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一爸爸看不上我,是我从隐隐约约感觉到再到十分确信的。我不懂他的逻辑,和我小学那个班主任一模一样的逻辑,只看表象就脑补出了全景。
我躲进卧室,坐在地上发呆。
我喜欢坐地上,喜欢光着脚,喜欢生理期吃雪糕,喜欢看电视吃饭,这些对我身体完全无益的东西我都十分喜欢。听说人类都有自我毁灭的倾向,难道这就是?
我爱哭,为了沈鹿鸣哭,为了外婆哭,为了孙晓、赵亦君、许凡一哭。但今晚,我一点都不想哭,我甚至不觉得委屈,我只感觉到了无力。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肚子一疼,一股热流涌出来。
该死,我忘了自己的生理期到了。
从地上爬起来,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沈鹿鸣抱着胳膊靠在旁边墙上,“聊聊?”
“不聊,”我无视他,“你先去给我弄点热水吧。”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生理期?”沈鹿鸣了然,“行,你等一会,我烧水,再给你弄个暖水袋。”
我又打开电视,看电影。给自己洗脑,我不伤心,一点都不伤心。
沈鹿鸣匆匆扯了条毯子,把我的脚裹上,“你什么时候又把袜子脱了!”
我不理他,“你刚刚看的什么电影?好看吗?”
“不知道。”沈鹿鸣翻白眼。
“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外公外婆吧?”我偏头问他。
“我明天一早就出门,这第一天你不肚子疼吗?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在家睡个懒觉。”沈鹿鸣看到水开了,起身去厨房。回来递给我一杯水,还有一个暖水袋。
“这个暖水袋都快老化了,怎么不换新的?”
“外婆不在,我自己也懒得弄,没用过。”我靠着沙发,还在找片子。
沈鹿鸣无语,“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大哥,我每天都在学习,哪有功夫弄这些,再说了,你怎么不对自己好点?”
“我哪里不好了?我简直就是随心所欲。”
“屁!笑死人了,你看看你现在黑瘦黑瘦的,要不你给我交点生活费,我这一个月把你养胖回来。”
“你不懂,这叫流行!我这皮肤全是阳光留下的痕迹好不好?”
我和沈鹿鸣又开始斗嘴,感谢有他,不然我真不知道这晚怎么过去。
第二天一早沈鹿鸣就出门了。我赖在床上不想起,带着眼罩继续睡懒觉。
手机一直在震动,吵得我心烦意乱,许凡一的电话不停拨进来,我接通,“你别打电话了,好好学习吧!”
说完立刻挂了,又想了想,关机。
这下睡不着了,我爬起来用家里的座机给孙晓家打了个电话,得知孙晓去图书馆了。
高考前半个月,学校会有一个集中自习的时段,大家每天去学校做做题,自己查漏补缺,老师也会帮忙答疑。但如果自己不想去学校,也可以让家长申请,看来孙晓去了图书馆自习。
孙晓妈妈说,孙晓中午会回家吃饭,我看了看表,估计孙晓这个时候也快到家了,决定去找她。
刚到她家小区,就看到孙晓背着书包的身影。
“孙晓!”我有半年没见过她了。
“然然。”孙晓勉强地笑,眼神黯淡。
“你怎么了?”我以为孙晓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
“没什么,就是学习太累了。”
吓我一跳,我赶紧要帮她背书包,她不让,“马上就要到家了,对了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
“那你在我家吃饭。”
“不了,沈鹿鸣回来了,我一会得回去和他一起吃。”
“沈鹿鸣回来了?”孙晓吃惊,“他们怎么那么早就放假了?”
“是啊,”我羡慕地说,“感觉他们一年有半年都在放假。”
“他对你和许凡一的事情,没说什么吧?”孙晓试探地问。
“他能说什么?”我不以为意。
我们说着打开入户门,孙晓妈妈招呼我,“快来快来,早听孙晓说你保送了,这下可少遭高考的罪了。”
其实我竞赛的时候吃得苦不比高考少,但我不想和她争论,就笑了笑。
孙晓把书包放下来,让我去卧室等她,她去一趟卫生间。我百无聊赖地浏览孙晓的书柜,听见孙晓妈妈在门外不轻不重抱怨,“怎么也不关灯?”
其实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孙晓突然大哭起来,“我忘记关灯怎么了?我每天学习要记那么多东西,我还要记着关灯……”
她几乎就是撕心裂肺地哭,我赶紧出去,孙晓妈妈给了我一个“你安慰她吧”的眼神,关上卫生间的灯做饭去了。
在高考面前,每个人的压力都成倍成倍在身上,我只好哄着她说,“哎呀,那咱们就不记关灯这种小事,咱们就不关!”
