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盯了她半晌,别人不知道周雨微的身份,他却是清楚的,六百钱一壶酒,她平日里想必是不在乎的,而如今不知是给他省钱还是真舍不得这些。
“你不必替我省。”
周雨微笑起来,替李慎添上茶道:“我也不是替大人省,只是从前不不知养家赚钱难。”
李慎哈地笑起来,只当她是玩笑话:“哪里需要你养家。”
周雨微原是半开玩笑,她这句话不只说自己,也说李慎。她看得出来,李慎从前也是个不操心钱粮的主。
她道:“我现在也是领俸禄的人了,自然知道挣钱不易,而且近些日子接触了那么些庄稼人,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才能得多少钱粮。”
李慎看着她,那眼里有笑意,也有掩饰不住的情意。
周雨微和他眼神对上,立即移开。她心中暗暗打鼓,难道她前几日所想的桃花债是真的?她不再说话,只顾着喝茶。
小二端了酒敲门进来:“二位贵客,棠梨酒来了。”他替二人倒上酒,并不着急走,待周雨微尝了一口,自信地问:“娘子觉得如何?”
周雨微只喝了一小口,便赞道:“果然不错。”
李慎闻言也尝了一口,酒中有淡淡的梨香,却没有遮住酒的醇香,的确算是不错,他问到:“这些酒都是出自同一个酒坊吗?”
店小二:“郎君有所不知,这凤城的所有酒都是同一个酒坊出的,只是酒的种类很多。”
李慎便知道他所说的是西川酒坊:“西川酒坊有这么大的能力?”
店小二:“那可不?原先凤城的酒也是五花八门的,四年前有场斗酒会,这西川酒坊将其他的酒坊都打败了,有的甚至都并进了西川酒坊,越做越大,只一年功夫,便就只剩这一家了。”
周雨微:“那其他的酒坊呢?”
店小二:“具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有几家并了进去,有几家做不下去便改了其他行当。”
李慎问:“百姓自己酿酒么?”
店小二:“也一并都收了。那些原先就酿酒的人有的去了酒坊做工,总之也都还过得去,也不用再愁有人来收酒税。”
李慎一边品着酒,一边琢磨,这西川酒坊真是不一般啊,“这西川酒坊好大的能耐啊。”
店小二挠挠头,这些他便不知道了:“嗨,这年头做得了大买卖的定然都不简单。”
“西川酒坊的老板是谁呢?”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这西川酒坊的老板少说在凤城也算是个名人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店小二:“这老板也不是咱本地人,倒是不记得他叫什么,大家都喊他酒老板。”
李慎和周雨微再没问出有效的信息来,既然来了,便也没辜负美酒菜肴。
李慎经过寒山提醒,一改往日对周雨微谨慎又隐藏心思的态度,关心与关注便也放开许多,虽没那么显眼,但凭着周雨微的敏锐也定能瞧出来。
反正他是要让她了解自己,打消退婚的念头,至于周雨微对赵知县有好感还是卫王那都没有区别。
周雨微却有些不自在起来,只能拣些正经事说,问到:“大人,我瞧着蔡秋这些日子常来县衙,是来寻大人您吗?”
李慎发现周雨微吃菜特别绕过姜,于是慢悠悠地将菜中的生姜都挑出来,边道:“下个月书院考试,这孩子因为不住书院,下了学后有些想不明白的便来问问。”
原来是这样,周雨微想起最开始蔡秋去书院的事,继续问到,“大人,我听说蔡秋开始是想要在县衙跟着您的,为何您未答应?”
李慎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道:“县衙衙役的情形你比我了解得多,蔡秋想要留在衙门是因为觉得可以保护他阿娘,你赞同他走这条路么?”
周雨微皱眉想了片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酒的清甜瞬间抚平了眉间的褶皱。“不赞同,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大人您是对的。若是蔡秋能够靠读书考取功名,才算在凤城有了立足之地,也没人敢欺负他们母子。”
“大人,属下敬您,凤城百姓有您这个父母官也是真有福气。”周雨微说话间眉眼都弯了起来,豪气地端起酒杯,说得冠冕堂皇,“县衙的人都真心敬重您。”
李慎看着眼前的眉眼,与他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他下意识道:“那你呢?”
