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回来了。”江珩规规矩矩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桌沿,一只手静静的垂在裤线处。

    他的目光坚定而毫无畏惧的注视着她的母亲,看着她进门,摘下挎包,换了拖鞋,去卫生间洗手挽头发,除了水龙头流出的哗哗水声以及动作时带动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整个家里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何慧整理完毕,一声不吭的走到餐桌旁,她甚至看都没有去看那张成绩单,张口便是冰凉嘲讽的语气,“不用看了,我已经知道了。”

    江珩笔直地垂立在她身边,静静地等待母亲的训话。

    “我打电话问过胡老师了,”她轻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考第二名,说说吧,原因。”

    江珩微微低着脑袋,面容平静的说道:“对不起,可能是最近有些累,我下次不会了。”

    “你累?是你累还是我累?”何慧像是被这个字触碰了某根神经,忽然歇斯底里起来,她痛苦的伏在了桌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省吃俭用供你读书,这么多年来我付出了多少!我有说过一个累字吗?你跟妈妈说你累?你到底是学习累还是撒谎累!”

    江珩沉默的起伏着胸腔,何慧继续说:“我从你一年级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在这个小县城里,只有考上状元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如果不是第一名,那第二名和最后一名又有什么区别呢……阿珩,妈妈最近一直觉得你有心事,没有把百分百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妈?”

    何慧抬起头,眼睛通红地望着他。江珩愣了愣,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没有。”

    何慧眼角的皱纹瞬间被泪水泅湿,她哽咽道:“没想到你也会欺骗妈妈了,你居然也会像那个人一样欺骗妈妈了,你——”

    “妈!”江珩突然打断了她,目光滚烫温热的注视着她的母亲,喉咙剧烈翻滚着:“我不会骗您的,永远不会。您相信我,好吗?”

    何慧转身,走到茶几前,从下面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她冷冷的将信封往桌上一扔,对他说:“你自己看。”

    江珩静静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精致的蓝色卡片。翻开卡片,正中封印着一只美丽而独特的蝴蝶标本,散发着金光闪闪的光芒,标本左下角写着一行秀字的小楷——送给无与伦比的你。

    未等他自己开口,何慧便主动问道——“我在你书包里发现的,你告诉妈妈,你谈恋爱了,是吗?”

    “我没有。”江珩把卡片丢掉一边,忽然抬起头——“您又翻我书包了?”

    “我如果不翻怎么会知道你早恋!”

    何慧失去理智般朝他大声嚷道——“阿珩,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才高一,你就把心思放到了情情爱爱上,今天后退一名,明天就是十名,不用等到高考,你就没有希望了啊!你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你告诉妈妈,你告诉妈妈啊!”

    江珩皱着眉头认真的说:“妈,您可不可以不要用您的想象来臆想我的生活,我说了我没有,我不会骗您。至于这张卡片,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我书包里,但我希望,下一次,您不要再擅自打开我的书包了。”

    何慧失声笑道:“好好好,这就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好儿子,这就是曾经说过长大以后,会好好孝敬妈妈的好儿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她说着,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坐回了沙发上,红肿的眼满是恨意,却不知此刻,到底是恨了谁——“从今天开始,放学以后你哪里也不许去,吴老师家里也不可以。”

    江珩疲惫地笑了笑,转身去了阳台。

    “今天惹您生气了,我去罚跪。”

    ……

    这一晚,整个大院儿上空回荡着米玉鬼哭狼嚎的惨叫。

    转天,她睁着两颗核桃似的大眼来到学校,给孙麦吓了一大跳。

    孙麦虽然很想笑,但还是强忍着安慰米玉:“没关系玉哥,模考不重要,期末考试才重要呢,只要期末考好了就没事哈。”

    米玉受了鼓舞,结果刚一抬头,就撞上迎面走来的陆言,陆言刚从办公室被各科老师连番轰炸回来,满脸写满了三个大字——烦死了。

    一看到米玉,转眼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弯腰捶背,花枝乱颤,连带着周围同学一起看向米玉,大家强忍着一早上的笑意全都憋不住了。

    米玉想起有一年冬天,地面刚刚下过雨雪,她坐着公交慢悠悠的去书店,忽然一个壮汉踉跄着上了车,由于鞋面太滑,车里又有许多乘客来回踩踏留下的雪水,整个地面湿湿滑滑的,那个壮汉刚刚迈上台阶,便一个不稳栽倒在地,只听砰的一声,两个膝盖重重的扑在地面上,给所有乘客吓了一大跳。

    当时,所有人出于礼貌全都鸦雀无声的把头别了过去,只有米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身狼狈的壮汉,半响,哈了一声大笑出来。

