻到的,并不相同。

    他并没有细问下去,因为透过重重枝丫,他已经看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哪怕隔着数十米远,他也一样就能辨认,那是他的王妃。

    脚下步子不由就迈得大些,他快步走了过去。

    叶贞韵却没发现燕恒的到来。她低着头认真地翻着面儿,刷着酱料,待烤熟了,随手塞了一串给身边帮忙的觅儿,然后去拿了个瓷碟,把剩下的一一装好来。

    觅儿拿着一串烤肉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小姐亲手烤的,她如何配得?而且这是第一串,小姐自己都还没享用。

    “吃吧。”叶贞韵见觅儿那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叫醒这小丫鬟,让她看着点儿火,自己端了已烤好的肉到园中的亭子里去。

    那亭子挂了帘子,四面都放了下来,内中还放了两个炭盆。叶贞韵一走入其中,就觉一阵暖意裹住自己。她看着内中坐着看书的俊逸男子,笑容爬上嘴角,道:“二哥,尝尝我的手艺。”

    叶明祯从手中抬起头来,看见她先笑,本就温柔的面庞,在展颜后更加赏心悦目,但没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目光紧盯着叶贞韵。

    叶贞韵疑惑:“怎么了?”

    他抬起手,细长瓷白的手指在左脸颊点了点,眼中笑意更盛。

    叶贞韵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抬起手臂来往脸颊上一抹,再对上叶明祯时,就看到他笑着摇了摇头,训道:“如此,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叶贞韵拉了把椅子与他挨着坐了,从瓷碟中拿起一串烤的外酥里嫩的五花肉递给叶明祯。

    叶明祯接了过去却没吃,抬眼望着叶贞韵:“真是你做的?”

    当年父亲也曾想过将这妹妹培养成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是以琴棋书画和女红全都有学习过。可厨艺这一门,父亲却未曾强求过她。

    现在,她竟要自己尝尝她的手艺。叶明祯想到她从前针线活都做不好,如今却靠那针线活儿营生,心中涌出些酸涩和心疼,还有对燕恒的恨意。

    但他面上并不显露出来,是以叶贞韵并未察觉他的心绪变动,点头道:“我可难得做一回,二哥定要赏脸。”

    她这话没半点假。年少时别说烤肉,便是连肉都难得吃上一回。后来自己能赚钱了,也因为读书和生活,更不想让奶奶为她奔波劳累,因此主动承担起生活所需,有一些便能省则省。到得后来,当她有能力孝敬奶奶,让奶奶过一过好日子时,奶奶却已不在了。也是因此,她一个人时,吃饭经常是应付了事,极少情况下才下一回厨,而这烤肉,还是因为好友爱吃,常常约她去吃,才特意学了的。

    许久未做,本就生疏了些,且她在厨艺方面,并非是大厨水平,只是讨个巧,这里的人没见过她这种烤法罢了。所以,她觉得这烤肉,应当是能拿得出手的。

    叶明祯常年饮食清淡,少食荤腥,但闻到那飘过来的丝丝肉香,确实生出了想尝一尝的念头。听闻妹妹这话,更要尝一尝了,只是,拿着一串肉,他不知如何下口。

    叶贞韵本来期待着兄长的夸赞,见他这样,脑中不仅想象了一下叶明祯大吃肉的样子,一瞬间没忍住,“噗”地笑了起来。

    她接过那肉串,笑道:“忘了二哥是个谦谦君子了,我们的吃法对你来说不够雅观。”说着让人取了筷子,把那签上的肉一片片取下来,再把筷子递给叶明祯。

    叶明祯看着递过来的筷子,又看一眼旁边瓷碟里仍是一串一串的肉串,手才抬起,就有人掀帘而入。

    燕恒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看见叶贞韵后双眼更亮一分,却守礼道:“叶二少安好,叶小姐安好。”

    叶明祯那伸出的手都拿起了肉串,不得不放下来,起身回礼。

    叶贞韵倒有一点意外似地,侧过头来把燕恒上下打量了一遍,也回了个礼,再转回头时,眼睛都不由睁大了一圈,继而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因她那二哥,竟然弃了筷子不用,而是好奇地拿着一串肉,先是嗅了嗅,再张口小心地咬了一口。

    叶明祯疑惑地看向叶贞韵,不知她为何而笑。

    “吃个烤串都能吃得这般赏心悦目的,也就你们这古人了。”她看了都不敢在二哥面前下嘴了,不然两厢一对比,纵然她不粗鲁,都会被映衬出两分粗鲁来。

    “什么古人今人的?”燕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了眼桌上的瓷碟:“我一进这园子就闻到了香味,就是这个?”

