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府衙内。
泗州府衙离凤城不过百里,魏县丞的书信快马送到,不用拆,便知道其中的急切。
“这个赵普,到底要干什么?”邢骏搁下信,捻着手腕上挂着的一串罗汉珠,面上没有急躁,只显出几分不耐烦来。
皮管事应道:“会不会是上头派人来查?”
邢骏摇头:“不像,上头也不是没查过,而且区区一个没有背景的知县,又能有些什么能耐。”
“那大人意思是……”
邢骏:“告诉冯烁,安静了这么许久该出手了,别像上回只劫些商队了事,弄出些事情我也好奏告朝廷。若是赵普纯属多管闲事,超出知县的范围他也管不了。若是上头查,正好打消他们的顾虑。”
皮管事领命出门,正好撞上了侯在门外的姚氏。
姚氏显然已来了许久,屋中的对话听了大半,此时满脸都带着讨好的笑意:“皮管事,妾有一事相求,正巧与管事要去做的事不冲突。”
前些日子姚氏家中之事以及姚氏被赵普送回府衙一事皮管事都清楚,姚氏存了一口气,没少在邢骏跟前煽风点火。皮管事劝道:“姚姨娘,您不如去求求大人。”
姚氏将手中帕子一挥,按住皮管事的手,笑道:“大人为州府之事操劳,妾身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大人费心了,况且以皮管事的能耐,不过是顺手的事。”
皮管事立即抽回手,掂量着手中刚被塞进来的一粒金花生:“姚姨娘先说说看。”
姚氏道:“顺便劫一个人,至于怎么处置,全凭冯大当家的意思。”
“谁?”
姚氏靠近一些,轻声道:“凤城那个姓周的女师爷。”
凤城下了两天的小雨,从早到晚断断续续,却让人觉得舒爽。
五月的天气,若日日放晴,对于县衙这些日日要出门的差役来说,可谓苦不堪言。
周雨微也怕晒,趁着阴天,她正好去外头走走,将知县大人安排的事情办完。
她此前对凤城乃至泗州从未了解过,以为和荆州管辖的地界并没有什么大不同,是以她在凤城遇见的事情早已在荆州见过许多回,才能轻车熟路妥当解决。
从她的角度看来,自从五六年前邢骏剿匪一举成功后,凤城百姓实属安定,不知为何知县大人突然关注起来匪患的问题,说是要防患于未然。
哪有人愿意当土匪,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或者苛政导致人实在没有出路才会落草为寇。
“老伯,这些都种的什么?我看这村子里有一半都是这些。”周雨微指着远处成片的绿色问到。
“高粱和黄米。”
“是当饭吃吗?”周雨微在荆州时见家家户户大都种的都是稻米和粟,很少见过高粱和黄米。
“不吃,每年都有人收哩,空出来的地都种上能换不少钱呢!”老大爷一张爬满皱纹的脸说起高粱来都是丰收的笑意。
周雨微看着老丈的笑容也被感染:“种这些还有这好处呢?”
“可不是呢,一亩赶上一亩半稻米了。”
怪不得呢,那定然是多种些划算了。“高粱黄米能干啥用啊?”
“做酒呢,咱们这地方产酒,这些粮食用得多。”
周雨微还打算再和老丈闲聊一阵,可突然看见村子一头吵嚷起来,她下意识便要去找徐成,他俩一同来的,原本说好午时初在村口见,这时要去哪里找人。
周雨微模糊听见有人喊:“官兵打起来了。”她猜徐成听见动静也会赶过去,于是也向那个方向跑去。
“铿----当”
兵器相交的声音透过人声清晰传来,周雨微住了步子,她此刻已到了村口,并没有看见徐成的影子。
“老伯,前面出了什么事?”周雨微问。
“官兵和人打起来了,有人来抢粮了。”
抢粮?周雨微怔住,脑子飞速闪过“匪患”二字,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们正在暗中查访匪患一事,便有土匪来劫粮,而且还劫的是官粮,这凤城的土匪未免也太胆大了些。
从她站着的地方再往西不到一里地,就是凤城粮仓所在地。粮仓建在一个坎上,比村子高出两尺,灰瓦将粮仓圈了起来,此刻能听到乱糟糟的打斗声。
她头一次遇上这事情,一时有些慌,她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必须回到村子,想办法找到徐成。她跟上刚才搭话的老伯问到:“老伯,您有没有看到县衙的人,跟我穿差不多衣裳的,个子很高。”
老伯摇头:“没见着。”
周雨微脚下不敢耽搁,往里正家所在的方向去。而这几日下了些雨,地上虽然说不上泥泞,但泥地踩上去有些软滑,一踩便有一个清晰的脚印。
身后有几人的脚步声,周雨微还惦记着找徐成,便回头看去。
“----那个就是!”有两个壮硕的青年从村口追入,只稍一问,便知道衙门的女官差在哪里,二人轻松追过来,便寻到一身衙门的衣裳,身形瘦小的人。
待周雨微回过头来,那张脸更是验证了二人的猜测,他们虽没见过人,但如此装扮的女子定然只她一个。
周雨微瞳孔一缩,立即反应上来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提腿飞跑起来,拐进村中的岔路,来不及想这些人为何要追她,只知道一定要躲起来。
“还跑得挺快。”穿灰衣短打的壮汉手中提着一根长棍,对长了满脸胡子的同伴道,“你从那头去拦,这地方她没咱熟。”
满脸胡子的壮汉手中提着一捆绳索,大步往另一头跑去。
周雨微跑了几步见前路被堵死,一个急停,警惕看着眼前举着绳索的人,问到:“你们是什么人?”
