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确定情人关系意味着什么?
严子书其实在答应的时候, 并没有太充分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过后他倒是试着想过,只是每个人的定义大概又有所不同。所谓床伴已经能够满足肢体上的接触,那么情人呢, 似乎多了种严谨密切的互相关联,但又少了个合理得宜的正式名分。
就傅金池的举动来说……是更加横行无忌地闯入了他的生活。
傅金池来过夜的频率增加了,家里于是渐渐添置了新的拖鞋、睡衣还有洗漱用品。毛巾、牙缸、牙刷,多出来的东西不算太明显, 但确实是有改变的,留下了一点一滴的痕迹。
傅金池有次还带来一小盆精巧的铜钱草,圆滚滚的叶子很可爱,说可以摆在架子上做点缀。他说这屋子里太空了,少了点儿绿色,人住起来也没精神。
严子书在旁默默看看, 不予置评地想要走开,傅金池却抓起他的手, 跟他十指相扣。
他们每次幽会,都有种秘密偷情的感觉, 拥抱和接吻都局限在一套公寓的范围内,或者一个酒店套房的范围内, 从来不去见光的地方招摇,只在有限的时间和地点付出热情。
出了房门, 彼此就又成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正人君子。
傅金池像他自己说的, 会对情人很好, 很会照顾人。
只是有时候像真的,有时候像演技,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楚。
有次严子书浅眠,一秒惊醒, 睁开眼,傅金池正盯着他看。他当时视线朦胧,光线也朦胧,错觉就像看见种竖瞳的冷血动物。大脑皮层本能地传来预警信号,不多的睡意都驱散了。
但也只要一秒钟的时间,傅金池仍恢复成平时的样子,问他待会儿早餐想吃什么。
仿佛刚刚不安的感觉只是梦魇带来的幻觉。
若说还有别的,大概就是,既然开诚布公了,再说起什么好事坏事,也没有顾忌了许多。
傅金池自顾自地跟他交换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就成了把他们绑在一起的绳索。
严子书有天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剥离行动。
对方正把他从傅为山心腹的立场上慢慢剥离下来。
马氏商会后来果然向英翰集团提起诉讼,理由就是之前的“违反合同保密条款、泄露客户信息”。法务部应诉,最后把锅推到了一个去年跳槽的员工头上,说是那人当时做表有疏漏,留到今年以至于误导了新人。但因为对方早就离职了,也就不了了之,不再予以追责。
这个说辞没有比“是临时工干的,我们已经开除了他”高明多少,搪塞之意很明显。
不过也不是没有明眼人看出,这两家大公司所谓为了“信息泄露”打官司,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恐怕只想要转移公众视线,毕竟涉嫌洗钱才是重罪,想让众人忽略调查结果。
只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先不管马氏商会如何,英瀚集团被拖累卷入洗钱风波,处在一个不凑巧的时间上,恰逢前阵子的黑料连连、风评过差,不管实际上有没有存在问题,公众都会愿意先往坏的一面想。
大家嘴上可以说等官方调查结果,可结果出来还要有个漫长的过程。中间这段时间,股市却是等不了的。舆论只要一崩盘,很快股价也跟着雪崩,让公司高层无比头疼。
严子书告诉傅金池:“傅晓羽没受太大影响,甚至还如愿跳到更好的岗位去大展拳脚了。”
傅金池倒不在意:“谁管那个傻子。能看到他爹傅老三跳脚就够了。还有傅为山。”
沆瀣一气。
傅晓羽的确是傻人有傻福——他虽说在家被傅三叔狠狠骂了一顿,但因为平时根本不关心股票不股票的,所以压根不懂老爹有什么好气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事情严重在哪里。
傅晓羽搞了个秋拍,周围的人便各种巴结,仿佛他入职以后马上大展宏图,加上有慈母溺爱无度,他还继续安心地活在飘飘然里,可见富二代真是有没心没肺的资本。
倒是过后,傅三叔不管再生气、再想打仔,到底还是亲生的,要为之计深远,于是没办法,又出手运作了一下,把傅晓羽弄到所谓专业对口的鉴定部门去了,那里油水更加丰足。
傅晓羽都逃过了被问责,而纪晨……纪晨更没受到什么影响。
得到傅为山庇护是小半原因。主要事情发展得大条了,小人物的戏份反而微乎其微了。
像傅金池说的,傅为山才是更不好过的那个。毕竟英翰集团被调查,他作为公司法人和董事长都是首当其冲的,如今还真的像原定剧情一样,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顶住压力。
要一边应对官方调查,还要一边试图稳定股价,应付近在眼前的股东大会。
纪晨现在,充其量能当个给予他慰藉的吉祥物。
可连严子书都不知道的是,有时候傅为山能感觉得到慰藉,有的时候却又觉得有点厌烦。
