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出成绩的日子。

    返校前,米玉特地去理了个发,继续着往日标准的齐肩蘑菇头,只是刘海削了薄薄的一层,将将过了眉。

    米玉摸着脑门上的几撮毛,觉得十分不满,心说这么薄的头帘,一点也不保暖,风一吹不得把脑门冻死!托尼老师却十分喜欢,直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空气刘海,就得是这样若隐若现的,你看你眉毛生的这么标致,眼睛又娇俏又水灵!配上我给你设计的发型,跟个电眼娃娃似的!保准让人眼前一亮!

    米玉不情不愿地掏了五块钱,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说电眼娃娃没看出来,浓眉大眼的葫芦娃倒是有一个,早知道还不如找院儿里孙大爷剪呢!

    到了学校,正好赶上期末成绩放榜,米玉随着人流跑向宣传栏,乍看之下全是乌央央的脑袋,她一步也挤不进去。

    米玉心里跟打鼓似的。以前,无论任何考试,出成绩时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次却不知怎的,手心一直兹兹地冒着汗,一刻都没停过。各班混战,嘈杂声不绝于耳,整个楼前持续沸腾,米玉好不容易挤到前排,一眼就看到了榜单最后的两个名字。

    这会儿听的清的耳边都是关于这俩货的,米玉啧了一声,心说人考正数的都没你们这俩倒数的风光,还真是出息了!

    这时孙麦突然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大声问她,你怎么才来?快快快!边说边拉着她向外走,刚一挤出人群,米玉就用力甩开她的胳膊,抱怨道我还没看完呢!

    孙麦笑着说我都看完啦,第一!

    谁第一啊?

    班长大人第一!

    米玉哦着点点头,才回过神来,说他第一啊?也正常……那陆言呢?

    孙麦作出一副捶足顿胸之势,遗憾地摇了摇头,对着她比划了一个“七。”

    第七啊?

    米玉抬头向四周扫了扫,没看到陆言,估计班里更没有,这几天在家里也一直没见他出门,八成连今天返校也忘了。

    她说你看,就说他不是什么天才吧?终于跌下神坛喽!本来这学期来的就晚,上课又不好好听讲,能考的好才怪呢!

    孙麦拽拽她的袖子,小声道,玉哥…人家考的再不好也是年级第七……

    米玉白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忙问道,那我呢!我呢我呢?

    孙麦立刻抽回胳膊,不好意思地缕了缕自己的头发,眼神躲躲闪闪地咳了咳。

    “说呀!急死了!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孙麦突然欸了一声,笑着说:“玉哥你剪头发了啊?这小八字中分剪的不错呀,显的脑门特别亮!特别圆润!特别聪明……”

    话没说完,就见米玉眼神冒火地瞪着她,没瞪两秒扭头就走,边走边说,没事!我自己去看!我还不信我又退步了!

    孙麦一把拉住她,笑嘻嘻道,不然先听听我的吧?好嘛好嘛?

    米玉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孙麦嘿嘿地看着她,扭扭捏捏道,人家进步了六十多名,考了二百八十三嘛。

    米玉咦了一声,瞧着恶心吧啦的孙麦,没好气道,那我呢?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伤心啊……”孙麦作悲伤状。

    米玉闻言脸一沉,整个人顿时跌倒了谷底。

    岂料孙麦突然大笑起来,叉腰指着她,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进步了一百二十多名,考了二百三十三!”

    ……

    米玉对着孙麦一顿猛捶,两个人正嘻嘻哈哈的闹着,她却猛地想起什么,一个人扭头就往楼上跑。

    就在楼道里,遇到了江珩。

    她上楼,他下楼。她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朝上跑,他一把捞住她的手腕。

    米玉嗷地叫了一声,头一抬,看见他,心跳咚的一下,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只兴奋地晃着胳膊,连带着他的手腕也摇啊摇的,她呀了一声,大笑着说,正找你呢!你知不知道我考了多少名?二百三十三呢!我进步了!进步了一百多名!

    他说嗯,我知道。却是非常平静,平静的米玉有点失望。

    他一直望着她,微微俯着身,她费解,却哪知,此刻的他,全然沉浸在了她那双快活无比的眸子里。

    米玉下意识掏出小爪子,叨了叨额前乱糟糟的刘海,不好意思道,别看啦!很丑是不是?都怪那个托尼呀,我跟你说,他准是把我当小白鼠——

    “挺好看。”

    江珩忽然开口,只说了三个字,然后情不自禁地抬了手,帮她理顺了刚刚被她挠乱的几根头发……

    米玉呆。整个人像定住了原地,江珩清咳一声,收了手,四下无人的楼道里,那一声喑哑的嗓无比清晰地环绕在她的耳际。她尴尬地咳了咳,巨大无比的噪音,突兀地打断了方才片刻的不对劲。

    她说我…我要回班了!