过了十多分钟,孙晓突兀地戛然而止,“我不能再哭了,一会眼睛肿了,下午没办法看书。”
我哑然失笑,“你在学习上有没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一起钻研下。”
孙晓摇了摇头,“我自己看着办吧。”
从孙晓家出来,我一直在想她压力重重的样子,心里十分担忧。到了家发现沈鹿鸣早已经回来了,他看我愁眉不展,“你去哪里了?手机也没带。”
“你准备去什么大学?”我突然问他。
“斯坦福。”
听到这所学校我有些吃惊,沈鹿鸣瘦了的原因不会是每天都在刻苦学习吧?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这说到正题了,“唉。孙晓高考压力太大,真叫人心疼。”
我边说便把鞋随意退下来,连袜子一起顺手脱了。
“哎哎哎,怎么又脱袜子!你肚子不疼了?”
我撇撇嘴,“穿袜子不自由嘛,这就穿上这就穿上。”
吃饭时,我想着能为孙晓做点什么,往嘴里送了好几次空筷子,沈鹿鸣又开始唠叨了,“你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专心点?别想孙晓的事了,她都快成年了,会对自己负责的。”
我听他念经似的喋喋不休,莫名觉得有些暖,就像外婆还在时的样子。
“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孙晓!”
沈鹿鸣一副“做得不错奖朵小红花”般看低龄儿童的表情。
吃过饭我往沙发里一趟,把手机开了机,一堆未接来电提醒涌了进来。
许凡一,这个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唯一一个让人心情下雨的元素,我拨了回去。
“喂?”
“你别不接我电话好不好?”许凡一哀求,“以后不许关机了好不好?”
“好。”鬼使神差,我明明还在生气,却一听到这般可怜兮兮的声音就不得不原谅他。“你什么时候面签?”
“刚刚交上去材料……我爸又给我报了个出国英语培训班。”
“那你上课的时候别玩手机,我等你放学再和你联系,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就算是为了我的……名声。”我还是说出口。
“好。”
沈鹿鸣从厨房探头,“你打算一直和许凡一这么异国恋啊?”
“怎么了,不行吗?”我一扬头。
“怪辛苦的。”
我撇嘴,“还行吧,你看我就属于有情饮水饱,自得其乐。”
沈鹿鸣讽刺我,“我看出来了,你简直就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我气哼哼揍他,他躲来躲去,“你生理期还这么嚣张!”
我不管,钳住他的脖子要他给我道歉,“说!说自己错了!说向然聪明理性有头脑!”
看来,我和沈鹿鸣的距离感大概只能维持一晚上。
高考在即,学校里一片肃静压抑,我不想去学校,除了每天晚上和许凡一的一通电话外,我待在家无所事事。我以为沈鹿鸣回来会有什么计划安排,没想到他也是无事可做。
“不如,我学一学喝酒吧!”我脑袋一转,灵光乍现,“我得测试测试自己的酒量啊。”
“你成年了吗?”沈鹿鸣鄙视我。
“我现在是准大学生!我的高中生涯在确认保送那刻就结束了!”
我不管,真的跑到楼下超市买了一堆酒回来,白的、红的、洋的、啤的。
“你个败家子儿!”沈鹿鸣气得要把这些东西退回去,“你买这么多,浪费!”
我非常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挑了个晚上,还特地点了好几根蜡烛,营造一种电视剧的感觉,虽然这几个蜡烛被沈鹿鸣不解风情地二话不说就按灭了,原话是“火灾隐患”。
和许凡一通话的时候,他知道我要试试自己的酒量,沉默不语,我“喂”了好几声他才回应。
“你能不能不要喝?”
“为什么呀?我就是在家里试一试,而且我万一以后和朋友喝酒,总得知道自己的酒量吧。”
“为什么要和朋友出去喝酒?”
“我……我就是那么一说。”
“你就说自己不能喝,说自己酒精过敏,你想要逃,总会有借口。”
我被许凡一弄烦了,“干嘛呀,我又不是要出去喝酒。”
许凡一生气了,“你一定要喝?”
“对。”我也生气了,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好,那你喝吧。”
许凡一吧唧就把我的电话挂了,他第一次先挂电话,让我简直如坠冰窟。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要让我按照他的想法做事呢?
我把各种酒都开了一瓶,给自己分别倒了一杯,挨个喝了一口。
嗯,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喝嘛。
沈鹿鸣刚刚洗澡出来,看我已经喝上了,着急坐过来,“你怎么能掺着喝呢,会醉的!”
“啊?”
“喝酒最好只喝一种,不然容易醉。”
我选来选去,决定先喝度数最低的,啤的。
沈鹿鸣笑,“小心胀肚子,还有,你一会醉了睡地上,我是不会背你回去的。”
这也太小瞧人了,我要证明我自己,于是拿起一杯“吨吨吨”灌下去。
沈鹿鸣简直就是操心的老母亲,忙叫,“你别喝这么快!”
