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再没了别的声音。

    温热的掌揽过她的后腰,  那个吻从她的眼上滑落,如夜徐来的清风,温柔地擦过她的鼻梢,  脸颊,  最后停在她的唇。

    没有太深入。

    像暮春第一片离梢的花叶,无声地落进池中,  漾开圈圈涟漪,  随后被风送着,去往这世间最静谧安宁的地方。

    这滋味太让人沉。

    青唯觉难以抽身,  乎是用尽全身气,才稍离了寸许。

    她的撑在他的前襟,  胸口微微起伏,  低垂着眼道:“可是我没办法做你的王妃。”

    不仅仅因为她是钦犯。

    有一天她洗清冤名,  洗襟台血鉴在前,  她这辈子注定与那座繁华的京城无缘。

    何况温小野之所以是温小野,  便是因为她野生野长,  自由自在,哪怕漂泊的这些年,她也是来去随心的,  倘有朝一日她要被拘在高门深府,成为恪守宫规的妃,  她便不是小野了。

    谢容与看着她,声音沉像浸在夜里,  “你未必要做王妃,  你可以一直做我的娘子。”

    这句话包涵的承诺与让步都太多,但谢容与没有解释。

    小野伶俐极,许多时候一点即透,  她要过的,往往是她自己心那关。

    果然她抬眼看他,目光明亮带着慎重,“要是天家为你择妃,你怎么办?”

    “温小野。”谢容与笑,“择妃这桩事,没人能做我的主,除了你。”

    他将她颊边的发丝拂去耳后,语气缓下来,带着安抚之意,“你那天说要自己想一想。你可以再想想,我愿意等你。”

    青唯垂下眸,思量一阵,尔后轻声道:“那我有个规矩,你守不守?”

    “你说。”

    “你……”她有点慌,她不知道自己眼下算不算私定终生,要是父亲母亲知道,尤其是师父知道,会不会责骂她呀,“在我想好之前,你暂不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娘子。”

    “好。”

    “如果我想明白了,还是决定要走,你不可以再拦我。”

    “……好。”

    “还有……”青唯抿了抿唇,“在我想好之前,你的房里,除了驻云留芳,不许有别的丫鬟伺候,你出门在外,身边也不可以带别的女子,若非公务,你不去勾栏瓦舍,也不能像上回一样,跟曲停岚在酒楼招歌姬舞姬,我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也知道你们王孙公子,自小身边总不乏莺莺燕燕……”

    “温小野,你是听戏听多还是话本看多,谁和你说我自小身边不乏莺燕?”谢容与听到这,忍不住道。

    也不知是从前假作江辞舟风流秉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让她误以为他也淌过花丛,但他十七岁之前都被拘在深宫,尔后迁去江府,病中那几年心阴翳如霾,哪有心思在万紫千红中采撷燕雀?

    “这么多年,我只在辰阳的山野中邂逅过一只青鸟,好不容易她飞来我身边,停歇片刻,却成日想着要再度振翅苍空,我只担心我留不住她。”

    青唯听了这话,稍稍一怔。

    她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心间仿佛被那山野的风拂过。

    她紧抿着唇,过好一会儿才道,“你也可以有你的规矩,我也守的。”

    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定下规矩让他守,礼尚往来,他自然也能定规矩。

    不过他待她从来包容,青唯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谢容与看着青唯,明眸皓齿,长发如瀑,辰阳山间那只青鸟长大,化身为鸾,顾盼间已会夺魂。

    “我的规矩很简单。”谢容与道,“我可以等你,但是,小野,我是个男人。”

    “在你想明白之前,以后夜,禁止和我靠这么近,尤其……”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微哑与蛊,“以这个姿势。”

    什么姿势?