    他说好,侧身让了路。她向上一级,他向下一级,只有脚步声起落的四周,连呼吸的节律都无比清晰,直到她完全迈上台阶,他在下面轻轻喊了她一声,她的名字。

    米玉回头看他。

    江珩眼神坚定地看着她,说,恭喜你,继续加油。

    米玉嘿嘿一笑,说你也是!又想了想,遗憾道——“可是我还是没有考进年级前二百呢。”

    “没关系。”他说,这次换成他仰视,她俯视,不知是否出于她的幻觉,俯视中的他,眼神格外的温暖与柔软。

    他说,你进步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在我心里,你已经合格了。然后微微一笑,又说,学习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只要持之以恒,早晚有实现目标的那一天,你的目标,远远不是前二百名,放心,我们还有时间。

    他说“我们”的时候,语气一顿,却更加坚定。

    米玉点了点头,望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的他的声音,似乎拥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令她的身体热血沸腾的同时,又多了一份心安。

    江珩来到办公室,胡椒喊他来取寒假作业。

    办公室里好不热闹,江珩打完报告,刚一推开门,就听八班班主任“啊”的一嗓子,跟着惊堂棍“啪”的一声狠狠拍在桌上,周围老师直劝,八班班主任气的脸色铁青,棍子指着墙根处站的笔直的一少年,大发雷霆道——“有你这么当班长的!出息了你!啊?考试都敢逃,八班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跟俞沉比!你还要跟谁比!你可真给我丢人!”

    程希丧着脑袋也不说话,任打任骂的,毫无怨言。老班骂累了,咚咚地喝了一大缸子热茶,茶缸子往桌上一推,指着脚边那一箱子寒假作业没好气道——“赶紧拿了赶紧走,给我告诉那帮废物点心,这是寒假作业啊,爱写写不爱写都给我当厕纸扔了!一群废物……”

    八班这次成绩年纪垫底,班主任气得差点爆血管,其他老师也都不敢多劝…程希挨完骂,抱着一箱子寒假作业往外走,没走两步又被老班喊住。

    “那个什么、你把寒假作业给我送到那小兔崽子家里去,电话打打也打不通!弃考还带玩失踪的,你给我问问他学还上不上,啊,不上趁早滚蛋!”

    程希看了迎面来的江珩一眼,苦笑一声,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江珩来到胡椒面前,胡椒笑开了花似的,也不顾对面大爷刚生完气,就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一个劲的夸着她们班的大尖子,江珩低着头紧忙说我来领寒假作业,胡椒才笑眯眯的指了指,直说辛苦了。

    江珩码好作业,忽然看见了胡椒桌子上的期末试卷,他问,能不能让他看一遍。

    胡娇忙说,看吧看吧,刚登完成绩,还没来得及还给各科老师呢!说着递给他,又对其他老师笑道,瞧瞧咱们年级第一,这学习劲头,真可是没人比的了!又说,班长呀……你的卷子我看了,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如果上了高三还能保持住这个劲头,咱们张校可说了,清北指日可望!

    江珩紧紧盯着眼前的那张试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以至于胡椒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到。

    陆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蜷缩在日光浮动的午后,手中握着一册《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在并不灼人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身子披了一层舒舒服服的法兰绒盖毯。

    周阿姨问他要不要喝水,他看的认真,并未注意到眼前,只是鼻尖忽而嗅得几许菊香,他侧过身,见阿姨微笑着看他,托盘上的菊花茶飘出的淡淡香味,此刻正消融在眼前温热袅袅的水气里。

    推门声传来,是江珩。

    周阿姨笑开了眼纹。

    江珩对阿姨打了招呼。

    “您别忙,我这就走。”

    周阿姨会意的点了点头,收起茶具,便回了屋中。

    陆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掀开盖毯,晃了晃两条窩得发麻的腿,烟灰色的水貂绒睡裤柔柔软软,雪白的脚丫□□着,露出毯子的一瞬间,便跐溜一声钻进了脚下毛茸茸的兔耳拖鞋里。

    少了一只耳朵的兔耳拖鞋,可爱中又带着一点滑稽。

    “狗崽子啃的。”陆言轻轻摆了摆大腿。他斜眼看他,漫不经心地打量,感觉这人气色不是很好。

    江珩严肃的站在他面前。

    “为什么?”他问。

    陆言挑了挑眉。

    “为什么数学试卷空了两道大题?”

    陆言扑哧一笑,真是,他还当是什么事儿呢!

    “这个呀……因为,空一道题怕你追不上我。”

    他肆意笑着,姹紫嫣红般。

    江珩却拧紧了眉。

    他深深地看着他,依然是肆无忌惮的张狂的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怎样都无所谓。

    就这样,显得自己像是一个斤斤计较的笨蛋,一个洋相百出的小丑。他呼出一口白雾,转身就走。

    陆言却欸了一声。

    他转过身。

    那少年却眯起眼睛,唇角弯着,促狭地摸了摸鼻尖。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少年注视着那只忽然探进来的脑袋,毛茸茸的发被灿烂的阳光打成暧昧的金黄。

    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对他说,就当…是送你的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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