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人一听傻眼了,毕竟孙家犯错在先,孙红梅过门后在平安庄的口碑又差,刘家要回彩礼他们说不出不还的理由,才选择耍无赖。

    夏菊花本还要给孙红梅留下点?你早说呀。

    平安庄的人和刘力群听了纷纷赞扬夏菊花人仁义,选择性的忘了夏菊花最后的意思是一点儿也不想留给孙家。别人的议论夏菊花没放在心上,她在观察刘志双的反应。

    还好,刘志双没有再说不要回彩礼的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红梅的娘则拍着大腿说:“你想给红梅留下彩礼,咋不早说呢,早说我早带着红梅回去了。”

    孙红梅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娘,后悔自己刚才向刘力群给她求情。等听到她爹也问夏菊花能给自己留多少彩礼的时候,孙红梅一个转身回了西厢房。

    只看她爹娘的嘴脸,孙红梅就知道自己这个婚不离也得离了,说不定她爹娘已经在想着还能把自己嫁进哪儿家,再换一份彩礼。

    进屋容易,收拾东西不容易。刘志双和孙红梅结婚的时间不长,夏菊花虽然开始不赞成两人的婚事,办事的时候却没敷衍,新房里该有的新柜子、新铺盖,包括农村不容易淘换到的暖瓶,一样都不缺,也都是孙红梅结婚以来用惯的。

    可这都是刘家准备的,不是孙红梅的陪嫁,她一样都不能拿走。

    不对,还有一样东西,她是能拿走的。孙红梅咬了咬牙,上炕把炕柜打开,从底下掏出个小布包来,里头装着刘志双分红和扛粮食包挣来的六十块钱。

    当初拿钱的时候,孙红梅也畅想过自己怎么花这笔钱,最后都忍下了。现在她都要跟刘志双离婚了,凭啥把钱给他留下,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恶狠狠把钱塞进自己里衣口袋里,孙红梅加快了收拾的速度,最后也不过把自己的衣裳打进包裹里,同样装进包裹里的还有她带过来,只沏过一次水的红糖。

    “红梅,你收拾好了没有?”她爹在外头问,孙红梅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猛转身摔上房门,抬着下巴对她爹说:“走吧。”看都不看刘家人一眼。

    “刘队长,麻烦你了。”夏菊花向刘力群说着感谢话,没看孙红梅打好的包裹。刘志双同样没看,跟在刘力群身后往院外走。

    孙红梅有些纳闷,她娘拧了她一把:“没用的东西,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赖着干啥。明天娘就托人给你重新说媒,找个吃商品粮的。”

    平安庄的人都把孙红梅她娘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要是她真能给孙红梅找个吃商品粮的对象,还用让闺女死赖着刘志双?

    跟着孙家人一起去孙家庄的,除了刘力群、刘志双以外,还有两个推着架子车的基干民兵。这次刘力群可学聪明了,民兵队长不带着几个基干民兵一起行动,那还叫什么民兵队长。

    走到一半,孙红梅悄悄问她娘:“娘,你们跟他们家是怎么商量的?”

    “粮食还给他们,钱咱们留下。”孙红梅她娘的语调里,一点儿也听不出闺女要离婚的伤心,反而有些得意。

    难怪那两个民兵要推着架子车呢,敢情是要连夜把粮食拉回来。至于刘志双,则在刘力群的带领下,一起找到孙家庄生产队的队长,向他说明两人都同意离婚,当场开了离婚证明。

    拿到证明之后,刘志双只对孙红梅说了一句:“明天八点我在公社等着你。”就又低下了头。

    孙红梅突然觉得刘志双十分陌生,明明人在眼前也想不起他的脸长的什么模样,不由自嘲的笑了一下,捏捏自己里衣兜,才长出了一口气。

    刘力群这个大队干部则向孙家庄的生产队长说:“孙队长,现在孙红梅又是你们生产队的社员了,明天你想着提醒她把孙家的户口本带上,顺道把户口给迁了。”

    孙队长明白刘力群这话是告诉自己,明天监督着孙红梅务必到公社去和刘志双把离婚手续办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行,我提醒她。反正有了证明,双方也都按了手印,就算孙红梅不去公社,也能把离婚证办出来。”

    “还是一次性办利索了好。”刘力群不吐口:“要不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们这几个人,也不用麻烦孙队长,我直接带着刘志双找红小队,到时候就得把留下的彩礼钱一起带回去了。”

