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寒假,丁阿姨把我和沈鹿鸣都接到了北京。她带着我们爬了长城,逛了故宫颐和园,还去了未名湖畔拍照留念。

    沈鹿鸣十分不配合,他和丁阿姨有仇似的,一会不吃这个,一会不去那个。

    丁阿姨只能手挽手和我一起走,我还是不想丢下他,就拽着他的袖子,强行命令他和我们走在一排。

    其实我特别理解沈鹿鸣的心情,有时候我看到爸爸妈妈突然回来也会特别特别生气,跟他们发火,事事都要反着来,那时候我们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想念,更不会撒娇,只能用这种方式从大人那里获得一点关注和安慰。

    北京之于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天灰蒙蒙的,人也灰蒙蒙的。尽管我和沈鹿鸣去了不少地方玩,还逛了很多大商场,丁阿姨也给我们买了一堆东西,但我能看出沈鹿鸣十分想回家。

    我倒还好,我可以在丁阿姨的大房子里打游戏——我迷上了各种“装扮你的家”“公主换装”等等网页小游戏。沈鹿鸣却每天都在哼哼唧唧,也不打游戏了,整日以和我斗嘴为乐。

    那时候我稍稍懂了点事,隐隐感觉到沈鹿鸣其实在不安,但他不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于是我难得乖巧,任由他每天嘴欠兮兮地损我。

    直到快春节的时候,我们才和丁阿姨回了家,沈鹿鸣终于如鱼得水了,一回来就约着几个男生出去疯玩,我有好几天都没见着他。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沈鹿鸣和我的个子都往上窜了窜,这下没人再说我“小矮个儿”了。在这个平淡又忙碌的假期里,我渐渐和赵亦君失去了联系。刚开始,我以为是他手机暂时欠费,等我打了一个星期还是欠费时,我有点慌了。

    我决定去他家的发廊看看,我自己肯定不敢去,只能拉着沈鹿鸣和我一起。

    沈鹿鸣不情不愿地和我讨教还价,让我把零花钱分他一半,我一咬牙,行行行,都给你。

    到了理发店门口,我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那家店关门了。我站在店门口欲哭无泪,害怕赵亦君出了什么事。

    沈鹿鸣拉着我坐在路边,“我们在这等一等,看看有没有人路过或者知情的。”

    我只好听他的坐下来等,等了三个多小时,已经快到中午了,终于有个老爷爷过来问,“你们两个小孩坐在这干什么?”

    “爷爷!”我赶紧问,“这家店为什么关了?老板娘和她儿子在哪里?”

    “出这么大事,你们都没听说?”老爷爷一脸八卦的兴奋。

    “出什么事了?”沈鹿鸣问。

    “有个客人说要让这家老板娘提供那种服务,老板娘不肯,她儿子就跟那个客人打起来了,好像是把人打死了?……哎呀我跟你们两个小孩说这个干嘛。”

    “哪种服务?”我没听明白,但听到“人死了”还是一抖。

    “然后呢?他们搬家了,还是被抓了?”沈鹿鸣继续问。

    “那我不知道,估计是跑了吧。这家孩子可有本事呢,小小年纪就到处打架斗殴,能没有前科吗。”

    我如坠冰窟,“他还上学吗?”

    那个老爷爷见我说梦话似的,“上什么学?命都快没了,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沈鹿鸣拉起我,“谢谢爷爷,我们走了。”

    我一直哭。回忆上次和赵亦君说话是什么时候,寒假刚开始?我和沈鹿鸣去广场玩,我问他出不出来玩,他说他在学习,下次专门陪我去玩。

    学习?打架?人死了?

