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线变幻,透过窗帘,在房间的角落里投落一片亮光。

    在仅余一丝光线的房间里,睡梦中的绪方唯微微颦起眉头,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些不安。

    梦境中的画面像是从相机里拉扯出来的底片,黯淡而模糊。

    有许多人、许多事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当她想要更靠近时,又倏忽消逝。

    “小唯。”

    她好像听到了柳生比吕士的声音,她在梦境中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空白,只有记忆中隐约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一字一句敲在耳边。

    那是很小的时候,柳生讲的一个故事。

    故事的最后,玩偶和小男孩永远生活在橱窗里。

    年幼的她听完后,有些担忧地问,“怎么可以关门,他们一直在里面吗?”

    “玩偶不需要外面的世界,也不会觉得寂寞。”

    “小男孩呢?”

    柳生回答:“……他也一样。”

    于是年幼的女孩就放心下来,她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么?

    模糊的月光渐渐从空白云层中显露,映照在当时的柳生比吕士仍显稚气的眉眼上,月色在他眼底静谧流淌,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

    绪方唯一怔,想要重新跟他讨论故事结局时,眼前的画面已经如同水纹荡开,无法捉摸。

    破碎的画面重新凝聚,许多道声音混杂在一起。

    “你的蛋糕看上去很好吃。”

    “我好像总是搞砸你的事情……可我不想这样的。”

    “圣诞快乐。”

    “真的不痛吗?”

    ……

    绪方唯在睡梦中不安地侧头,似乎想要更清晰地靠近某道声音。

    【“真的不痛吗?”

    黄昏的校医室,伤口的血液从皮肤渗出,很快被医用棉球擦拭干净,那点红色落在纯白里显得有些刺眼,对面的少年垂着头,似乎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伤口。

    绪方唯摇头。

    事实上,对方过于轻柔的动作落在伤口上,只能让她感到想要发笑的细微痒意。然而少年沉肃的神色让她不敢表现出来。

    她听见他说:

    “可我真的很痛。”】

    画面中他的面容模糊却让她觉得熟悉,绪方唯正要伸手去安慰对方,原本很近的距离忽然拉开,她伸出的手悬停在一片空白里,不见半个人影。

    耳边的声音仍在回荡,她从中捕捉到熟悉的声音。

    “不要忘记我。”

    “因为下雨了。”

    “你为什么非要是一个人呢?”

    “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吧。”

    “说……”

    说什么?

    睡梦中的女生努力回想,潜意识里似乎察觉到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那道声音穿透了模糊的屏障,梦境中的白雾在眼前摇晃,渐渐有盛夏的阳光破开枝叶罅隙,宁静地洒落在青草地上。

    “说你喜欢我。”

    隔着梦境,绪方唯一愣,这含义陌生的词汇让她忽然不想再探究这一段莫名的记忆,但那道声音跟它的主人一样不由分说,将她拉扯进记忆的漩涡。

    【“说你喜欢我。”

    盛夏天,骄阳明晃晃地穿透枝叶,投下细碎斑驳的光。

    那些金色碎光在少年的眼角眉梢晃过。

    幸村精市躺在青草地上,双手枕着脑袋,他少有这种随意的姿态,交织在夏天的光斑好像给他镀上一层与往日不一样的色彩。

    “……啊?”

    绪方唯背靠着旁边的树坐下,闻言侧头望去,少年的表情没有笑意,语气冷淡的像是在发布一道命令,他对上她的视线。

    “不能说吗?”

    女生似乎反应了一下,才眨了眨眼睛,“我当然喜欢你啊。”

    “……”

    即使得到了答案,但幸村精市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变化。

    他缓慢地移开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远处正对的是立海的钟楼,时针一点一点地移动。他盯了许久,直到眼睛酸涩,钟楼上的巨大时钟像是坏掉了一样,秒针不再沿着顺时针方向行走,而是来回徘徊。

    他第二次开口:“说你喜欢我。”

    “我当然喜欢你。”

    短短几秒钟,秒针逆行,时间再次倒流。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幸村精市一哂,心想这个回答有让他这么不甘心吗。

    即使他并没有控制时间,但一次又一次反复的秒针已经泄露了心情,枯燥的蝉鸣声和远处社团训练口号在这短短片刻悉数褪去,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仿佛有人硬生生地在心口撕开一道口子,往里面灌风。

    随着每一句重复的问答,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冷风汇聚成利刃,往遥远苍穹之上汇聚,划破虚幻而美好的场景。哪怕她分明是在说喜欢。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捂着眼睛,鎏金般的光再也无法照进他的眼眸。

    “根本就不开心啊……”

    “什么?”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胸腔里填满了某种无聊又隐痛的情绪。

    透过指缝,他看见女生若无其事的侧脸,她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突如其来的低落,她只在固定的时候说出固定的台词,循环往复,像是买了一个坏掉的复读机。

    可她竟然不是。

    有时候,幸村精市觉得自己宁愿她是个复读机。这样他或许不会想要更多。

    他这次停顿了很久,“说你喜欢我。”

    “……”

    这一次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答复。

    “怎么不说了?”

    幸村精市侧头看过去,绪方唯已经不在刚刚的位置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站在旁边的花坛,低头在打量着什么。

    时钟已经走过那周而复始的几秒钟,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

    “你看,刚刚这只蝴蝶落在我手上了呢。”

    注意到幸村的视线,她转头解释。

    幸村:“……”

    很意外,复读机成精了。

    幸村精市拍了拍外套上的草屑,起身走到她身边,顺着女生的视线望去,蝴蝶停在盛开的花瓣上,微微扇动翅膀。

    像是经过上帝之手调和的色彩在阳光下展开。

    “好漂亮啊。”她感叹。

    那种胸腔里无法填补的空洞再次自幽微处浮现,幸村精市闭了闭眼,他明白,对绪方唯来说,关于“喜欢”的问题和落在手上的蝴蝶没什么不同。

    他需要回答,她就会说出预想中的答案。

    它落在手上又飞走,她就会去追寻。

    ……没有任何区别。

    枝叶切割的阳光下,沙沙的风声中,他有些出神地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那只吸引绪方唯的蝴蝶,它在掌心不安地扑扇,留下轻微的触感。

    绪方唯的视线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她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抓它?”