因为喝得快,两三杯下肚我就有些轻飘飘了,整个人心情大好,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什么许凡一,懒得管他。
等我再喝了几杯,我已经不知道沈鹿鸣在哪了,我只能通过手感受到他,这是他的脸,这是他的手,这是他的脖子……
等我第二天爬起来,沈鹿鸣倚着门框抱臂,“头疼吗?”
我摇摇头,他有些难以置信,“没有宿醉头疼的体质还是不错的,但你还是别喝酒了,通过我昨天的目测,你虽然不是一杯倒的类型,但也就两杯的量吧。”
我不服,“我今天晚上试试红的。”
“小祖宗!”沈鹿鸣夸张地惊呼,“你别试了!差不多得了。”
我从他身边挤出去,“我终于知道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了,因为喝酒可以让人忘掉好多伤心事。”
沈鹿鸣一把扯住我的衣服,“你有什么伤心事?”
伤心事?有许多伤心事。
表面上我不在意许凡一的话,可我心里却因为这破天荒的第一次吵架无比难过;我还伤心沈鹿鸣,他怎么也吃不胖,我每次看他都想哭;还有孙晓,她压力那么大,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天啊,人怎么可以有这么烦心事。
但我一件都没说,我在沈鹿鸣面前也学会了隐藏心事。
高考如约而至,那天我和沈鹿鸣趴在窗边看远处的马路被交警封住一小片,只留给高考学生通行,我感慨,“是不是我也算幸运,不用承受高考的压力了。”
“你竞赛的时候,没有承受过压力?”
想想也是,大概人生需要吃的苦总是平衡的,不在这一头,就在那一头。
许凡一那次和我吵了一架后,第二天他又给我打电话认错道歉,我没骨气地迅速原谅了他,我们又恢复了每日一通电话,只是这几日渐渐打得少了。我知道他在突击英语,所以没事也不会主动打扰他。
乔禾舟一早就被保送了,自然也没有参加高考,甚至她高三一年都没怎么上学。乔禾舟成了我经常打电话唠嗑的对象,我也是从她那里得知“高三的暑假不可以有大动作,也最好不要出去旅行”,她这种“不宜动土”的理由是,人生重大转折点都要小心谨慎。
我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快笑破了肚皮,我实在不能把“封建迷信”和乔禾舟划等号。
不过沈鹿鸣听了后,一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把我们出去玩的活动全部取消了,气得我在家里咬他胳膊。
等成绩出来的日子实在无聊,我不是和沈鹿鸣看电视打游戏,就是在楼下溜达一圈再上来。我觉得我简直在坐牢,可我和班上的同学关系并不密切,也没有三三两两的小伙伴一起玩,只能被迫和沈鹿鸣一个人玩。
当然,孙晓经常来我家,所以其实是三个人一起玩,后来有一次钱宇来找沈鹿鸣,我顺势把他也留下,于是队伍终于扩大到了四人。
沈鹿鸣渐渐圆润起来,我总觉得还不够,有时我们玩着玩着,我突然想起来这档子事,就会跑到厨房把水果端出来塞进他嘴里。
把沈鹿鸣恢复到出国前的状态,是我整个暑假的战略目标。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孙晓和钱宇都没来玩,于是我只好拉着沈鹿鸣两个人一起看电影,不停抬头看表,等着孙晓的电话。
沈鹿鸣笑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感觉像是你在高考。”
“闭嘴!这比我自己高考还紧张!这关系到我和孙晓能不能一个城市!”
沈鹿鸣老实住嘴了。
可我们一直等高考成绩出来后两个多小时,我也没接到孙晓的电话。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沈鹿鸣也说,“估计是没考好,不然早欢天喜地和你分享了。”
我揍他,“你别乌鸦嘴!”
孙晓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敢问她,只好这么等着。到了晚上,孙晓终于打来了电话,“然然,我考得特别差,只能上个二本。”
我有心理准备,安慰她,“没事,咱们一个城市就行,我们可以现在看看北京都有什么学校。”
“然然,我要复读。”
我没想到孙晓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她。过了好一会,我下定决心,“行!我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做,我会在大学等你,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挂了电话,我还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孙晓说她这个假期没法和我玩了,要继续学习,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在我们都松了一口准备开始人生新阶段的时候,只有她停滞不前。
我将心比心地想,那应该会压力重重,毕竟是整个人都被按了倒退键,独自重复一遍来时路。
沈鹿鸣安慰我,“你总是担心她,可她比你有主见的多,所以你该相信她自己选择的路她可以承受。”
话虽这么说,但我仍然有些担心,破天荒地在我们约定时间外给许凡一打了电话。
大概许凡一也在忙着自己出国的事,没说两句就挂了。我一下不知道该干嘛了。
沈鹿鸣有些不满,讽刺我,“你们打电话还要预约的吗?”
我心里本来就被许凡一没聊三分钟就挂了电话搞得不安,他这么一说就像是戳中了我的心事,又扑上去揍他。
沈鹿鸣两手一摊,大有放弃抵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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