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入住的地方十分简单,在一个招待所里,胜在干净。

    我自然和孙晓一个屋,我把带的东西全扔在床上,洗了个澡出来怎么都睡不着了,孙晓也洗完澡了,我们俩一拍即合决定去院子里逛一逛。

    院子里有几个同学围在石桌上打牌,都不是我们班的,我和孙晓不认识。

    还有几个女生穿着睡衣在聊天,一小堆男生在院子一角议论什么,看来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

    “你看那。”孙晓碰了碰我手臂。

    院子里一小块阴影下,陈瑶瑶正低头跟沈鹿鸣说话,我看不清沈鹿鸣的表情,很快,陈瑶瑶伸出手,拉住沈鹿鸣。

    “他们是在牵手吗?!”孙晓大惊小怪,拉着我要过去。

    我挣脱开她,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睡觉。

    我身体里那根刺,又开始说不清道不明地疼了起来。

    第二天,我根本不知道到底举办了什么活动,毕竟本质上这就是个征文大赛。孙晓兴致很高,她想在这次征文赛里拿个名次回来。我没有这样的远大理想,能混过去的场合都混过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所有活动结束,我们终于要回家了。我第一个上车,这在依依不舍、都不愿回家的同学里显得有点“变态”。孙晓也跟着我上来,“你今天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的情绪低到了谷底。

    “不想写作文?”

    “不是。”

    “因为沈鹿鸣?”

    这下我说不出来话了。

    “是因为他和陈瑶瑶吗?”孙晓悄悄说。

    我决心和她坦白,“其实也不是完全因为沈鹿鸣。我小学的时候,陈瑶瑶在我们班特别受欢迎,她看起来又白又漂亮,就好像……就好像咱们学的那个‘不可亵玩焉’一样,我们班女生都喜欢她,我也觉得她人很好,可是,我现在觉得她一点都不好,甚至我还有点讨厌她,但我又总感觉讨厌她这件事非常不对……总之,我很烦,现在看见她和沈鹿鸣关系很好更烦了。”

    还有一股奇怪的心情我没有讲出来,我觉得沈鹿鸣背叛了我。

    我语无伦次,孙晓也不说话,就任由我说,最后她下了结论,“我觉得你对陈瑶瑶的看法不对,你有点盲目崇拜她。其实她有什么好崇拜的?就因为长得好看学习好吗?你也不差呀。她在咱们年级毁誉参半的。有男生觉得她性格好,和她关系非常好,但我也听说,有人说她特别装,看似坦坦荡荡的,其实心眼儿特别多。我觉得,你比她好一万倍。”

    只要陈瑶瑶在,我就总是能看到自己的缺点,一会觉得自己腿型不好看,一会觉得自己不够白,一会觉得自己土土的,一会觉得自己成绩差。可听孙晓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是我美化了陈瑶瑶吗?

    孙晓真的安慰到我了,我有点开心,抱着她胳膊,靠在她身上闭眼休息。

    “能不能把这个位置借给我?”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迅速睁开眼,果然是沈鹿鸣。

    孙晓想都没想就起身,“让给你让给你,快安慰安慰向然吧,她都蔫儿了一天了。”

    沈鹿鸣坐下来,“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

    我们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了,大巴开动,有同学还在聊天,也有同学在颠簸中睡着了。

    我假装看向窗外,心像在油锅里滚来滚去似的煎熬。就这么过了两个多小时,我拧的脖子都酸了。大部分同学都睡着了,沈鹿鸣再次碰了碰我胳膊,“你怎么了。”

    我总不能跟他说我嫉妒陈瑶瑶吧,我想让沈鹿鸣给我道歉,但他又没做错什么,我能跟他说什么?

    “你说,要是我不和你一起上学了,你会怎么样?”沈鹿鸣用极小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就是我说的意思。”

    “你说初三分班?”

    沈鹿鸣不说话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有疾驰而过的路灯倒影,一明一灭。

    “算了,当我没说。”

    他闭上眼睡起觉来,我却十分清醒地硬坐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那种隐隐的不安,被抛弃和背叛的不安,让我回到家也没能睡着。

    其实我不是一个心里能装下事的人,但我那晚极度的不安却谁也没有告诉,就像我后来其实偷偷一遍一遍拨打过赵亦君电话,直到听见那个号码变成空号时,整个人从心底里蔓延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这种情感,我也谁都没讲。

    我那时候意识不到,其实是沈鹿鸣让我敏感得如惊弓之鸟的性格钝化了,我大大咧咧的和他一起到处疯玩,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件事天经地义,我和沈鹿鸣一出生就应该被绑定在一起,即便他去北京读书,我内心里也总觉得他明天就回来了。

    我讨厌初三,讨厌分班,讨厌自己在六班,而沈鹿鸣在十二班,孙晓在五班。

    我讨厌分离,一如讨厌害怕孤单的自己。

    初三开学前,妈妈特地打电话给我,没有关心我吃饭睡觉这些生活小事——过于纠结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在她看起来都是不上台面的表现,她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这次通话主题,“第一天一定要去排名榜看看你们班的成绩排名,然后和第一名坐同桌,记住了。”

    她既然发话,我只能老老实实去教室前面看成绩榜,第一名是个叫“乔禾舟”的人,我看这个名字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只好悄悄打听了一下,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似乎在拿着一本迷宫圈圈画画,她旁边的位置空着。

    我硬着头皮过去打招呼,“我能坐在这吗?”

