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庚刚出夜宏宫,就收到了一张纸条,要他辰时前往夜宏宫东北面的锦阳湖一叙。

    字条没有落款,是托付给一名不相识的小孩子交给他的。

    刘长庚心中疑惑,却还是按纸条上的时间地点,到了锦阳湖岸的白玉亭。

    只见一人负手而立,已等在亭内了。

    “裴统领。”刘长庚看见那个身着盔甲,雄姿英发的背影,心中已经隐隐明白了他叫自己来的目的。

    “左相大人,恭喜啊,短短数日,就打消了陛下的怀疑。”裴渊转身看向刘长庚,神色复杂。

    “你想说什么?”刘长庚直入主题。

    “你就是当年逃脱的黑羽翼嫡系血脉吧。“裴渊直盯着身前的人,”陛下此次放你出宫,只怕是放虎归山。”

    几个月之前他接到刘长庚要自己寻找芸儿下落的密信,他既然承诺过许他一件事,就绝不会透露给第三人。可他裴渊既然有能力探寻出芸儿儿的下落,就也有能力探查出,慕容复为什么要抓芸儿。

    “还要多谢裴统领这几日在宫中的暗中相助。”刘长庚看着他,神色平静。

    “我助你,只因这是我欠你的人情。”裴渊在亭中白玉桌前坐下,将他手中的军刀放在桌上。

    “裴统领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也便知道,慕容复我是非杀不可。”刘长庚依旧平静道。

    “你要救人我不拦着。但是,我劝你一句,我不管你黑羽翼族的血脉多么高贵,不管你怎样认为,你本该是这夜宏宫的主人。”裴渊看着刘长庚,神色坚定,”若是三十年前,慕容氏窃取王位,杀尽你们族人,他的的确确是天下唾弃卑劣无耻的奸贼。可是快三十年了,这天下混乱了快三十年,慕容复统一天下二十年,军阀混战逐渐平息,如今百姓虽不见得日子多好过,可至少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安定。这些年西北连纵宗门、东北的地方军阀早就对帝京蠢蠢欲动,你若是亮出身份,决意逼宫,铲除慕容氏,各地势力便会趁机而起,天下会再次大乱。”

    刘长庚听他突然这些话,一时沉默没有回答。

    裴渊又继续道:“刘长庚,我裴渊也是出身贫苦,你为官清廉,为人正直,我平日里很乐意与你做朋友。可是,你必须明白,如今已经是二十年之后了。二十年前慕容复攻进夜宏宫,他是反贼;可如今天下太平,大势已定,你身为当朝丞相,要攻进夜宏宫,你就是反贼。我作为暗影卫统领,身负帝京的安危,我决不允许你造反。”

    刘长庚听着他这一大段话,沉默许久,才轻笑一声,道:“裴渊,你这些话有理,但没用。我必须这么做。”

    裴渊握紧拳头,语气有些不满,“你已经做了快五年的丞相,我知道你自诩血脉高贵,不甘心屈居人下。可照你如今的势头,早晚可以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你完全可以慢慢瓦解慕容氏的权力,平稳地成为夜宏宫的真正的掌权人。这样不是更好吗?”

    “裴渊,你想错了。我从来就没有自诩高贵,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过黑羽翼族人的身份。”刘长庚顿了顿,“总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这由不得我。”

    还不待裴渊开口,刘长庚又抬头,直逼着裴渊那微含怒火的眼睛,“只是裴统领,你以为慕容复是明君吗?你觉得他登帝位,就能保证天下太平吗?你觉得他做出那些事,不该死吗?”

    “哼,谁登帝位都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想要效忠于朝廷,一个稳定的朝廷。如此才能实现我的抱负。”裴渊不为所动。

    “我只怕你认错了主。”刘长庚道。

    “刘长庚!我是在劝你!你不该赔上无辜百姓的性命!”裴渊忽然意识到话题被他引得越来越远,立刻打断他。

    “多谢你特地来劝我。只是这事我非做不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重要的人要去守护,我还得活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渊有了些怒气。

    “没什么意思。”

    “好,好!”裴渊握起桌上沉重的铁刀,横在刘长庚面前,“那么,你若是敢逼宫,便是我裴渊认定的叛贼,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你。”

    “你尽管来吧。”刘长庚转身背对着裴渊,不再看他。

    裴渊看着刘长庚固执的背影,拿起他的刀挎在身边,转身大步离去。

    刘长庚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也十分复杂纠结。他看着裴渊策马远去的身影,自己慢慢走下白玉亭。

    亭边是静谧的锦阳湖,水面碧绿平静,如一面翡翠色的宝镜。湖面倒映着近处白玉亭的影子和远方黛青色的山峦,恍如一幅绝美的幕画。他沿着湖边的草地,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忽而看见湖边停泊的那一叶小舟,似乎五年前,他和微微在这里坐船,船上是一个老汉。可他远远瞧着,如今那舟上半躺着的乘舟人,却似乎成了个年轻人。

    他走近一瞧,舟似乎还是原来那样,破破烂烂,但撑舟人果然早已换了。

    “官人要坐船去对岸么?”那位年轻人见他身着锦服,气宇非凡,赶忙坐起身问道。

    “这船原先不是一位老汉在撑么?他现在何处?”刘长庚问道。

    “您说王老汉呀,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船上了。后来我瞧也没人给他收尸,就给他草草埋了。然后我看他这船也没人管,就……就占作自己的喽……”年轻人脸红了红。

    刘长庚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沿着湖边走着。

    “官人不坐船吗?十文就给您送到对岸呀……”年轻人在他身后,颇为可惜地喊着。

    刘长庚正出神,没有心思顾及那人的话,又慢慢往前走了会儿。他瞧见锦阳湖碧绿的湖面,平静得像一面宝镜,可若是有人投入一块大石头,整个湖面便会立刻掀起涟漪,久久不能散去。

    之后他没有去左相府,而是悄悄来到了独孤酒楼。

    他刚一进屋,就听见赵武鸣的声音从内屋传来:

    “刘长庚你是怎么回事!”

