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车行驶非常平稳, 到陈家接近一小时的时间。
沈于淮没跟陈其昭说话，偶尔稍稍往旁看的时候，对方正侧着闭目休息。
安静像是无声的安眠曲，陈其昭闭着眼睛, 几天没有的困倦感一时涌了上来。
闭着眼睛的时候, 车厢内的薄荷香味似乎重了几分, 看不到沈于淮的人，仍然能感觉到对方离自己不到半米的距离。
只是困归困, 他没法入眠。
这时候红灯停了, 陈其昭微微睁开眼, 发现旁边的人正在看他。
沈于淮道：“困的话睡一觉，等到地方我叫你。”
陈其昭听到他这句话, 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卸掉了什么，空落落的感觉。
他正想着下句话，沈于淮却空出一只手, 将陈其昭放在一旁的手握住。
沈于淮的手掌宽大, 握住的时候就是紧紧包裹着，他的拇指一下接一下地摩挲着陈其昭的指背, “睡吧, 我开慢点。”
陈其昭看着人, 波澜不惊的眼底似乎想着什么。
他微微垂目, 盯着男人那只搭在他手背上的手。
擦过手背的指腹力度轻微，明明只是被他牵着手, 他却觉得沈于淮身上的气息似乎顺着两人接触的手蔓延过来，一点点将他包裹。
陈其昭漫无目的地想着。
他们现在像是在交往吗？
正常的情侣交往会是怎样的……？
想着想着, 他的注意力停在了沈于淮的手上, 没再继续思考。
随着指腹一下接一下的摩挲, 他的呼吸似乎也随之放缓下来。
车进市区的时候，沈于淮注意到身边的人的眼睛没再乱动。
等到了陈家别墅外的时候，他没急于开到陈家门口，而是停在别墅区里的道路临时停车位上，悄无声息地熄了火。
沈于淮没叫醒陈其昭，而是静静在旁边看着他。
指腹下是对方细腻的皮肤，他垂着眼，视线停在陈其昭的手上。
陈其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见黑。
车停得不远，透过挡风镜就能看到前方的别墅。
陈其昭稍稍回过神，注意到手背上的触感，偏头时见到驾驶座的男人。
男人拿着手机似乎在看消息，眼镜底下眼睛半敛着，神色未曾变化。
只是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搭在原来的地方，指腹时不时摩挲几下。
似乎注意到陈其昭的目光，沈于淮偏头：“醒了？”
“嗯。”陈其昭低头看着手，“怎么不叫我？”
沈于淮：“也到没多久。”
睡了一觉，陈其昭的精神好了很多。
沈于淮开门下车，陈其昭也跟着下车。
沈于淮道：“周日要回校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这两天都在市区。”
“嗯。”陈其昭：“那我先进去了。”
沈于淮应了声好。
往家里走的路上，陈其昭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想到刚刚睡醒时的情况，敛了敛眸，眸光柔和了下来。
按照正常路程的来算，沈于淮停在这个地方应该超过半小时了。
别墅外的车道十分安静，直至那个身影拐进别墅里，沈于淮才收回视线，拉开车门进去。他微微抬眼，后视镜内的后座，微开的袋口已有一个面包掉了出来，车内仿佛还留着另一个人气息。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仪表盘上震动的手机移动着，沈于淮回过神，看到上边的名字马上接通了电话。
“没在实验室？”沈雪岚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过来。
沈于淮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没，你直接说。”
办公室内，沈雪岚听到沈于淮的声音停顿了一会，紧接着继续道：“林氏医疗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也多亏这样我拿到了林氏医疗与京城郊外那几个机构交易的线索，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沈于淮皱眉：“继续说。”
“你知道国内药品管控严格，药品生产必须有备案批号，有资格申请到批号的产业基本上都能查到。林氏跟京城那边的合作大概是八年前开始的，那时候国内的管控没现在严格，林氏医疗申请了特效药的批号后开始投入研制生产。”沈雪岚语气严肃地继续往下道：“而我动用集团内的搜索引擎去查该批号的生产详情，发现这里面的信息对不上，药品的流向渠道也很可疑。”
沈于淮问道：“渠道的流向是怎样的？”
“林氏跟京城机构那边合作生产的这批东西挂名是在林氏上，而这些‘药品’的流向是全国各地，更有意思的地方是这些东西的收购方有私人医院，而有部分私人医院宣告破产了。”沈雪岚敲了敲桌面，“前不久与林氏医疗有合作的孙家因为运输渠道查出违禁品而被立案调查。”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得不破产。”沈于淮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问题点：“林氏医疗利用合法化的运输途经来输送这些药物，让药物进入合适的‘医院或机构’手里，再想办法处理掉这些机构，之后这些药物的走向，就成了谜团。”
顾正嵩的人跟林士忠合作生产‘药品’，挂名在林士忠那，利用林氏医疗的渠道跟人脉，把这些‘药品’流向全国各地，最后由各地的私人医院或诊所购买接收，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他们私底下非法交易的勾搭。而且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些非法走私的药品很有可能是某些具备成瘾性的神经性药品，是为国内严令禁止的东西。
京城那边的机构是顾正嵩手底下的产业，沈于淮去京城后特意确认了这一件事，当时那郊区的地方除了药品还有食品。这条产业线很可怕，或者他们查到的林氏医疗只是顾正嵩贪婪野心的其中一环。
沈于淮迟疑了片刻：“能找到这些药品吗？”
