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池请来的家庭医生给开了急病的病历, 所以严子书也就在他这儿踏实住了两天。
他对药物产生的反应过大,醒一时,睡一时, 不知第几次再睁眼,窗外天色又黯淡了。
角落里的复古唱片机放着音乐:“多少男子汉, 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了分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 向谁去喊冤……”
严子书懒懒地听了一会儿, 傅金池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把一个丝绒盒子放在他手里。
严子书打开看,是一对袖扣, 底托缠绕设计像朵玫瑰,中间嵌红宝石:“这是什么?”
傅金池说:“是早就想给你的,一直没什么机会,也就忘了。”
严子书失笑:“难道现在就是好机会了?”
傅金池用指背蹭蹭他的面颊:“勉强蹭上个新年尾巴,就当新年礼物吧。”
严子书捏了捏他的手。
这两天里, 傅金池好像又想起自己对情人的承诺, 颇有耐心地照顾他。
或许因为这套洋房承载了许多回忆, 他对严子书可讲的东西也多了一些。
严子书还在书架上看到了他母亲当歌女时上台的照片。
听说那个美丽的女人是跳海走的。严子书不敢去碰他的伤疤,傅金池却显得全无所谓。
好像是因为傅太太派人长期骚扰, 傅家人也没什么好鸟,总之她不堪忍受, 得了抑郁症。
但严子书如今也是看透了。傅金池这个人,他要是故意拿自己的身世卖惨,那心里肯定一点也不惨,他要是面上表现得无所谓, 反而一准在心机深沉地准备亮獠牙。
严子书想起来,以前有回傅金池说,连抽烟都怕沾染毒品,这倒是对上了,看来傅太太的娘家以前真的涉黑匪浅。只不过,如今□□都被严打到没落了,所以才连他都不太清楚。
他以前只透过剧情粗浅地知道,傅为山的外祖家有一定势力。
现在看来,多半也是美化过的。
剧情里只道,傅太太的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她和傅之章结婚是强强联姻,然而这些年来,娘家那边的公司却日见衰颓,后继乏力。该不是因为,洗白后不善长正经经营吧?
严子书只能这样猜测。
但人没经历过的事,就没法真正想象。他也不知傅金池以前是怎么在夹缝中求存的。
至于现在,严子书倒是知道了,从股东大会之后,傅金池又重新开始遭遇这些明枪暗箭。
某种意义上,也是傅金池自找的,捅马蜂窝的人,总要准备好被蛰的危险。
他从港城回归,到接触客户,到接触业务,直到进入董事会,精于算计,步步为营。
但前面的还可视作小打小闹,一旦他真正威胁傅为山的利益,就触及了对方的底线。
傅太太那边,还留着一些忠心的旧人,作为给儿子的暗棋,现在像护身符一样被激发了。
如今的小混混,虽然也不好像以前混街头那样动辄打啊杀啊的,但是什么泼油漆砸玻璃划车门,都还是很专业,专拣月黑风高的时候办事,只要不当场抓获,也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再退一步说,今天是威胁,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
一般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招惹疯子,就是怕遭到反扑。
奈何傅金池本人也是个疯子。
他不计后果。
趁傅金池不在的时候,严子书下了床,站在桌边,一只手里握着一件东西:左手是装袖扣的盒子,是所谓的新年礼物,右手是他的u盘,里存着一份理应保密的投标文件。
此刻,他好似化身一樽天平,小心衡量着两头的分量。
由于这两天相处气氛过于温馨,严子书明明带了资料,也没有主动开口提投标的事。
他像个考砸了的小学生,回到家享受到父母的亲昵,结果迟迟不敢把成绩单拿出来。
但该拿出来总要拿出来的,他总得面对这个问题。
这份贵重的赠礼,就像在提醒也在催促,别逃避啦,该拿出对等的交换物啦。
毕竟他们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
之前严子书要求傅金池不接近纪晨,不通过纪晨盗取标书,条件是自己会帮他的忙。
就目前看来,对方都做到了。
虽然傅金池还什么也没索取,但很多时候,成年人的话是不用说太明的。
如果严子书不拿出相应的诚意,那就意味着他主动“违约”和“失信”了。
至于后果,大概就是两个人的关系随之决裂。
然而经过傅晓羽这件事,他又刚刚欠下了傅金池一个巨大人情。
严子书感到有些困扰,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扯不清了。
门咔哒一声开了,被腹诽的对象走进来,严子书立刻攥紧了手里u盘。
傅金池把他干洗过的衣服放在沙发上:“你怎么下来了?”