或许因为按照原定剧情,傅为山是站在高处为小情人遮风挡雨的那个,够崇高,够伟大,连自己都被自己的付出感动了。说到底是大男子主义作祟,从中得到了自我满足的成就感。
现在的话,遇到风雨的成了他自己,一下子成就感没了,就似乎总少了那股热乎劲。
就算去问傅为山本人,他对纪晨有感情的,这是毋庸置疑,然而似乎又从没往深处考虑过,这感情更像种既定程式,该发生时便发生了,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
两周时间一闪而逝,该来的时刻总是要来的。
两个中型的会议室拆了可移动隔板,拼成一个大会场。一排一排整齐的座椅,大屏幕上显示着会议名称,发言台上摆着仿真花,主持人通过话筒,宣布股东大会正式开始。
与会的全是黑压压的正装。连傅金池也难得穿得像个老派人士,用发油梳了规整的背头。
严子书站在边角,用目光搜寻,还是立刻在一片黑中找到了他,大概好相貌是自发光的。
另外还看到了傅三叔,刚染过头发,显得比上次见面年轻了几岁,精神头儿挺充足。
严子书和helen都亲自上任,充当工作人员,另有监督人员对投票过程进行监督。
饶是傅为山努力平抚民心,今年的股东也不可避免地躁动了许多。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就是很寻常的入场,三三两两说笑,三三两两落座。
这些躁动不会写在脸上,但会写在投票单上。
股东大会需要表决的议题有十多项。
等到计票结束,严子书看了眼傅金池选任董事那一项议题:以微弱的优势通过。
整个会议过程平淡无奇,一点都不惊心动魄。
傅为山回到总裁办时,看起来风度尚可,只有熟悉的下属能从脚步里感受他的恼怒。
过了片刻,秘书处都听到外面“砰”地甩上了门,发出巨大的回声。
严子书冷静地坐在套间外间。过会儿helen进来了,看起来有点为难,指指里头,用气声问:“怎么办,晚上还有一个饭局,也不知道傅总还去不去了?”
严子书也用气声回答:“小纪在里头陪着,待会儿再去问吧。”
helen吃了一惊,这才发现里面的人头是复数,氛围也有点旖旎。
毛玻璃不透明但透光,隐约看到两个影子,搂着贴着,搞不好在亲热。
她虽然被吓一跳,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镇定下来,连忙点点头出去了。
没两分钟,又有人进门,严子书抬头望去,见傅金池施施然溜达进来。
傅金池也先是一怔,为了毛玻璃后的光影,随即露出了“男人都懂”的嘲讽的笑意。
甚至他可能觉得这比刚刚股东大会的场景还好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严子书看他还欣赏起来了,毕竟在其位谋其政,连忙起身,无声地把他推出去。
里间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还有喘息,严子书都分了神,傅金池也又回头看了一眼。
严子书抓住了他胳膊,小声:“走走,先去外面。”
这一层楼的待客区,前台泡了咖啡送过来,放到沙发前的小圆桌上。
傅金池往里加奶油球:“还不许多看一会儿了?里面是那个小实习生?”
严子书恢复了正常音量:“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傅金池支颐:“也不知该算他有手段,还是该算我弟弟智商太低。”
他一到公司,又开始恶意地满口“我弟弟”“我弟弟”的了。
严子书想,他这张嘴,一会儿放他进去,说不得真能打起来。
旁边时不时有人来往,这里到底不是扯闲篇的好地方,就算要讲八卦,还是得回家讲。
傅金池在外头秉持着避嫌守则,很规矩地面对面坐着,只是伸腿的时候,皮鞋不经意碰到了对方的皮鞋,压低声音对严子书说:“我今晚去你那儿。”
严子书也像回答商务预约一样:“好。九点以后。”
对上班族来说,尤其是加班势头过猛的上班族来说,幽会也得要见缝插针,靠挤出时间完成的。傅金池霸占了他为数不多的休闲时间,尤嫌他不解风情,总还想得寸进尺。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傅三叔远远出现在视线里。老年人身材发福,声音很洪亮,虽然股价不尽人意,但许多决策都顺他的心,也算志得意满:“金池,怎么还没回去?”
这两人便都站起来,和对方打了招呼。傅金池笑道:“准备跟傅总打个招呼再走。”
“这倒是,新官上任,应该的。”傅三叔摆着长辈的架子应了,又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严子书,“小严,之前晓羽在你们部门,听说你照顾他很多?我老人家还要跟你道谢呢。”
严子书面不改色心不跳,忙欠欠身:“您说这话太见外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坑你儿子就坑你儿子了,还要挑日子跟你商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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