    壮汉的脸红了,司机和乘客的脸却都黑了……米玉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众人面前摔成狗吃屎的壮汉,不过她的脸皮较厚,根本没红,只是狠狠的瞪了陆言一眼。

    米玉最近和程希见了面,谁也不搭理谁。放了学,程希骑上车便扬长而去,米玉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晃荡到车站,忽然发现江珩也在等车。

    他挺拔的站立在公交车站旁,微微侧着头,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上车的时候,却是走在人群的后面,慢慢的抬起了脚,米玉嘿了一声从后背拍了他一下,眨眨眼调侃道——“怎么上车还慢吞吞的?腿瘸啦?”

    江珩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米玉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令她的心砰砰跳了两下。

    米玉晃晃悠悠的扶着吊环走到了车厢后,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江珩走到后门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身倚在了门侧。

    米玉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身边,其他的地方一个空位置都没有了。

    她喊了一声,伸手向自己身边点了点:“坐这儿呀!”

    江珩依然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米玉撇了撇嘴,哼道,爱坐不坐!

    下了车,米玉三两步的冲在了前面,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她回头望着江珩,看他偏离了回家的方向,径自去了大院儿北边的篮球场。

    米玉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把重包往上提了提,一遛小跑追了上去。

    六月的傍晚时常会下起一阵绵绵的碎雨,淋湿了路人,被拂面而来的暖风吹过,也只是留下一身潮气。

    米玉把手面伸到空中挥来挥去,没意思的说:“这雨下的就跟老天爷打了个喷嚏似的,这么会就没了。”

    江珩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哪里跟着你了!篮球场你家开的啊!我散步呢!”

    江珩看着她,恍惚的眼神,半响,心事重重的别过头,继续围着球场踱步。

    他的步子很慢。不一会儿,米玉就走在了他的前面,忽然,她转个身,倒着走了起来。

    江珩皱了皱眉说:“小心摔跤。”

    “摔不到的。”米玉笑嘻嘻的甩着头,她的发梢微微湿润了,脸蛋却是红红的,她顿了顿,说:“对了对了,你知道吗?就那个姓陆的,他之所以能考第一名,那是因为他在他家的时候有个家庭教师,把高三的知识都已经讲完了!高三诶!我听我妈说了,咱们小县城的师资水平比不上大城市,帝都的教育水平是全国最好的!”

    米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珩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看咱们和他压根就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况且他又不在咱们这里参加高考,他是要回帝都的!所以啊,根本不用理他,他压根不算数的!这么一看,阿珩,其实你还是第一诶!”

    江珩停下脚步,沉默的凝望着她,米玉此刻的表情神采奕奕,散发着活力四射的光芒,即便……她那两颗还未消肿的核桃依然鲜明。

    江珩问:“你挨打了?”

    米玉撇了撇嘴,死鸭子嘴硬道:“没有!我昨晚看小说哭的!”

    江珩低下了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她,嘱咐道——“好好看。”

    米玉震惊了,这本笔记涵盖了高一数学上半学期到下半学期的所有知识点,还有许多易错习题,程度从简单到复杂,每一道题都有十分详细的讲解,而众所周知,数学正是班长大人的强项,是不需要做这些无用功的。

    “我看了你的成绩,其他的都一般,只有数学……很差。以前还能勉强考个七八十,现在连及格线都到不了了。”

    米玉嘟着嘴:“那上学期数学还没那么难呢。”

    “不难的时候你都没打好基础,上了高二高三以后越来越难,你难道想考的一次比一次差吗?”

    江珩看着她委屈巴巴的眼神,想到最近发生的很多事,微微叹了口气——“你的基础需要重新巩固,不然上了高二,会越学越糊涂,我最近……大概不会再去吴奶奶家自习了,你好好复习这本笔记,有不明白的,可以来学校问我。”

    米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轻轻啊了一声,淡粉的唇瓣张成了一个椭圆:“你说你不来吴老师家了?为什么啊?”

    “米玉,”江珩轻轻喊了她的名字。

    此时的篮球场,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小孩饭后出来玩耍,他们笑着闹着,把手里的篮球咚咚地拍打在水泥地面上,夏日经久不衰的蝉鸣萦绕在耳边,淹没了谁的心跳。

    米玉眨眨眼:“干嘛?”

    江珩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说呀!”

    江珩顿了顿,慢悠悠地向前走着:“等你……下次靠近年级前200再说吧。”

    米玉气的哼了一声,抬脚追了上去:“那你干脆直接说等我死了好了!”

    江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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