严子书掩饰性地笑笑:“我又不是瘫痪了,站都站不起来。”
他又补充:“我要找平板电脑,刚刚好像听到有邮件提示。”
“你真是闲不了一会儿。”傅金池只好从一堆东西底下找出他的平板,“拿去。”
严子书趁机把u盘丢开手,穿着睡衣,坐在单人沙发上,还真的开始检查邮件。
他的平板电脑自带插卡和流量,点开邮件图标,像每次打开一样,总有一大排未读邮件。
严子书看到其中一封,心里一动,便立刻先点开了,是征信社给他发来的调查报告。
说起来,这么长的时间,严子书也不可能完全对藏宝阁招标项目不做调查。
此前他本以为,傅金池打算将英瀚集团的标书泄露给竞争对手。
那样的话,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英瀚投标失败、无法中标而已。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不怕麻烦地让征信社调查了所有投标单位的股权关系。
现在所有的结果都汇聚在这份报告里。
屏幕在镜片上映出两个白色方块,严子书看着看着,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像藏宝阁这样的重大政府项目,就像一块香饽饽,必定吸引大大小小的投标单位。大的就像英瀚这样,是真正能够群雄逐鹿的候选人,小的那就太多了,很多规模十分渺小的艺术品公司,不管有的没的也想凑个热闹,根本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起哄的,连资审都过不了。
但是在这些小投标人里——傅金池竟然是至少三家公司的暗中控股人。
就算是再不熟悉招投标、对此再不敏感的人,都很难不看出其中有猫腻。
而严子书更是紧紧蹙起了眉,根据对招标法规的了解,他几乎立刻猜到了傅金池的打算。
傅金池恐怕并非像他预计的那样,打算向英瀚集团的竞争对手泄露底牌。
他这是准备自己直接动手,坐实英瀚集团参与了围标串标。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只能帮助其他投标人提高中标概率。
而后者的严重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傅金池利用多家小公司参加招标,不需要追求中标,只要能让评审委员会发现其标书中出现和英瀚的标书中雷同的内容,甚至出现一些雷同的低级错误,再加上完全相同的报价,所有公司都会被以围标串标的嫌疑踢出局。
就和垫底的学生故意作弊抄袭别人的试卷,把对方拉下水是一个道理。
多家公司以极明显的手法试图围标政府项目,真是上法治新闻都会被骂弱智操作的程度,若性质更恶劣一点,还有望使英瀚进入政府黑名单,三五年内都不得参与政府项目投标。
在一众公司里,英瀚集团又是大头,是直接获利对象,在外界看来,必然认定英瀚是围标发起人,其他几个不过是配合陪标的小鱼小虾而已。
到时候万一傅金池借机再掀舆论风波,搞不好股价又能和傅三叔的脸一样绿了。
所以严子书此时真的头疼起来,为什么傅金池是这样一个两败俱伤型的的破坏狂?
难怪在原剧情里,仅一个大项目投标失败,就搞得英瀚集团人人自危。
傅金池明显已经布局许久,这哪是暗箱操作,这是要鸣鼓而攻啊。
但严子书通过征信社都能查到的股权关联,别人也不是查不到。
怕只怕傅金池自己已不甚在意,如果被发现,这是否就是对傅为山的宣战书?
若是如此,就怕他也不肯轻易收手了。
严子书暗暗心惊着,却看起来一直在工作的样子,傅金池便没打扰他,让他自己待着。到了时钟敲过十下,傅金池才又过来问:“你明天要上班吧,要继续在这住,还是回自己家?”
他斜斜地靠着门,没说住几天,也没说住一阵子,好似邀请他一直住下去也无妨。
严子书满心都装着事,缓缓地看他一眼,站起来打算换衣服:“我回家。”
傅金池盯着他:“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严子书心跳加快一拍:“都挺顺利的。”
他佯作沉稳,最后还是没提起投标的事。
还有时间,严子书这样对自己说,再想想。
傅金池似乎有些遗憾,严子书眼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屋里铺着厚绒地毯,脚踩上去安静无声,傅金池挨得越来越近,走到跟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拉近两人到亲密的距离,在他耳边呢喃:“那过年放假的时候,你再过来陪我?”
严子书被他的气息笼罩了,这已经很熟悉的、又诱惑又危险的男性气息让他微微失神。
严子书伸出手,半推半就地,还是抱住了对方。
维持着这个姿势,他没看到傅金池阴郁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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