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月亮高高地爬上梢头,微微在床上,似乎做了一个蔚蓝色的梦,梦里一片漆黑,她想逃也逃不出去,一挣扎,就是一闪而过的刀光,悲痛的嘶吼声,以及,浑身的剧痛。她猛然睁开眼,才发现是一场梦。
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没了睡意,悄悄下床,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四周一片昏暗,可趁着皎洁的月光,她却发现那人正端着酒壶,静静站在月光下。微微觉得,这个背影里,满满都是孤单。
他又轻轻抿下一口酒。
梅子酒只是醇香,没有一点酒劲儿,他本想借着酒醉一场。可是看着月亮洒下的银辉,那些过往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在宗门这些年,每日拼命的练武,拼命地想办法活下来,每日被恨填满心胸,倒是十年一晃而过,没觉得有多难耐。如今身在山林小院里,四周寂寥的冷风吹来,遥望一轮明月,恍然间又是那年,他们的音容笑貌还清晰如昨。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计划也到了关键的时刻。也许成功,也许失败。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觉得一切都好生无趣。做完这一切,他又该何去何从呢?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
他感觉身后有人走来,微微走到他身旁,也端起一壶酒,“这么好的月色,怎么好意思独自欣赏?”
长庚看着他,开口,声音温和,“白天……是我不对,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微微笑着摇摇头,“我什么也不记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救我命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不管你怎样看待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长庚认真的看着身边的女孩儿,平日里总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却没发现,她认真起来,眼里似有星光。
“没有名字,就另起一个,做全新的自己。”
“你说的有道理。”微微点头,撑着脑袋想,自己叫什么好呢。
“有了,就叫微微吧!一切都是从微小之处开始积累的嘛!”
长庚嘴角一抽,却还是露出体面的微笑,点点头。
“可是姓什么呢?”她又苦恼起来。
“对了,一直忘了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刘。刘长庚。”
“那今后,我也姓刘好了!”她高兴地一拍手。
“不行,为什么姓刘,搞得我们像是一家人。”长庚突然拉下脸。
“为什么?我就要。”她一噘嘴。
“从今天起,我就叫刘微微了!”
她不待长庚说话,就对着夜空大喊,“我姓刘!我叫刘!微!微!刘长庚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长庚觉得,这个女孩真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傻里傻气,却让他羡慕。
之后的每天,长庚总是迎着朝阳出门,踏着月光回来。
微微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他从来不告诉她,有一次她偷偷跟着她,想看看他到底在哪里任职,却被他在半路揪了出来,拖回院子里。
从那之后,她就放弃了打探他每日去向的想法。
她每隔几日,就会去街市上采买些食物,生活用品之类,并且学着煮饭。她完全可以在饭馆里解决三餐,但她就是想,当每天晚上长庚风尘仆仆的骑马回来时,能喝上一碗她做的热汤。
长庚还记得,那天傍晚,他提前回来了。走到小院里的时候,却见有缕缕黑烟从厨房里冒出来。他急忙赶紧去,只见厨房已乱成了鸡窝。
灶台被熏得乌黑,浓烟弥漫,一条鱼在锅里翻滚,油溅的到处都是。微微戴着围裙,脸被熏得乌黑,只有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还通亮。她没想到今日长庚居然回来这么早,她还没来得及将一切收拾好,顿时顶着锅盖逃跑了。
长庚惊呆了。
那日两人费力打扫了一晚上,才将一切恢复原样。
“你这个费事鬼,以后不许再做饭了。”
“为什么,我不。”
“下次把房子烧着了,怎么办?”
“以后一定不会了。我保证!”