“我?”周雨微愣住,他问的直白,出乎她的意料。而他问话的表情真挚又充满期待,似乎要看入她心里。她低下眼眸,改了称谓淡淡道:“属下定然和大家是一样的。”
李慎明显有些失望,压下心底的情绪。那心思不过敛了一瞬,转而勾起唇角,认真看着她,说出的话却又进了一步,“那倒是有些遗憾了,我对周娘子和他人并不同。”
周雨微刚夹起的一只虾球滚落在桌上,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掩饰了瞬间的慌乱,道:“大人,菜快凉了,我们吃完再去其它地方问问。”
凤城的夜晚最热闹的便是飞云楼所在的吉祥街,城中的酒楼、歌馆都聚集在此地,而出了吉祥街的这一片,在夜里显得格外安静。
李慎与周雨微从飞云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周雨微快走一步,特意与李慎拉远了距离。
他今夜说的话让她心中惊疑不定,她回忆了二人相处的模式,自觉没有做出什么引人误会的事情,怎么就到了这般状况。
李慎无奈地摇头,她这撇清的反应也太过于明显,他也不急,就在后头默默跟着。
李慎突然在周雨微肩膀拍了一下,待她转过头来,他指了指右手边一家馆子,脚下一转,便向内走去。
这是一家名叫歌月楼的歌楼,李慎原本计划去街上寻访之前曾经酿酒的人家,可今日已经晚了,便假公济私一回,难得带着周雨微出来逛逛。
凤城的歌楼自然比不上荆州和洛阳的,但好在很有当地的特色,听起来也十分新鲜。
见周雨微从进门后便东瞧西看,显然十分好奇,李慎笑起来问到:“三娘从前没去过歌楼?”
周雨微收回了好奇打量的目光:“去过,但与这里很不一样。”
李慎要了一壶茶和几碟果子。
周雨微“咦”了一声:“不要酒了吗?”
李慎一愣:“刚才你喝了不少,若是醉了怎么办?”
周雨微豪迈道:“这点酒算不得什么,我们要问的便是酒有关的事,若是不要上一壶,未免有些奇怪。”
李慎不禁扶额,这人真是一门心思都在案子上,他又添了一小壶温和些的酒,笑道:“幸好今日晚了,若是从上午查起,你还能喝一天不成?”
周雨微想要打消李慎那些不寻常的心思,这会儿是一点个人形象也不在乎了,拿出与平日里衙役们混成一片的态度来:“也不是没干过。”
李慎挑眉,好奇道:“从前干过?”
“我有两个兄长,他们去哪都不得不带着我,上山下河,打鸟摸鱼,喝酒听曲,样样没落下。”她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李慎的神色,而对方却没有一丝讶异,反倒听得十分专注。
这些经历对于李慎来说都是有趣的,他的童年里,这样的日子并不多,是以才会对那时仅一面的周雨微产生的奇妙的感情,那包含了他的向往。
周雨微被歌声吸引,停了话头,专注地看着台上。
李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她关注的并不是唱曲的伶人,而是坐在角落弹琵琶的琴师。
琴师手抚琵琶,半闭着眼,身体随着乐曲的强弱而起伏。
李慎道:“这琵琶弹得不错。”
周雨微自从察觉出李慎的心思,对于自己的形象大有破罐子破摔之势,顺着李慎的话道:“最重要人长得不错。”
李慎面上抽了抽,抬眼看向周雨微,见对方一直盯着那位琴师,方把眼移过去。
那琴师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长得不算太过出众,能看出眉眼细长,嘴唇饱满,鼻梁高度适中,面庞柔和,即便琵琶铮铮时也透着温和安静,自有一种与热闹繁华不匹配的气质。
这就算不错了?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自己这般容貌要强过琴师数倍,怎就入不了她的眼。
此时一曲将尽,那琴师恰好睁开眼睛,细长的眼中一片清明。
周雨微倏地笑了,起身趴在栏杆上鼓起掌来。
李慎收回目光,暗自翻了个白眼,仰头将一杯酒饮下。心中犹如刚才的乐曲一般凄凉,自己堂堂卫王,居然沦落到主动与一乐人相比的程度,而且还未比过。
顿时心中翻江倒海,愤愤不平。
难道是他表示的不够明显?
他自己先否认了这般念头,她刚才话语中流露出的生疏和刻意拉远的距离,分明是有所察觉。
他就算是再好的脾气和耐心今日也被磨得挫败无比,他又喝了几杯,压下心中的不耐,劝自己:她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需要一些时间,他要耐着性子去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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