“小娘子莫怕,大当家请你做客去。”胡子壮汉也不废话,几步便朝周雨微奔过来。
周雨微往后退去,转头便看见刚才举着长棍的大汉早已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周雨微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沉稳些:“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好歹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多晦气,没人要你的命。”
周雨微听到这句暗暗放下心来,不是要她命的,那如此目标明确的绑了她又是为何?
“你要是喊,我就得把你嘴堵上。”
周雨微抿起嘴立即摇头,表示她不会乱喊。紧接着,她的手和脚被绳索捆住,眼前一花,人已被满脸胡子的壮汉像抗个锄头般扛在肩上,帽子掉在地上,被身后跟着的大汉踩了一脚,印上泥泞的半个脚印。
徐成听说有人抢粮仓,立即让村中人去县衙给知县大人报信,紧接着便到处寻找周雨微,找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影。
李慎赶到粮仓不久便听到寒山来报周雨微失踪的事情,内心焦急异常,面上却得压着,听粮仓的守兵讲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来。
寒山和徐成二人分头将村子摸了个遍,最终停在一顶黑色的帽子面前。
寒山观察着周围的脚印,对徐成道:“对方有两人。”
徐成点头:“对,两个男人,看脚印身量不小。”
寒山:“周娘子的脚印到这二人面前便消失了,这里往后的脚印都深了些,周娘子应该是被抗走的。徐成,你留在这里,我顺着脚印看看他们去了哪里。”
李慎听闻周雨微被人劫走,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劫粮与劫人这事这么凑巧遇在一起,很可能是同一伙人干的。
据守卫粮仓的兵丁说,那些人是都梁山上残存的土匪,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土匪公然劫官府粮仓,还抓了官府的人,这些行为完全违背了正常土匪的路数,这是公然向官府挑衅。
寒山从小路的另一头跑过来,面色凝重道:“大人,劫走周娘子的二人和抢粮仓的人是一伙的。”
李慎冷声道:“寒山,带上十个人,随我立即去都梁山。徐成,你去报州府驻兵,有匪劫了凤城粮仓和县衙的人,请他们派兵增援。”
李慎心中已经给邢骏记下一笔,他们查访匪患一事已有好多天,若是养匪一事属实,那么这场大张旗鼓抢粮的戏码便是做给他看的。
若是单纯有匪徒抢了粮仓,那他还可以将其勉强认为是一桩巧合的匪患。但劫了周雨微,也太过于蹊跷,挑衅官府只劫粮仓一项就够了,不需要多此一举。如此作为,便是有私仇了。
周雨微不过一个小小的不在朝廷编制里的师爷,来凤城也没多久,能与谁有私仇?怕是只有姚氏了。劫走周雨微的事绝不会是邢骏让人做的,他不会蠢到以这种方式暴露自己。
徐成问:“会不会是恰巧周师爷撞上他们被劫走呢?”他并不知道匪患一事的关窍,是以想不明白为何周雨微会被劫走。
寒山摇头小声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周娘子今日穿的是官差的衣裳,一般土匪都躲着走,匪不会主动与朝廷为敌,这是不变的道理。”
寒山给徐成打了个手势,跟上大步流星的李慎。
李慎胸口急剧起伏,内心的焦灼与愤怒快要压制不住,在这阴沉沉的天色中,犹如蒙了一层黑雾,连寒山看着都是一凛。
“大人,既然来人透露了都梁山,那便不会将事做绝。”寒山小心翼翼说到,想让他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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