那日以后,长庚每日晚上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都收拾记得整整齐齐。桌子上总是摆着一碗饭,起初是一碗不熟的白粥,后来是焦了的白粥,后来晋级到一碗鸡汤。他有时回来的很晚,她已经趴在桌子旁,守着那碗汤睡着了。他会轻轻将她抱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再一口不剩地将那碗不管好不好喝的汤喝完。有时那汤很难喝,他总是想起当年爹爹让他喝草药的日子,每当这时,他的心里就又甜蜜,又悲伤。
……
这夜长庚远远还未回到小院,就远远听到屋内传出隐约的欢笑,和急促的低喘声。
他赶忙下马,推门而入。
一只小黑狗泡在木桶里,微微扎起袖子,坐在地上,一手摸着小狗肚子,一手抓着皂角。
木桶里的热水把整个屋子搞得雾气氤氲。水流了满地,她的头发也像狗毛一样乱糟糟。
“你又在搞什么……”长庚突然觉得头疼起来。每过几天,她就要给自己带来些惊喜。
“长庚长庚,我今天下午,在山林里发现一只小黑狗,可听话了。我给他吃了点肉,它就蹲在屋门口不走了。你说这小家伙是不是很有灵性?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长庚无语。你给它肉,它当然不走了!
“你为何要给它洗澡,难道你要养着它?”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不但要养它,我还要抱着它睡觉。”
“绝对不可能。”
“你管不着我。”
“有你在家里,已经让我头疼了,你竟然又给我整来个费事的家伙。”他仔细看着那小黑狗,顿了一顿,“何况,这不是狗,是小狼崽。”
“不可能,你看它的眼睛多可爱呀,怎么会是狼。”
“我限你一刻钟之内把它扔出去。在院子里生上火,把门锁好,免得狼群闯进来。”
“不听不听,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呆子。”微微低着头,认真给盆里的小黑狗搓洗。
长庚知道这人的倔脾气,他深吸一口气,屋子里满是黑毛,水气里混杂着野狗身上的骚臭味,他决定最近再也不踏进这件屋子了。
夜半三更,屋子里还亮着灯火,微微今晚似乎有用不尽的精神,她耐心地用三大块棉巾给它仔仔细细擦了三遍,又拆了一床被子,把里面的棉花絮儿都抽出来,给它做了一个软绵绵的窝。
长庚在隔壁的屋子里躺着,隔壁的动静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耳中,不用推门看也知道里面被她搞成了什么鬼样子。他觉得女孩子真是不可理喻。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小狗狗,他怎么能污蔑你是饿狼呢!”微微嘟囔着,对这个此时干干净净,摇着尾巴吐舌头的小家伙爱不释手。
长庚第二日醒来,本不打算跨间那间屋子,却还是听见房里传来沙沙的响声,他没忍住,还是觉定看一眼再走。
推开门,却见微微还在睡梦中。
那只像狗一样的小野狼却早就醒了,正拖着微微的鞋子,满地跑。房间里隐约一丝酸臭味,他仔细一看,那小狗在屋子角落里撒了一泡尿。
长庚有点崩溃了,他关上门,将那一片狼藉和难闻的气味隔离起来,转身就走。
他想象不到,怎么会有这样能折腾的人。
自己干的好事,就自己收拾烂摊子吧!
他上马,扬鞭而去。
……
每隔几日,他就会端着最新配好的草药,招呼她来换药。
他从来不允许她解开上衣,露出整个裸露的后背。而是用剪子在肩胛骨处剪开两个小缝儿,然后隔着衣服,将药涂上去。
“这样岂不是很费衣服……”她小声嘟囔道。
“没关系,明日再去买一打衣服。”
这天她换完药,伸胳膊往自己后背上的伤口处摸去,感觉到那里有一个粗糙的隆起,像平地而起的小山丘一样。
“怎么变成这样了?”
“等结成的痂脱落,就算是大好了。”他颇有耐心。
“可是还是会留疤。会不会很丑?”
“的确会很丑。”他回答。
微微拉着脸,很不爽。
“所以,千万不要将你的后背给别人看。这么丑,只怕会吓到别人。”长庚这话说得轻松,眼里却是满满的认真与严肃。
微微翻他一个白眼,不想理他。
长庚却突然认真起来,他定定地看着女孩的眼睛,“答应我,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后背,千万不要。”
微微一笑,觉得他今日很奇怪。“我答应你就是了。再说了,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把后背给别人看。”
若是将来,她成了婚,与爱人在一起呢……
长庚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他跳开目光,走出了屋子。
当初救下她,留她在此,照顾她,不过是遵从自己的良心,不想让一个像自己一样可怜的人无助地死去罢了。
可是如今,在她身上花费越来越多的心思,长庚,你可是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吗?
月亮已高悬,北面,那颗明亮的北斗星早已落在它应有的位子上。
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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