    他靠坐在榻,她为制服他,顺势就跨坐在他身上。

    可方才他倾身过来,她与他就贴很近。

    温小野少时离家与人疏离,只不过是在情字懵懂些,但她漂泊这么多年,三教九流均有接触,怎么会不懂男女之事呢。

    谢容与这么一说,扶在她后腰的掌莫名就烫了起来,然后她忽然觉察到了一个自方才就存在的,非常明显的,他的异样。

    如被掷进剑炉,她的耳根子蓦地烫得像要烧起来,她手忙脚地翻身而下,拿薄衾罩住脸,乎要在榻角团成一团。

    谢容与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薄衾传来:“记住?”

    “记、记住。”再也不敢忘。青唯答。

    -

    “皮肉伤都好养,肋骨伤是骨头伤最易痊愈的一,照理应该多走走,要紧的是你右腿骨裂。不过你都躺快半个月,出去晒晒太阳无妨。”

    依山院的厢房中,朝天穿戴齐整,正由德荣掺着下床,青唯就在一旁盯着,谨防他一个不慎摔。

    德荣十分迟疑:“真的可以出去么?他伤势重,伤处也多,小的以为还是当再躺上一月。”

    韩大夫立在床边笑说:“少夫人所不虚,肋骨骨折,三日就该下地行走,但腿骨骨裂,寻常人是该躺上一月,顾护卫非寻常人,除了最初那几日病势凶险,骨伤好得极快,今日太阳好,出去拄杖小走一圈,应是无碍的。”

    朝天有青唯与韩大夫支持,忙道:“少夫人说得极是,大夫说得也极是,我自小习武,什么长处都没有,就是耐摔打,眼下身上已不怎么疼了,再躺下去骨头缝只怕要生霉,很想出去走走。”

    他说着,不顾德荣阻拦,径自拄杖起身。他气大,单执杖,仅以一只左腿便能行动自如。德荣忙跟两步,又回头请示韩大夫,见韩大夫含笑点了点头,这才为难地跟出屋去。

    朝天喜动不喜静,平日让他坐在桌前抄个书便跟要他的命似的,更莫提在床躺的这些日子,他沿着石径走了一段,觉浑身舒坦,眼见着院门就在前方,立刻道:“我跟公子请个安去。”

    德荣拦他:“我看你是想被公子斥了。”

    朝天看向青唯,见她跟只轻盈的鸟似的,跟在自己附近,一会儿落在树梢头,一会儿在假山颠歇脚,羡慕极,不由问,“少夫人在练功夫么?”

    青唯:“……轻功不好,我再练练。”

    朝天没明白青唯为何竟觉自己轻功不好,只道少夫人都这样厉害了,还这样努力,他更该迎头赶上才是,忙说:“回少夫人被左骁卫追捕,不也受伤,日之内独身离京,眼下不也好好的。”

    青唯道:“我和你不一样,回我运气好,没伤到筋骨。”她说着,朝厢房扬了扬头:“回去歇着吧。”

    主子夫人都吩咐,朝天只能照做,折返身,由德荣掺着往回走。

    青唯也不刺激朝天了,从假山上轻身跃下,问德荣:“你回不是说驻云和留芳要来,她们何时到?”

    “回少夫人,大约还有些日子。”德荣道,“她二人与小的和朝天不,是正经宫人出身,路上总要慢些。”

    这个青唯是知道的,驻云医女出身,留芳似乎最早在尚服局学艺,而朝天与德荣出生劼北,是长渡河遗下的孤儿,直到六年前才迁去上京,跟在谢容与身边。

    是故谢容与待他们总比寻常下人宽厚许多。

    青唯想到劼北,念及阿翁与师父曾征战于此,正要与朝天德荣探问,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来人是祁铭,一见青唯,向她拱手一拜:“少夫人,不知您是否得闲去落霞院一趟。”

    青唯一颔首,他一起往院外走:“出什么事?”

    “是这样,京中关于孙县令、秦师爷的信函到了,虞侯似查得重要线索,命属下去搜李氏、余氏的贴身物件。但这二人不肯配合,联合起来撒泼打滚,属下念她二人是证人,不想用强,还请少夫人帮忙说服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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