    “嗯。”她没抬头,看都没看我一眼。

    生物的本能让我一下感觉出这个女生应该不太好相处,可既然坐都坐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向然!”

    我这个倒霉催的,我怎么和陈瑶瑶一班。她兴致勃勃地过来想拉我的手,我不自觉地想挣脱开,陈瑶瑶没察觉似的,兴致不减,“哎呀真是太好了,咱们又一个班了。”

    坐我旁边的乔禾舟冷不丁出声,“你打完招呼了吗?能不能先回位置?”

    陈瑶瑶看了一眼乔禾舟,没说什么,走了。

    “你要是不喜欢,直接跟她说,兜什么圈子,娇不矫情。”乔禾舟终于不玩她的迷宫了。

    “我也没有……”我小声想解释,乔禾舟似乎不在乎我说什么,又掏出一个数学杂志,开始做里面的数独题。

    乔禾舟有一股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使得开学已经半个月了都没有同学来我们位置附近搭讪。我也坐不住,一下课就往隔壁跑,去找孙晓诉苦。

    “我同桌也太冷漠了,和她说什么都感觉她没听见。”

    “乔禾舟初一初二就那样,再说了,班级第一都够奇葩的了,何况她还是年级第一。”

    一说到年级第一,自从我妈妈知道了我的同桌不仅是班级第一,还是年级第一后,开心得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询问乔禾舟的情况,诸如有没有帮助我学习,有没有偷偷参加学校私下组织的补课活动,那种感觉好像乔禾舟才是她女儿。

    “可是我现在都不敢和她说话了,她昨天还把一个男生骂哭了,说那个男生就知道在教室后面破坏公物。”

    “没事,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好坏不分,你又没对她怎么样。”

    孙晓虽然这样安慰我,但我仍然心有余悸。每次上课乔禾舟问我借东西的时候,我都十分紧张。

    “你慌什么?”下课的时候乔禾舟发问,“我怎么一跟你说话,你就慌呢?”

    “我没有吧……”睁着眼说瞎话。

    乔禾舟撇嘴,不理我了。

    至于沈鹿鸣,我除了在家的时间能看到他,在学校里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他们班在我们楼上,平时在走廊里接水都碰不到。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每次陈瑶瑶过来跟我传话,“沈鹿鸣让你晚上放学别等他了”“沈鹿鸣说让你把数学作业本借给他用一用,我给他送过去”等等等,我对沈鹿鸣和陈瑶瑶的讨厌就无限膨胀。

    我简直像是熬灯油似的熬过了开学后的两个月。

    我们刚一迈入冬天,校长就在喇叭里通知,“天气冷了,中考体育也是很重要的,所以为了同学们强身健体,从下周一开始,每个大课间初三学生开始跑操,按照班级站队,一切听从班主任的具体安排。”

    全班都在哀嚎。

    只有我悄悄地开心了一下,因为按照操场上班级的站队位置,我正好能看到沈鹿鸣他们班。

    每次课间跑□□都特别积极,嗖嗖嗖跑下楼,在班级队伍里张望十二班。沈鹿鸣也十分好找,他个头高,站在他们班最后一排,我看他经常和另外几个高个子的男生嬉笑打闹,每次看见他,我就安心不少,要是哪天没找到他,我就会焦虑一整个课间。

    乔禾舟对我这么积极跑操十分不满,因为她每个课间都要去厕所,而我需要和她一起去——帮她拿跑操穿的校服外套。我常常因为着急下楼,蹿出去太快忘了这么一个约定。

    又一个大课间,乔禾舟磨磨蹭蹭把作业合上,准备去厕所,我着急得要命,拿起她的校服催她,“你快点呀,赶快赶快!”

    平时我都会低眉顺眼地顺着她,这次乔禾舟显然被我这种硬气惊到了,“你着什么急?这么早下去还要在操场上等着。”

    我都快急哭了,“那你也不能这么磨蹭吧!”

    乔禾舟应该是被我一直给她拿校服这个惯例洗脑了,她忘了我这纯属同学间的互帮互助,根本没什么义务一定要陪她上厕所。她也火了,“你可真有意思,我这才是正常的跑操状态吧?”

    我更生气了,恶向胆边生,一改往日温和说话的模样,“你怎么那么自私!我为什么要陪你上厕所?!那你以后都自己去好了!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呢!!”