    孙队长今天因为孙家藏了刘四壮家一事,同样被红小队狠狠批了一回,听说刘力群又要找红小队,脸都白了,连忙说明天他亲自带孙红梅到公社等着刘志双。

    孙家的人到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一直看着平安庄的人推车走远了,才长出一口气。孙红梅的娘拍了拍大腿说:“也不算亏,红梅这一个多月没在家吃饭,省下的粮食也不少,还白落五十块钱,他们把粮食拉回去就拉回去吧。”

    生产队才分了粮不久,孙红梅的口粮也留在了孙家,所以孙家两口在意的始终是钱而不是粮食。孙队长不可思议的看着孙家三人,觉得自己这个队长今天才算长了见识。

    闺女被人送回娘家,吐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了,当爹娘的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想着白得了五十块钱!

    同样长了见识的还有夏菊花,她没想到刘志双几个人回来的这么快,算时间孙家庄一点儿没为难就把粮食和证明给出了。

    就真没一个人想想孙红梅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夏菊花无语的看着往仓房搬粮食的刘志双,她还是别想孙红梅,得想想小儿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志双,你……”

    刘志双仿佛知道夏菊花想说什么,冲她挤出一个笑脸来:“娘,我没事。那个搅家精走了,咱们家没人挑事,挺好的。”

    对家里其他人的确是好事,可对刘志双可不一定。坐一家子吃了迟来的晚饭,刘志双起身就想走,夏菊花叫住了他。

    刘志双等了一会儿,见娘一直不说话,不得不抬头看她,与夏菊花打量他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刘志双飞快的把眼神移开,夏菊花叹了一口气:

    “志双,娘知道现在你心里不好受。今天晚上你还有一宿的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如果,如果你后悔的话……”

    “娘,我不会后悔的。要说后悔也是后悔当初没把实情告诉你。”刘志双苦笑了一下:“我以为自己长大了,能处理自己的事儿了,没想到还是让人给……”

    听到这里夏菊花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把刘志双教好。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孙红梅身上,全不想想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当然,刘志双要真能这么想的话,就不会在与孙红梅相处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被她左右。

    好在还不晚。

    夏菊花承认自己就是个农村老太太,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说:“以后你们啥人都能碰到,看人多长个心眼,别光听人嘴上说的是啥就行了。”

    刘志全一如既往的点头,刘志双也闷着脑袋不说话,王彩凤左看右看等不到别人开口,自己忍不住问:“娘,咱们家粮食也够吃了,你咋还要粮不要钱呢?”

    又来了。夏菊花看了王彩凤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应该把粮食和钱一起要回来才对?”

    王彩凤没应声,看神态就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夏菊花无奈的说:“狗急了还跳墙呢,要是咱们一点儿也不给孙家留,他们拼出去不要脸拖着不肯跟志双离婚咋办?”本来就是不要脸的人家,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

    王彩凤觉得不能:“那不是还能上公社说理吗,孙家也不想去红小队。”

    夏菊花气乐了:“他们当然能不去红小队就不去红小队。你别忘了,志双和孙红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时的事儿又没人看到,你知道红小队相信谁的话?”

    见王彩凤有些不信,夏菊花不得不把红小队可能惦记上家里炒花生的事儿说一遍。虽然供销社主任已经打包票说没事儿,可她不想自己主动撞到红小队的枪口上去。

    其他人刚听到这事儿,一个个脸都有些发白,夏菊花不得不用供销社主任的话安抚他们,不过也告诫三个人这几天都要老老实实干活,外人就算是嘲讽几句也不准跟人家争辩。

    刘志双明白娘这话主要还是说给他听的,头一个点了头。夏菊花又看向刘志全两口子说:“我知道你们心疼那五十块钱,怕下次志双结婚还得用家里头的钱出彩礼。我把话摞到这儿,以后咱们家里挣的钱,都会跟前两次那么分。志双再娶媳妇的话,彩礼钱他自己出。”

    刘志全连忙摇头摆手的说他没那么想,连王彩凤也不停的保证将来刘志双再娶的话,家里给出彩礼她绝对没有意见。

    夏菊花快把这两口子的话当成乐子听了,等他们保证完了就赶人回屋睡觉去。不过在三人离开之前夏菊花也说了,既然刘志双下次再娶他自己出彩礼,那么这次从孙家拿回来的粮食,也由他自己收着,让刘志双一会儿先跟她搬了麦子再睡觉。

    王彩凤本想反对一下,被刘志全一眼给瞪的不说话了,回屋之后才说:“那本来是家里出的粮食,咋都让志双一个人收着呢。”那可是五十斤麦子,不是五十斤玉米。

    “你就知道算这点鸡毛蒜皮的。”刘志全不耐烦的瞪媳妇一眼:“娘说话向来算数,她说将来志双的彩礼自己出,就一定不会动家里的钱和东西。你要是还分斤掰两的惹娘不高兴,娘让你把咱们房里的粮食自己管着,你乐意?”

