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春节,陆言回了北京,米玉回了西溪。

    西溪的奶奶家,说实话,米玉是没有多少感情的。

    她从小生活在山中,五岁时才随父母搬进了城。在那之前,她的世界只有漫山遍野那么大,幼年时的天真热血,全部是属于天和属于地的。

    直到小学一年级的寒假,她第一次回到西溪,也是第一次在内心小小世界的范围里有了新的认知,莫名多出的故乡,对于幼小的她无疑是震撼的,惊奇的,好在那时懵懵懂懂,便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动接受着所有。

    米玉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踏在了通往奶奶家的青石巷道上。

    湿漉漉的石板路,大约是不久前下过冬雨的痕迹。米书平兀自走在最前面,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拎着大包小袋的年货,不时的提醒着她们小心路滑。

    温懿娟抱着熟睡的小福,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米玉则懒洋洋地走在最后面,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环顾着左右两侧古朴的矮墙。

    上次回来还是去年寒假,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一年已经过去了。

    她还记得老街的尽头搭着一方很久没人管的戏台,除夕夜那天,她便提着灯笼和小新以及附近不知谁家的小孩在戏台上追逐打斗闹作一团,互相争抢着对方从家里偷出来的糖豆吃。

    她记得她从来没有带过糖豆,但却凭着自己强大的战斗力吃哭过不少小孩。每每这时,米小新总会露出一副古里古怪的表情盯着她看,她便拿出一颗战利品硬塞进他的手心,恐吓他回家后不许瞎告状。

    朱漆斑驳的木门吱哟一声推开了。米玉回过神来,跟着父母迈进小院,刚跨过门坎,便听屋里传来声音,竹帘掀开,米玉的二婶曹芳探出头来。

    米玉喊了声二婶,曹芳“哎”着迎出来,忙上前搭手道:“可把你们盼来了!一路上累坏了吧?妈刚还念叨呢,快先进来!”

    “妈怎么样?小刚好点了吗?”一家子说着就往屋里走。曹芳叹了口气道:“妈是见天愁的吃不下睡不下,小刚还是老样子,一会儿见了妈千万别问别的,省的她又伤心——哟,小祖宗这是睡着了啊!”说完把脸转向身后,笑眯眯地看向米玉——“有一年多没见着小玉了,瞧瞧,又高了一头!”

    米玉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进了屋,帮爸爸把东西放好,二伯米志华闻声从里屋走出来,两家人见了面一阵寒暄。

    米玉转了转脑袋,小声问道:“小新和美美呢?”

    美美是二婶家的孩子,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俩人刚还在这儿呢,估计外面玩去了,玉玉,这是你二伯给你的零花钱,快拿着!”

    曹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钞票,米玉瞪着这张红毛钞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她心不在焉的摆着手,装模作样的拒绝着,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了妈妈。温懿娟果不其然的推辞着:“她早就不是小孩了,哪能这么惯着呢,您快收好。”

    米志华哈哈笑着把钱塞进了米玉的口袋里:“这是二伯给你的零花钱,别听你妈的,自己留好!”米玉瞧了温懿娟一眼,见她一副无可奈何的笑意,便大大方方地对着二伯二婶点了点头:“谢谢二伯,谢谢二婶!”

    几个大人瞬间笑了起来,动静惊动了西屋里的人:“是书平回来了吗?”

    “是我,妈,我和懿娟带着孩子回来看您了。”米书平放好外套,从懿娟身上把刚刚睡醒的小福接了过来,抱着弟弟正要往屋里走,便听有脚步声踢踢踏踏走近,门帘一掀,露出一张惫懒的倦容,穿着一件印着荷花图案的宽大毛衣,头发跟波浪似的垂在胸前,这女人打眼一扫,从嗓子眼里哼出几个字来:“妈这耳朵够好使的,还真是大哥大嫂回来了。”

    “姑姑!”

    米丽芬爱搭不理地的对米玉“嗯”了一声,扭过头回屋去了。

    温懿娟尴尬地看了看米书平,米书平想起什么,便问道:“丽芬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暑假回来时听母亲提过一嘴,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他只有这一个老妹子,他们的父亲去世的早,自己又常年不在母亲身边,很多时候,其实他并没有尽到身为大哥的责任。

    “哟,一会儿进去可千万别提这事,一提准翻脸,瞧着丽芬现在这脾气了吗?可惹不得!”曹方连连抱怨,温懿娟却是知道一些的,自打三弟出了事,弟媳跑了,老太太又病倒在床,这里外里照顾老人和病人的重担全都落在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身上,要说没有怨言,那又怎么可能呢?