    乔禾舟不说话,大概是想起来的确是我在免费帮她拿校服。

    我把她的校服扔在桌子上,跑下楼了。

    等我们跑完操回来,乔禾舟主动跟我搭话,“哎,向然,对不起啊,我忘了。”

    我看她满是歉意的样子,也有点吃惊,“没……没事。”

    “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每次课间咱们都正好搭伴去厕所呢,你要是不想去直接跟我说就是,我就不喊你了。”

    女生这种手拉手上厕所的文化真有意思,因为这个能吵起来,也因为这个能交到朋友。

    自从我和乔禾舟吵过一架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变了,不再老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了。而我也渐渐发现,她根本不是那种心思弯弯绕绕的人,她的傲气来自于她的聪明,她在班级里批评这个、教育那个来自于她的绝对正义,而她对我各种婉转心事的忽视来自于她的直率和……脑子里的确缺了一根筋。

    我和乔禾舟成了“君子之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后来,她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现在拥有了一个“正常”的同桌,她跟我说,“我爸姓乔,我妈姓周,所以我叫乔和周。”我哈哈大笑,但又有点羡慕她这个有意义的名字,想了想自己和沈鹿鸣的名字,有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意义?

    乔禾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她的那种聪明不同于我见过的好学生,她是有点叛逆的聪明。

    她在数学课上做物理,在物理课上做化学,在化学课上写英语作业,但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她一边做着其他科作业,一边还能快人一步抢答。

    最初,各科老师是对乔禾舟这种明目张胆地在自己课上做其他作业的行为非常不满,但乔禾舟确确实实又能回答出来他们问题,不仅能回答出来,还在我们刚刚读题的阶段她就把正确答案说出来了,各科老师都十分头疼,后来私下把乔禾舟叫过去,叮嘱她以后课上写别的作业可以,但是抢答一定要慢一点,给其他同学留够思考的时间,最好等别的同学都答完了,她再答。

    乔禾舟跟我转述这些话的时候一脸郁闷,“那还有什么抢答的乐趣?”

    进入初三后,作业变得越来越多,我偷偷观察乔禾舟,她几乎下午放学铃一响,所有当天的作业就全部做完了,而且全部都是在课上写的。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连续观察了她好几天。殊不知,这种对乔禾舟的观察无形中影响了我自己。

    我也希望自己能每天放学做完作业,我没办法课上做作业,只能利用课间,但课上讲过的东西我一时半会吸收不掉,做作业就很慢。这又倒逼自己课上就吸收掉所有新知识,那就不得不保持百分之二百的专注度。

    一开始听课我总是走神,老师讲的例题听一半再自己悟一半,后来我发现整个例题我都能跟上了,再然后我发现几乎是老师点出相关知识点,我自己就可以把论证思路吸收了。

    所有科目里,我只有数学课可以不用听讲,乔禾舟也发现我不怎么听数学课,她就抱来一堆趣味数学题,我们在课上比赛做那些题。大部分题都像是趣味版的小学奥数,我们觉得不过瘾,她又找来一堆题,题目难度直线上升,极其晦涩复杂,有些几乎超过了我参加数学竞赛的难度。

    乔禾舟得意,“都是问我舅舅要的大学数学资料。”

    我们俩开始先扣那些知识点,比谁先弄懂,再看谁能更快运用那些知识点解题。

    我是因为长期的数学竞赛有相关的做题经验,而乔禾舟则完全是天赋型选手,她吸收知识速度之快,常令我叹为观止。

    英语也是一样,她英语很好,英语老师每次晨读课都要指明背诵的课文,谁先会背就去讲台背给她听。

    好学生之间往往会涌动起一股“看谁第一个背”的暗流,我背书背得快,那课文又很短,经常是看了三五分钟就去背诵了。乔禾舟不服气,她非要跟我比谁更快,我们俩常常在晨读课上明争暗斗。

    后来她逐渐发现我们俩速度确实差不多,又觉得磁带读英语的声音和我们英语老师不一样,我们当时虽然没有口音的概念,但我们都觉得磁带读得更好听,于是乔禾舟又开始了她的好斗心理,要跟我比谁读得更像磁带。

    这下,我们俩每天都暗搓搓“攀比”,相互给对方的模仿挑毛病。

    我开始觉得上学充满了乐趣,渐渐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挺争强好胜的人。

    当时我们纯粹是闲得给自己找乐子,但不可否认,那段时间给我随后三年的学习生活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无论是专注度的提高,还是快速反应能力,尤其是后来高中时,学校选了一批同学去参加数学竞赛培训,我和乔禾舟都在其中。

    那些考试并不是真的考高中生比同龄人多掌握了多少深奥晦涩的高级知识,而是看谁能更快弄懂一个概念,再更迅速地应用下去。

    当时,我和乔禾舟看着大学数学老师在台上口若悬河地讲那些复杂的知识点,相视一笑,和我们初三的时候相互攀比着做题,一个道理嘛。

    后来,我和乔禾舟一直都是彼此很要好的朋友。一次,她工作后我说到初三刚开学那会和她吵了一架后关系才开始升温,她完全不记得。

    “咱们不是一直关系都很好吗?为什么吵架?”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郎骑竹马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豌豆真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4章 第14章-郎骑竹马来竹马是什么,郎骑竹马来,笔趣阁并收藏郎骑竹马来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