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化名赵普去往一个叫凤城的县城任知县,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走了几日,程文知便将他那多年未见面的未婚妻周雨微也安顿了过去。
只因为几日前,周家人托程家在洛阳寻人,周雨微与程文知僵持不下,表示若是与卫王退婚之事没有进展便不能回荆州。程文知怕她离开洛阳去往别处更不安全,灵光一闪,将她安置在凤城,既保她安全,没准还能解了她对李慎的误会,越想越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这样,李慎走了十几日后,周雨微在完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被程文知送到了凤城。
而她来的这日,李慎恰好不在。听县衙的张妈说,这位新来的赵大人帮娄乡的李老丈找牛去了,周雨微顿觉这位知县大人是个妙人。她在荆州跟着父兄没少解除州府衙门的事务,但父母官亲自去帮百姓寻找失物还是头一回听说。
今日衙门的人十分少,连班房都空着,周雨微便问张妈:“县衙这么多人都去寻牛了?”
张妈摇头又点头,警惕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知县大人带着身边人去的,唉,衙役哪愿意办这事呢,又苦又没好处。”
张妈是个善于言谈之人,几句话便将事情说了清楚。原来是李老丈丢了牛,恰逢县里的张举人家闹了鬼,衙役勉强帮着寻了一日牛,便都去张举人家捉鬼去了。
“闹鬼?”周雨微哈地笑出声来,初来乍到,她也不好多说话。这哪里是闹鬼,分明是有鬼。
县衙的差役向来眼明,做差事挑肥拣瘦是常有的事,但如此不给新来的知县面子,也不知道是有人授意还是这位赵大人太过于不得人心。若是有人授意,那八成就是县衙的老人要给新知县一个下马威。
周雨微心中想着,这位能帮人寻牛的赵知县,一定是个实在人。
此时,这位实在的凤城知县赵普大人正颓丧地坐在田埂上,被日头晒得头昏脑涨。
“大人,魏县丞将人手都调去了张举人家,今日别找了。”寒山陪着李慎从天亮便来帮李老头寻牛,一连几日,丝毫不见牛的踪影。
寒山便是一直跟着李慎的侍卫韩旸,他六七岁时被皇后捡回来便叫寒山,皇后觉得这名字太凄凉,改姓韩,取名韩旸。而韩旸的名头在洛阳也是响亮的,是以这次隐藏身份又叫回了原名。
李慎摇头:“再找一日吧。”他想到李老丈佝偻着身子,老两口就依靠这一头牛来耕地劳作,若是没有了牛,以老两口的身体,又能撑几天。
寒山明白李慎的苦心,道:“明日属下再来寻一日,只是魏县丞如此待您,大人要提防着些。”
李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不急,先让他过过瘾,看他还有什么花样。不过这凤城县衙的风气是该变一变了。张举人家又是怎么回事?”
寒山一脸鄙视道:“闹什么鬼,不过是和魏县丞串通一气支开人的借口。亏心事做多了,迟早有天鬼上门!”
李慎却是没想到,这一日还有意外惊喜。
二人刚回到县衙,便有人来报,说一小娘子自称是他的远房亲戚,特来拜访。
待寒山将人带到李慎面前,小娘子二话不说便递上一封信道:“民女从洛阳而来,有人托我带封信给赵大人。”
李慎展开信,不过看了几行,为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才又仔细打量站在公房内的女子片刻,将信当面烧了,无波无澜道:“既然是六郎所托,在下定然应下。娘子便先在县衙西院住着,有什么需要找张妈即可。”
李慎此时心思还在李老丈的牛上,见了程文知这一封信,有几分不耐烦。
寒山问到:“大人,这位小娘子是程六郎什么人?”
李慎道:“远房亲戚,说是被家里逼婚逃离洛阳,其他地方他不放心,暂时托我照看安顿在县衙里,真是以为我闲得慌。”
寒山忍不住笑了:“属下倒是不曾在洛阳见过程六这位远房亲戚,但为了逃婚离家千里,也是勇气可嘉。”
李慎这才想起这姑娘是一人前来,连个侍从也没带,遂吩咐:“寒山,晚些时候你去将她的文牒记录下来,毕竟住在县衙,万事谨慎些的好。”
一忙起来,李慎早把今日有人投靠一事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在思索近来县里的见闻,和如何管理县衙的事情。
一抬头,便看见寒山鬼鬼祟祟从一头绕进他住的东院,又十分谨慎地环视一周。
李慎皱眉问:“有要紧事?”
寒山摸了摸鼻子,犹犹豫豫地,在想要怎么说明:“属下去查看今日程六郎托付的小娘子的文牒,发现了些问题。”
“文牒难不成有假?”李慎玩笑般随口问。
寒山点头递上文牒,仔细观察着李慎的表情。
李慎闻言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忽地站了起来,目光震惊地问寒山:“是她?”