    我想起赵亦君的样子,他虽然高瘦,手长脚长,但手掌却很粗糙,他有好看的酒窝,跟我说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说自己以后工作赚钱了想去学画画,说等我中考完给我放烟花,说做八十年的朋友……

    我哭得太厉害了,沈鹿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我头上,我躲在这个小小的安全的世界里,哭得撕心裂肺。

    等我哭完,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暂时别回家了,你这样他们肯定担心。”沈鹿鸣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我和然然不回去了,对,我们遇见同学了,在外面吃,下午再回去。”

    “沈鹿鸣。”我叫他。

    “嗯,你说。”他难得温柔。

    “你千万别消失,别让我找不到你啊。”我说着眼圈又红了。

    “好。”他虽是答应了,可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走,换个心情。”

    沈鹿鸣带我去了一家游戏厅,他娴熟地兑换了一小碗游戏币,坐到一台机器面前,“来,教你打《拳皇》升级版,和咱们小时候玩的那个差不多。”

    我也坐下来,噼里啪啦地敲起操作盘。小时候和他在街头闲逛看人家打游戏的记忆回来了,屏幕里的那个小人好像就是我自己,我“哼哼哈嘿”地向前冲,电光火石间把沈鹿鸣打得落花流水,他作为一个合格的陪玩,让我终于在这一天的发泄里,接受了“赵亦君消失了”的事实。

    “赵亦君消失了”这件事对我有着不深不浅的影响,我开始担心沈鹿鸣和孙晓哪一天也说走就走了,于是,我变成了他们俩的跟屁虫。

    新学期一开始,我就紧紧盯着他们俩,孙晓倒还好,她原本就和我形影不离的,沈鹿鸣就受不了了,一下课他就赶紧说,“我要去厕所!男厕所!”

    我总觉得沈鹿鸣在躲我,但他没事躲我做什么?我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时间一久,我慢慢对赵亦君释然了,我希望他逃得越远越好,最好到了一个新地方,隐姓埋名,也不要和我联系,我不会怪他,我希望他能有一个新生活。并且,我自欺欺人地认为,赵亦君肯定已经过上了以前他想过的生活,所以,我不用为他担心。

    渐渐地,我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不时时刻刻跟着他们俩了,沈鹿鸣简直是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初二下学期乏善可陈,没有幺蛾子,也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儿。

    班级里有人谈恋爱了,这可不是我道听途说,而是我和孙晓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看到我们班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两人悄悄脱离了大队伍,牵手去了。

    我对这些事情提不来兴趣,就连孙晓说她的3里又新下了几首周杰伦,我都没反应。

    沈鹿鸣除了学习就是打篮球,有时候我去篮球场看他打球,顺便给他送点吃的,他躲躲闪闪,我一直怀疑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无奈没有抓到把柄。

    我就这么平淡地学习,平淡地回家,如果有人看仙侠剧,肯定会形容我是我们班的世外高人,简直清心寡欲,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以,我对我们班男生整天聚在一起密谋什么全然不知,全当他们又开始讨论些无聊八卦。

    快升入初三的我们,尤其是男生,已经从对“性”十分有概念了,他们不仅有概念,还经常扎堆探讨,拿着刚更新换代的彩屏手机在教室后面明目张胆地搞不入流的小动作,根本就不再是初一那些只敢对女生挤眉弄眼的小男生。

    期中考后,班主任心血来潮要调座位。他要以期中考试的成绩为准,第一组第一名,第二组第二名,共八个小组,到第八组是第八名和第九名,第七组是第十名,按照s曲线这么来回分配进组,最后按照小组的顺序坐位子,每周往后平移滚动两排。美其名曰“互帮互助,教育资源公平”。

    我和沈鹿鸣要分开了,我有点难过,但沈鹿鸣还是那副心虚的样子,我看他巴不得不跟我做同桌,一生气,分开就分开!