    本想说自己乐意的王彩凤,张开口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自己没有婆婆的本事,王彩凤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早就发现婆婆安排起家里的粮食来,有她自己的一套:闲时喝稀忙时吃干是一定的,喝的稀与吃的干又别有讲究。

    稀里不时掺一点过南瓜、红薯,不多,还是玉米糁或高粱米为主,却粥里增了味,主粮省下些。干的更是两掺的时候多,只是或掺点儿小米面或掺点儿红薯面、高粱面,样样仍不多,不知不觉家里口感不好的红薯面和高粱面就吃完了,家里的玉米面还能吃到下年秋收。

    至于春天的野菜、秋天地里溜的瘪籽,都被婆婆安排进最适合的饭菜里,即省了粮食还增加了饭菜的味道。

    虽然跟着婆婆做了三年的饭,王彩凤仍然不认为自己已经把婆婆的本事都学会了,比如婆婆正在炒的糖霜花生,她已经看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不敢自己上手。而且王彩凤通过婆婆编新花样的席,看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本事,真让婆婆生气不教给自己,那才叫个亏。

    还有保国的米糊,唉,五十斤麦子换回来的米糊,够保国吃多长时间呀,王彩凤十分惆怅的想着,婆婆是从谁那儿换来的呢?

    刘家老院里也在说着粮食的事儿。

    孙氏看仇人一样看着刘二壮两口子,用力拍着炕桌问:“你们真不去给四壮他们送饭?”

    没人吱声,孙氏不想拍桌子了,改拍大腿:“老天爷,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一点儿人味都没有。四壮可是你亲弟弟,你把他送到红小队也就算了,还不给他送饭,你是想饿死他呀。是不是把他也饿死了,你就把粮食都霸占了?”

    刘二壮沉默,李大丫不语。孙氏哭闹不休。

    窗户底下听着的安宝玲撇了撇嘴进屋,娘也不叫,直直看着孙氏说:“把我们家的粮食分给我们,从明天开始我们自己单做。”

    “美的你,你这个败家娘们,有你这么当嫂子的吗,四壮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上公社告他,现在还想分粮食,没门。”孙氏终于有了对手,冲着安宝玲张口就来。

    安宝玲冷笑一下,理都不理孙氏,只对刘二壮说话:“一人一年三百六十斤粮食,咱们生产队主粮二百杂粮一百六。我们家四口人,应该拿八百斤主粮和六百四十斤杂粮。二哥,我算的没错吧?”

    “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当。有我在一天,谁也别想拿走一粒粮食。你愿意单做就单做,我没粮食给你。”孙氏对安宝玲无视自己十分不满,嘴里说着狠话,眼睛看着刘二壮。

    刘二壮竟然点了头!

    孙氏站起来冲着刘二壮的脸就是一巴掌:“你是不是也想分家?”

    单看刘二壮的表情,孙氏那一巴掌好象打到别人脸上一样,他除了歪了下头外再没有别的动作,头正后定定的看着孙氏,竟把孙氏看的发起毛来,不由抬起巴掌想再给刘二壮一下子。

    孙氏想着,刘二壮应该不会再接自己一巴掌,那样自己就有理由向外人哭诉刘二壮不孝顺,再威胁他自己已经去大队告状琮,他想继续当生产队长,还敢同意安宝玲分粮食单做?

    哪儿知道刘二壮就那么看着孙氏,身子一动都不动的等着她的巴掌落下来。李大丫已经站到刘二壮身边了,想拉他躲一躲被刘二壮喝住:“让她打。”

    声音是冰冷的,没有一点顾念的温度,甚至连起伏都没有,孙氏的手反而打不下去了。等了一会儿,刘二壮才问:“娘,你咋不打了?今天你想怎么打,我要是躲一下就不是我爹的儿子。”

    啥话,这说的叫啥话?孙氏气的快翻白眼了,就听刘二壮还在说:“娘要是不打的话,那我就把话说明白了。不光老三媳妇想把自己房里的粮食分出来,我们也要把粮食分开,以后都自己吃自己的吧。”

    “别想!”孙氏除了这两个字,说不出别的来。她发现自己看不懂刘二壮了,眼前这个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真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二儿子吗?