这张文牒程文知在来所和身份上做了修改,姑娘的名字并未做变动,上面赫然写着:周雨微。
李慎用文牒拍着脑门,懊恼道:“我居然没有认出来,她怎么会来了这里。”言语里隐隐带了兴奋,似乎周家三娘是专门来找他的。
寒山想起来下午李慎告诉他的话,忍不住泼了一瓢凉水:“周娘子是逃婚来此避难的……”
李慎刚才还有些兴奋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此时回想起来程文知那封信的内容,恨得牙痒痒:“逃婚?从洛阳而来?”
寒山点点头,面带同情地看着李慎一张脸喜怒无常。若不是程文知远在千里,他现在怕是早就拎着刀冲进了程家。
“好个程六!怪不得那天问我关于雨微的事情,原来他早见到了她。”李慎将文牒拍在案几之上,长久地沉默下来。逃婚?是借口吧。可她显然不认识他,怎会来了此地。
寒山十分识趣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只留下今日无比颓丧的李慎独自伤神。
这一夜,李慎睡得并不好,一大早便去了西边一排院落。
“赵大人,早啊。”周雨微正在院中与周妈一起晾晒衣裳,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双带笑的眼弯弯的,映着晨光,像极了那年初见的场景。
那年李慎十二岁,父亲母亲为他定了旧时故交周祈之女做未来王妃,听闻周家人入了宫,他便想要去看看那个女孩是什么样子。
刚过花园,便看见一女孩坐在花园一头的矮墙上荡着双腿,眉眼带笑,用手向远处比划着,像是在描一幅画,整个人被身后的晨光笼罩,如同晨阳一般充满朝气。
那一刻,李慎便能肯定,这便是周家女儿,她与他周围所有的女孩都不同,周身都透着自由与生机。李慎不由得走近,提醒道:“这下面是蔷薇花丛,你小心跌下来。”
女孩指向花园尽头的另一座殿宇,灿然而笑,问道:“怎么去那里?这个花园绕来绕去,我要站得高才能找到最近的路。”
李慎回过头看着她指的方向:“我带你去。”遂伸出双手去拉她。
女孩拉住他的手,正要往下跳,便听见身后有人寻来。
李慎一分神,手中力道小了几分,女孩生怕被发现,急忙跳下,眼看便要擦过蔷薇从边缘。李慎一个转身将女孩推了出去,自己仰面倒在了蔷薇丛中,手背擦出斑斑血痕。
女孩抓着他的手急切道:“你手流血了,我去找人。”
李慎拉住她摇头:“不用,免得他们大惊小怪。你是周祈的女儿?”
女孩小心地吹着他手背的伤口,点头道:“我叫谷雨,你呢?”
“李慎。”
女孩一愣,惊讶道:“你就是卫王?”
李慎笑了:“是我。”显然她知道他。
女孩呆愣片刻,突然惊喜道:“那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李慎万万没想到女孩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是啊,他们定了婚约,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李慎看着女孩单纯的模样,难得地有些羞涩,轻笑点头应道:“你说得对。”
女孩又笑起来,顺手折下一只蔷薇花,插在李慎的发髻上:“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了,你要收好。”
“大人!”
李慎被寒山的声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回过神递上文牒道:“这是娘子的文牒,务必收好。”
周雨微接过文牒道谢:“劳烦赵大人亲自送来。”
李慎这时才仔细观察周雨微的样子,八年未见,她与幼时比变了许多,若不仔细看,他几乎认不出来,但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一直未变。
寒山又咳了一声,他家主子盯着周娘子愣了两次神儿了。
李慎回过神来,收回目光道:“周娘子不带侍从一人出行怕是不妥。”
周雨微又笑起来,透着一丝狡黠和坦然道:“大人真是热心人,我本就是偷跑出来的,若带了侍从恐怕连累她们,不过从洛阳来这一路一直有人护送,大人勿挂心。”
李慎听到这话,得知程文知还算考虑得周全,将人安全护送到,心中对程文知的恼恨减轻了几分。
“周娘子被家中逼婚?”李慎问得冷静,心中早已颤颤。
周雨微倒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让大人见笑了,只因未婚夫纨绔无状,我欲寻他退婚,却遭家里反对要将我关起来,不得已在此暂避,给大人添麻烦了。”
仿佛当一声,犹如坚冰破碎,那声音在李慎脑中嗡了片刻。
李慎面上还保持着春风和煦的笑意,心中早已如凛如寒冬,言不由衷附和道:“周娘子有此等魄力,在下佩服。在下还有公务要忙,便不打扰娘子了。”说罢转身告辞,疾步快行,他怕再耽搁下去,面上那点伪装会被戳破。
“纨绔无状?”李慎指着自己问寒山,几颗牙都要咬碎。
寒山内心无比同情自家主子,昨日还幻想着周娘子是为了他而来,今日便这么不留余地地打碎了幻想。
他抓心挠肺地搜刮言语想替他宽宽心,却看见李慎忽然背起手,挺直腰背,哼笑一声:“寒山,这不正是好机会,让她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纨绔无状。退婚?想都别想!”
寒山不得不认同程文知的话,自家主子的确是……太过自信了。他快走几步问:“大人,今日去哪里?”
“找牛去!”李慎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便转出了府衙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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