    米玉一年多没见到奶奶,突然再次相见,竟觉得奶奶比印象里苍老了太多太多!一个干瘪皱巴的小老婆,满头的银丝盘在脑后,用镀银的簪子扎成一个发髻,此刻正盘腿侧卧在床头,向门口的方向张望。

    “奶奶!”她欢快地扑到刘雪梅的面前,半个身子趴在床沿,用力的握住奶奶枯槁的双手。刘雪梅对她简单一笑,抽出手来轻轻划了划她的手背,米玉感受到一只大戒指粗糙的掠过她的手面,再抬头时,笑容却渐渐凝固了。刘雪梅迫不及待的指着米书平,声音颤颤巍巍:“书平,快,让我看看福子。”

    米书平忙应着把阿福放在床上,小福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一点也不认生,逗得刘雪梅直笑。温懿娟一边问候着她,一边给阿福换衣服,曹芳笑道:“可有日子没见着小老太乐了,咱们可都是沾了福子的光!”

    “妈,大哥大嫂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歇着呢,您瞧您急着抱您大孙子也不在乎这一小会儿!”

    米丽芬从床上胡乱拾掇了几件衣服,哼了一声从屋里出去了。

    “啧,越来越没大没小。”米志华摇摇头,被曹芳暗地里捅了捅胳膊。

    “不碍事,我们不累的。”温懿娟给小福换好衣服,对着米书平打了个眼色,米书平轻轻拍了拍米玉肩膀:“玉玉,你先出去玩会儿,去外面找找美美和小新,二伯不是刚给了你零花钱吗?给你弟弟妹妹买点好吃的。”

    米玉偷偷看了奶奶一眼,她的眼神,像是一盏温柔的煤油灯,即便黯然着,却依然饱含了浓浓的爱意,全然专注在弟弟的身上。她悄悄松开了奶奶的袖角,往院子里跑去了。

    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毫无征兆的。

    好在那时年纪小,因为年纪小,所以一切的不合理才会显得那么朦胧,既没有刨根问底的勇气,也没有深究的意识,所有的一切只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小小漩涡里孤单发酵,并且情不自禁地向着乐观的情感将就。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能在多年后某一天,让她即使背负着众叛亲离的罪名也能和曾经的一切挥一挥衣袖。

    奶奶家的院子很大,院子西边有一口三米多深的水井,井口浑圆,井沿粗糙不平,已是历经风雨的沧桑模样,那是米玉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她喜欢趴在井口往下看,看井壁四周肥厚的苔绿,仔细辨认井底传来的蛙叫,偶尔大喊一声,听着自己的回音,感觉十分快乐神秘。

    可是今天,她望着那口黑漆漆的水井竟然发起了呆,直到口袋里的声音响起,她几乎都忘记了口袋里还有一只手机,那是陆言临走时留给她的。

    她立刻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

    “女儿呀!”

    不知怎么,一听到陆言的声音,她的鼻子竟然泛起酸来。

    不过是昨天才分别的。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他的身影。他站在吴奶奶家的大门前朝她摆手,坏笑着叮嘱她,本少爷的电话一定要在三秒内接听,否则……他没在往下说,就被她按在门上锤了两拳。

    她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就在不久前,他还当着她的面亲吻着另一个女生,把她当作空气置之不理,而转眼,在安静晦暗的电影院走廊,他却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喂喂喂,你听没听本少说话?”

    米玉半蹲在地上,靠在井边,吸了吸鼻子说,听着呢听着呢。

    烦死啦。

    “那你怎么五秒钟才接电话?”

    “忘了怎么开机。”

    “哼,笨死了。”

    米玉想了想:“不对不对,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话?真是的!你还说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呢,我都到我奶奶家了你还没到家吗?你可是昨天走的!”

    陆言蔫了:“我确实是今天才到家。”

    “难道你坐着飞机在天上转了一天?”

    “嘿嘿,你想知道吗?”陆言咯咯笑了两声,米玉假装表现的不是那么在意,潇洒地说:“你想说就说。”

    “我呢,下了飞机去了趟……在那陪老朋友住了一晚。”那三个字他说的很清。

    米玉疑问:“那是什么地方?”

    “等你自己查查就知道啦。”

    “切!爱说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你要多关心关心我。”

    米玉呆住:“陆言,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呢……”

    话没说完,就听前方“啪”地一声响儿,米玉惊的一猛子合上了手机,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就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突然从角落里大香樟树下闪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你偷听我打电话?”

    米小新捏着手里的一把蝌蚪似的小炮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我一直就在这里,是你没看见我。”说完,捏起一只小蝌蚪,毫无征兆地往她眼前一摔,只听“砰”的一声,米玉向后一跳,差点一个跟头栽井里。

    “你搞对象了?”

    米玉还惊魂未定中,米小新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吓的她差点魂飞魄散。

    “别胡说!我……我没有!”许是做贼心虚,米玉连话都有点结巴,但又转念一想,我凭什么跟你一个小鬼解释?正琢磨着,突然就感觉两手一空,手机被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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