    李大丫跟安宝玲对视一眼,都坐到炕沿上不说话,刘二壮则不管孙氏说什么,只说自己的:“这么些年,我们两房对四壮他们怎么样,娘你心里有数。我们家的孩子吃的是什么,四壮家的孩子吃的是什么?我们家的孩子穿的是什么,四壮家的孩子穿的又是什么?”

    “四壮两口子一年挣多少工分,够不够让他家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吃的饱、穿的好,娘你心里真不清楚也好,装不知道也好,都是过去的事儿我也不说了。”

    “可眼见着我们家志富、志贵还有老三家的志军、志国都该娶媳妇了,我不能看着我孙子吃穿还不如四壮家的吧。”

    “所以不管娘你愿意不愿意,这个家都得分,不光得分,还得请大队的干部来一起分。咱们就算前五年的帐,我们的分红该是多少、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娘你得给我。要不我儿子没法娶媳妇,我不能让我儿子打光棍。”

    孙氏看着陌生的二儿子,竟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强撑着说:“你就是想趁着老四不在家,要抢他们的粮食。好呀,你抢你大哥的饼子把你大哥饿死了,现在又想活活饿死老四一家子。我要上大队、上公社告你去,到时候别说粮食你别想分着,生产队长也别想当了。”

    李大丫冲着孙氏的侧影挖了一眼,听到刘二壮说:“不当就不当。要不是我大哥原来是生产队长,我愿意当这个生产队长?”天天活不少干,心不少操,除了能让刘四壮两口子磨洋工外,他自己得什么好处了!

    孙氏傻眼了,刘二壮竟然不把生产队长当回事,是不是在诈她?

    李大丫倒觉得刘二壮说的是真话,看着如释重负的男人,心里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对孙氏说:“娘,你上午不是已经到大队告了二壮一回,他这个生产队长早就当不了了。”

    孙氏去大队没背着人,当时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现在却觉得刘二壮是不是因为自己去大队告他才伤了心。她一直知道自己将来得靠刘二壮养老,待他们一房比刘三壮一房好点,就是怕刘二壮真跟自己离了心。

    没想到自己就去大队说了说他不管自己兄弟,他就记恨上自己,还说不想当生产队长?要真不把生产队长当回事的话,咋平时那么对他他都不说啥,就这次想着分家了呢?

    “行,你翅膀硬了,不愿意养老娘了,分就分。咱们可说好了,只要一分家,你们就赶紧从院里搬出去,省得我天天看着你们气死!”孙氏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刘二壮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的亲娘,冷笑了一下没吭声。李大丫同样冷笑了一下,看了看安宝玲。

    安宝玲没冷笑,只冷冷的问:“娘,三壮现在还躺在炕上呢,你真要这么把我们两家撵出去?”

    “是你们不养活我,想分家单过,咋成了我撵你们呢?噢,你霸占粮食还不够,还想霸占我的房子?我告诉你,这房子是我盖的,我愿意让谁住就让谁住。我不想让谁住,谁就得给我滚蛋。”

    “行,娘这房子是你盖的,里头用了谁的钱最多我没脸说,谁让我大哥已经不在,当初我嫂子搬出去的时候都没提呢。咱们就当你这个从来没下过地的老太太,自己能盖得起房子。我们搬走,咱们现在是不是得把粮食称一称了?”

    这也吓不住?孙氏不得不使出自己最后一招,躺到地上哭嚎起来。刘二壮看了自己媳妇和安宝玲一眼,率先出了门,那两人跟他的脚步跟的那叫一个紧,谁也没管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孙氏。

    孙氏彻底傻了,也不哭嚎了,自己爬起来叫着:“老二,老二,你真不管娘了?”

    刘二壮头也不回的问:“娘,仓房钥匙呢?”

    孙氏一把按住自己腰上拴的钥匙:“不行,你不能把粮食搬走。我让你们自己单做,每顿饭我称粮食给你们。”

    李大丫真忍不住了,又冷笑了一声。孙氏刚想骂人,想起头也不回的刘二壮,生生憋了回去。她都这么委曲求全了,刘二壮竟然还不松口:“娘,要是今天你不把钥匙给我,我就把锁给砸了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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