    等成绩下来,他第二,我第八。于是,沈鹿鸣在第二组,我在第八组;他坐在第四排,我坐在倒数第二排。

    这个随机分组也很神奇,我的前后左右全是男生,竟然没有一个女生坐在我附近能和我唠个嗑什么的,每天我只能百无聊赖的在位置上做做数学题。

    我同桌不怎么说话,他平时也不喜欢扎堆,和我一样不怎么热衷参加集体活动;右边的同学就不同了,他则是一个喜欢整日和那些男生聚一起的,每次下课我都见不到他人影。

    一天下午,我正趴在桌子上做题,后面一堆男生又爆发出阵阵大笑,我现在坐在倒数第二排,距离他们很近,这些动静吵得我没法做题,只好拉着孙晓去走廊玩。

    等上课铃响了我走进教室准备上课,发现前排几个人在转头往后看。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高度近视,她也看不清同学有没有认真听,自顾自地讲。

    总是有男生时不时向后转头,而且我发现,只有男生,女生则没什么表现,都在认真听课。我心里纳闷,后面有什么好看的?我就坐在后面,没发现什么动静啊。

    我再抬头,发现沈鹿鸣也开始转头了。

    他那不是转头,而是整个人都转过来了,也不管英语老师看没看见他,课都不听了,一直死死盯着后面。

    我觉得古怪,左看右看确定他们的确是在看我这个方向。

    我脸上有东西?我身上被贴了纸条?还是我这个方向有什么?我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非常正常,没有人在我身上恶作剧。

    这一整节课,我都在沈鹿鸣这种死盯的目光里度过了,英语老师讲的东西,我只听了一半进去。

    下课铃一响,沈鹿鸣腾得站起来,大步走到我前面,把我从位置上拽了出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看他一把把我拽到他身后,十分不悦。

    很多男生聚过来了,他们不是聚在最后一排,而是聚在我的位置上,窃窃私语又哄堂大笑。

    孙晓也过来了,她脸色怪异,沈鹿鸣看到她的脸色,对她说,“你赶紧把她领出去。”

    孙晓拉着我的手到了走廊。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那个……”孙晓支支吾吾,“我也是刚刚知道,褚提,”——褚提就是坐在我右边的那个男生,“他们在他杯子里下了药……”

    “什么药?”

    “那个药,哎呀,”孙晓脸都红了,一跺脚,“(dbq脑补吧)!”

    “怪不得他们老是向后看呢,不是看我,是想看褚提什么反应……”

    “但那儿只有你一个女生,你知道我一听说都快吓死了……”

    哦,原来沈鹿鸣是因为这个。

    我们这些孩子从没上过正经的卫生课,家长老师也对这些东西避讳不谈,这个年纪的男生对两性有着天然的强烈好奇,开始把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带到学校里来。

    他们真有那个胆子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我不太信,也没被吓到。

    第二天上午,我还是老实坐在位置上做题,教室后面的空地上一群男生在玩气球,又往气球里灌了很多水,弄得到处湿漉漉的。我出去接个水的工夫再回来差点滑倒,一个气球从我眼前嗖的飞过去,我刚站稳想和他们理论一下,沈鹿鸣从外面回来了,我的“你们能不能……”说了半截,沈鹿鸣走过来踹了其中一个男生一脚,“他妈能不能收敛点,这还有女生呢!”

    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拉了拉他,“行了行了,你们赶紧把地拖干净吧。”

    等中午放学,孙晓要和我一起走,我们一出校门,孙晓就趴在我耳朵边,“你知道他们上午玩的什么吗?”

    “不是气球吗?”

    “是那个!安全套!”

    怪不得,这群人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不同于曾经我和孙晓见到那个暴露癖,我这次不感觉害怕。我已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男生女生的不同,也大概从学校发下来的卫生课课本上了解到了一些生理知识。

    只是,我既不感到好奇,也不觉得有趣,反而觉得不适,像是整个人硬生生吞了块口香糖,有点没来由的恶心。

    等下午班主任的数学课上,班主任讲着讲着突然一拍脑袋,点我名字,“向然和钱宇换个位置。”

    钱宇是沈鹿鸣的同桌,我怎么又和沈鹿鸣坐一起去了?我边琢磨边收拾书包,坐下来后悄悄问,“为什么班主任又让我和你做同桌了?”

    沈鹿鸣压低声音,“我让你爸给老师打电话了。”

    “啊?”

    就这样,因为这事,我和沈鹿鸣又成了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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