    “赵大哥,你这些日子去做什么了?”刘长庚一时心烦意乱。

    “我自然是去筹备人马。阿元已经把你在南风城的一切都告诉我了,我说你这是什么?活该!我实在不知道你这样拖下去是什么意思?宗门的人一催再催,你这样,迟早要闹出事!”

    “我不是给你传来密信,要你不要轻举妄动吗?”刘长庚听他这话,微微皱起眉。

    “不要轻举妄动?刘长庚,你在逗我吗?慕容复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赵武鸣走到刘长庚身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想要拍出他的斗志来,“我已经联络好西平王的军队,也暗中和右丞相达成联盟,至于其他官员不过是墙头草,只要你公开你黑羽翼族嫡系血统,讨伐慕容复,天下人都会揭竿而起,立刻就会将那慕容狗贼拉下王位!”

    刘长庚坐在桌前,久久没有回答。

    “刘长庚,你在犹豫什么?我们筹划了这么久,等掌控了帝京,我们再慢慢和那林宇峰周旋,这天下迟早是咱们的……”

    “赵大哥,可是这样会死很多人。”刘长庚突然沉声道。

    赵武鸣听他这话,知道这小子又开始优柔寡断了,“兄弟,你这性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咱们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管那些人作甚?”

    “我只是突然感觉,复仇不会给我带来一丝快乐。赵大哥,我在宫里见着我娘了,她还好好的活着,我多想立刻就陪在她身边,和她,和你们过安定的日子。我不知道,这样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有什么好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杀慕容复了么?刘长庚,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优柔寡断,这样根本成不了大事。”

    “随便你怎么说我吧。”刘长庚知道赵武鸣一向心直口快,也不生气,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谁也不能改变,“慕容复我是一定要杀。还有暗影卫的凝风,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可是我不要再起战争。”

    “西北军绝不能出兵。这场政变必须只限于夜宏宫内。”刘长庚转身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不容动摇的态度,“一者西北出兵天下会大乱,二者慕容复想攻进帝京,我却再也不想受制于他了。”

    “可这样,林宇峰控制的西北军不攻入帝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放心,帝京暗影卫的一万精兵和南方各城总共三十万军队,也不是他林宇峰说攻破就能攻破的,没有人在帝京给他打掩护,他断不敢起兵造反。”

    “可这样定会惹怒了他。咱们可是受制于林宇峰啊!”

    “可他也受制于咱们。没了我这个黑羽翼族血脉的名头,以及你我在帝京与他联手,他想一统天下,只怕难上加难。”刘长庚道。

    “可是……你把林宇峰逼急了,我只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赵武鸣总觉得不妥。

    “哼,大不了玉石俱焚。”刘长庚一提起他,就心生憎恶,“好过以后一直当他的傀儡。”

    赵武鸣看他半晌,用拳头狠狠一锤桌子,“你真是!罢了,你要作死,我也拦不住你!”

    屋外,独孤山庄的弟子们都凑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屋内两人的对话声小,他们并没有听清,但最后的那声捶桌子声,倒是清清楚楚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二哥刚回来,两人就吵起来了?”

    “他们是不是提到了林宇峰?是不是在计划着一锅端了连纵宗门?我好想杀了那狗宗主啊!”

    “这谁不想呢!”

    弟子们有的疑惑,有的听个热闹,有的开始瞎猜,个个议论纷纷。

    此时,沈凌却悄悄从走廊深处走到人群之间。他如今已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虽刚满十八岁,可他站在一众弟子间,却气质出众,沉稳聪慧。

    他站在原地,却似乎有些出神。

    忽然大家见赵武鸣“碰”的一声摔门而出,弟子们赶紧逃离门口,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以免挨大哥的骂。

    赵武鸣气冲冲拨开弟子们,大步离开了酒楼。

    沈凌站在又朝着屋内看去,只见刘长庚也慢慢走出了屋子,神色平静。

    刘长庚走到沈凌身边,瞧着他这几年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心中很是欣慰。他轻轻拍了拍沈凌的肩膀,道:“沈凌,这几日帝京怕是不太平,你还得多操心弟子们,让大家最近都低调行事,莫生事端。”

    “二哥,你就放心吧。”沈凌立刻道,又见刘长庚欲出酒楼,便追问道,“二哥好容易才来咱们这里一趟,不和大家多呆一会儿么?”

    刘长庚有些歉意的摇了摇头,“今日恐怕不行,丞相府还有好多事要处理……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再来。”

    沈凌看着刘长庚远去的背影,年轻俊朗的眉头却紧紧凝了起来。

    刚才刘长庚和赵武鸣对话时,他没有和弟子们一起,挤在门外,而是躲在更靠近内屋的窗户下,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玉石俱焚……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沈凌站在弟子之间,悄悄握起拳头,心中已有了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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