    叶明祯对燕恒还有些生恨,可又因着欠他恩情,一时不知要如何待他,索性沉默不理。

    叶贞韵不知她二哥心中如何纠结,既是特意把人邀请来的,自然没有怠慢人的道理。她将那瓷碟往燕恒那边推了推:“刚烤好的,王爷尝尝。”

    又说:“我再去烤些来。”

    叶明祯捧着肉串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们聊聊,我出去了。”她说着出了亭子,发现觅儿手里还举着那烤串,一时哭笑不得。

    叶贞韵哄着觅儿把那烤串吃了,自己取了些新的肉串并一些蔬菜串过来,抬眼时看见旁边认真盯着自己每一个步骤的侯府厨子,一怔之后把人给叫了过来,细致认真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给他听。

    侯府厨子是个有些胖的大汉,他从未见过这种做法,就有些好奇,见自家小姐竟不藏私,心里很是感动,学起来也就更认真,却不知他家小姐心里打着的是“若教会了别人,就不用我自己动手了”的心思。

    不多时邵承志也来了府上,他没像燕恒般自持身份,见了这没瞧过的烹饪方式,好奇之下要叶贞韵教他。

    叶贞韵只当他一时新鲜,教得没厨子那般细致,却也很是认真。

    亭内燕恒见了,只觉有些刺目,便也出了亭子,先是把叶贞韵的烤肉手艺夸赞了一翻,再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也想学一学的意思。

    叶贞韵侧头,从下往上看他,只看得燕恒有些羞赧了才直起身道:“余厨,你按照方才我教你的,教一教王爷。”说完把烤好的串再装了一个瓷碟,没看见燕恒脸上的愕然一般,进亭内陪她兄长了。

    正午时分,春阳暖意融融,叶明祯让随身小厮将垂帘收了一面,是以刚才那一幕,他半点未曾看漏。见妹妹进来,笑道:“你就不怕得罪宁王?

    “我得罪他的地方还少了?”叶贞韵把瓷碟放下,发现先前的烤好的那些都吃完了,叮嘱道:“二哥身体不大好,又不常食荤腥,就算我烤得好吃,尝一尝味道可以,但不能多吃。”

    叶明祯知她误会,解释道:“我只吃了两串,剩下那些都是宁王用了。”

    这话让叶贞韵有些意外,目光不由看向燕恒。

    那金尊玉贵的王爷虽被她摆了一道,可想着邵承志也没能近到叶贞韵身前,便不如何着急心焦,反而肃了面容认真跟着厨子学习,大有要与邵承志一较高下的意思。

    叶明祯起身,站到她身边,一同看向那忙碌中的燕恒,没忍住叮嘱:“宁王有负于你,如今虽想同于重归旧好,但为兄认为,他不是良配。”

    叶贞韵有些讶异,这话完全不像是叶明祯会说的。但一细想,又有些感动。

    只有真正为她着想之人,才会担心她,怕她委屈受骗,怕她伤心难过。

    她认真道:“二哥请放心,我之前嫁给他,那是皇上赐婚,不得不嫁。如今我俩和离,好不容易同他没了关系,怎会轻易就被他打动。”

    “为兄知道你自有分寸,只是免不了担忧。”叶明祯目光偏移,看向旁边的邵承志:“从前父亲母亲有意将你许配给邵大哥,为兄看邵大哥对你也有意,你可还……”

    叶贞韵一脸受不了地打断道:“哎呀二哥,我这才从坟墓里逃出来没几天,你就想着又把我推进去另一个坟墓啊。”

    说完她凑到叶明祯身边,一手抱着他的肩膀,亲昵道:“说起来,昨儿个我不在,可是我有听说有位小姐上门找二哥道谢哦,二哥要不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小姐呀?”

    不知是她这动作太过亲近,还是与那找上门来的小姐有关系,叶明祯的耳朵,在一瞬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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