    “突然想这么做。”

    “你好幼稚啊。”

    “……”他转头问,“你想让我放开吗?”

    女生想了一下,“不然你留着干什么呢?”

    “它很好看。”

    “你好幼稚,”绪方唯叹了口气,“还是放开好啦。”

    蝴蝶挣扎的动静,轻的几乎无迹可寻。

    幸村松开手,那只反应迟钝的蝴蝶仍在用力地扑扇翅膀,顺着风的气流,很快从眼前飞走,它穿越枝叶的罅隙,擦过钟楼的时针,消失不见。

    “不知道它会去哪里。”

    绪方唯转头望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

    幸村精市漫不经心地想,它只是一只蝴蝶,去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可他最终问出口的是,“你希望它去到哪里?”

    “……没想过。”

    幸村精市似乎对她的答案早有预料,无声地笑了笑,眼眸里闪动着难以描述的微光。

    远处钟楼忽然传来喧闹的动静,他抬眸望去,人群聚集在钟楼楼顶,气球形状的装置已经搭建的初具雏形。

    幸村岔开话题,“好像在准备海原祭。”

    “哦。”

    绪方唯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认真思索后回答,“我希望它能飞往另一片天空。”

    “这样么。”

    “对了,”她好像这才想起来,“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我说……”

    时钟不紧不慢走动。

    顺着时间走下去,将要面对的是注定无法发生的未来。

    无数句“喜欢”也无法填满的空洞、握在手中却无迹可寻的蝴蝶。

    “嗯?”

    她微微侧头倾听的模样。

    “我是说……”

    恍惚间幸村精市看见空洞里蔓延出黑色雾气,急速凝聚又重重砸下,臆想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他在废墟中咽下痛苦和哀鸣,握着一颗亲手捏碎的心。

    “我不要你喜欢我了。”

    “但我要……”

    空气仿佛静止。

    咫尺之距,少年的声音清晰又锋利,仿佛冥冥之中被赋予千钧之重的含义,远比“喜欢”更加令人难以负担。】

    ……

    绪方唯没有听完话语的后半句,她被水杯放下的声音惊醒。

    她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刻,这一觉似乎睡了太久,久到她记不清梦里许多内容,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时钟。

    “怎么了?”

    柳生比吕士问。

    “……没什么。”女生心头浮现一丝异样感,她拿起温热的水杯,“奇怪,梦到自己重复地过了一遍今天。”

    “是么,”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晚上吃什么?”

    “倒也没有梦到这个……”

    绪方唯摇了摇头,昏沉感随着梦境残留的碎片渐渐褪去,她很快放过了那点异样感,笑了一下,“你回来啦。”

    “嗯,休息的好吗?”

    “做了很多梦……比吕士呢?”

    柳生比吕士垂眸,他回答,“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工作繁忙的父母抽空打越洋电话关心女儿时,已经临近日本的深夜。

    绪方唯趴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仍在工作的妈妈闲谈。

    对面柳生的房间亮着灯,她恍惚间想起梦里的声音,她已经不记得柳生曾经讲过一个怎么样的故事了,只知道当时年幼的自己听完后,既觉得安心,又难免伤感。

    “……小唯?你睡了么?”妈妈在电话那边问。

    绪方唯回过神来,“还没有。”

    “这次真让人担心,”妈妈叹了口气,“毕业之后,还是搬来跟爸爸妈妈住吧。”

    “再说啦。”

    绪方唯不怎么乐观地回答。

    “好吧……下个月爸爸会回一趟日本,小唯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

    电光火石间,某一幕从眼前浮现。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装饰滑稽的钟楼前,少年的身影分明一如既往的挺拔,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阴影处战栗,他一字一句,眼眸里抑着深重的情绪。

    【“我不要你喜欢我了,但我要——”】

    呼吸窒住,绪方唯恍惚地想:

    那一刻,在他决定放手的瞬间,幸村精市究竟想要什么呢?

    “小唯?”

    “……妈妈,明天我有一堂书法课。”

    那个画面是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场景,她隐隐有种预感,那是关于幸村精市的最后一块拼图,她原以为自己没有兴趣再去探究。

    但是……

    绪方唯翻动着日历,明天已经被圈出书法课的日程。

    “怎么了?”妈妈奇怪地问,“还不舒服吗?明天也可以请假。”

    “不是的,妈妈。”她拿起笔,“我不想去上书法课了。”

    “嗯?”妈妈愣了一下,乖巧的女儿似乎从不拒绝任何长辈的安排,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为什么?”

    “我不喜欢。”

    “……”

    “以后,我可以不去上课吗?”

    沉默的空隙里,绪方唯握着笔的手蓦然捏紧。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妈妈叹了口气,“可以的。小唯,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再去了。我会跟老师那边说清楚的。”

    ……

    绪方唯舒了一口气,提笔在日历上划了一笔。

    按照柳莲二的结论,围绕她的设定只与「角色」有关,所以她无法退出家政社,却可以辞去图书馆的工作。

    那么,如果她同样可以离开与真田弦一郎有关的书法教室,就意味着一个已经结束的故事。

    月光渐渐被云层吞噬。

    黑暗中,女生的视线落在书桌上的拼图,如果说记忆像一条丝线,另一端似乎从来都掌握在幸村精市的手中。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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