沈雪岚：“这有点难，这种特效药已经在去年年初停产了。”
“顾叔不碰这些吧？”沈于淮问。
“你想什么呢？顾叔为人正直，顾家还有其他产业。这些东西恐怕是顾正嵩背地里搞的东西，先前我似乎听爸跟顾叔讨论过顾正嵩的资金来源不透明。”沈雪岚道：“从目前的证据上看，我们手上这些证据并不够让警方直接抓住顾正嵩，因为这些都是林氏医疗的所作所为，尽全力的话能端掉的只有林氏。以顾正嵩的本事，很有可能把林氏推出去当替死鬼，就如林氏推掉孙家那样。”
“不好做，动林氏就等于打草惊蛇，顾正嵩会先行处理掉这些。”
“告诉陈家了吗？”沈于淮问。
“刚跟你说，一会就去告诉陈家。”沈雪岚叹了口气：“不过陈家最近也遇到了一些问题，陈时明未必有时间继续管这件事。”
沈于淮知道最近陈家也遇到了大问题，可在陈家遇到的同时，林氏那边的动作也不小。
很显然林家冲着陈家那边应该安排了不少事情，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林家受到有关部门调查这件事似乎拖住了某些人的脚步，最近来他身边跟踪的人少了一些，而之前在生日宴现场布局的人动作也缓了下来。
现在其实非常有利他们，顾正嵩未必发现他们的查证的进度，在没有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他们只要收集到证据就能先发制人。
差一个最直接的证据，能直指顾正嵩的证据。
“你把文件资料发给我。”沈于淮道。
沈雪岚应了声好。
沈于淮挂断了电话，眸光微微停在手机上。
沈雪岚的速度很快，说完没多久，他的手机就收到了那边发来的一份电子文档。沈于淮将电子文档下载之后，点开了陈其昭的聊天框。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从学校里打人那件事到生日宴，还有上次凌晨陈其昭打来的那通电话。
陈其昭知道的事情可能很多，不然也不会次次都出现在这些场合……沈雪岚告诉陈时明的事，估计也会到陈其昭那边。
沈于淮没有犹豫，把文档发了过去。
只是发完之后，他拨通了手机里的一个电话号码。
很快，手机另一边就响起了男人温润的声音。
“你好，谢医生。”
沈于淮开口道：“有点事情想咨询您，您明天上午有空吗？”
陈家别墅外，陈时明的车拐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一辆车离开。
他看着远处的车辆有点眼熟，下车之后询问了门口的佣人。
佣人开口道：“可能是沈先生，二少刚回来没多久，是沈先生送他回来的。”
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张雅芝似乎在厨房那边，陈其昭没在，估计回自己房间了。
没过多久，陈建鸿的车也拐了进来。陈时明的视线微微停在入门的陈建鸿身上，后者将公文包递给了管家，不苟言笑的面孔没有变化，只是看人的时候，视线在客厅里停了一瞬。
父子两人默契地看了一眼，陈建鸿主动开口：“你妈呢？”
“在厨房忙。”陈时明说完又道：“其昭上楼了。”
陈建鸿点点头，跟身边的管家道：“安排晚饭吧，让人去叫二少下来吃饭。”
管家习以为常，陈家人时常加班，换在以前，一顿饭总能分成两顿吃。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先生跟大少即便平时加班，在周五的时候都是尽量准时下班，一家人吃饭的时间也是多了起来。
去厨房说一声后，管家很快上了二楼。
在二少的房门前敲了好几声后，后者才开了门。
“怎么？”陈其昭看着他。
管家：“二少，先生跟大少已经到家，可以准备用餐了。”
陈其昭微微一顿，“我一会下去。”
下楼的时候，厨房里陆续往外端菜，陈其昭扫了眼餐厅，转身进厨房的时候看见张雅芝还在跟厨房师傅说着话，似乎是在问那一大锅的汤的煲汤要点。
陈其昭听了两句没再听，从冰箱里拿出罐啤酒，开了口。
张雅芝还在跟师傅打听事，忽然听到哐当的一声，立刻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冰箱前的陈其昭，以及掉在地面正往外流水的啤酒罐。
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陈其昭似乎才回过神，弯腰把啤酒罐捡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说了一句：“没拿稳。”
张雅芝的视线停在他身上，“这么不小心，身上湿了没，去换件衣服。”
陈其昭应了声没，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罐，很快就去餐厅了。
张雅芝的目光停在他的背影上，直至旁边的厨房师傅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夫人，大概就这样，配料我晚点整理给你。”大厨说道。
张雅芝：“麻烦您了。”
她看着那锅鸡汤，情绪却没有原先那么高。
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比较安静。
这段时间陈氏爆发了不少问题，陈建鸿跟陈时明已经好几天不着家了。这次吃饭难得没有提及工作上的事情，陈建鸿则是问了几句家里的事，目光时不时落在陈其昭身上。
陈其昭没有说话，只是把面前张雅芝端的鸡汤喝完了，饭没扒几口。
张雅芝愣了下：“这就吃完了？”
陈建鸿的视线停在陈其昭的碗处，“只吃这么点？”
“你们吃，我还有事。”
陈其昭应了声，很快就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之后，陈其昭去浴室换了件衣服，从浴室出来之后才去处理堆积的消息。他先是去处理邮件内的消息，把小周跟徐特助那边发来的文件下载整理。陈时明的动作很快，陈氏内部的事情交给他之后，即便有林氏发难这种突发情况出来，他也能第一时间安排好所有工作，井然有序地挖掘林氏违法犯罪的证据。
林士忠做的那些勾当藏得虽然深，可有些事情一经暴露，他以为的棋子就会成为他的潜在对手。林氏被工商局调查这件事只是开场，林氏想耗时间把陈氏拖入危机，前提得是自己先不要进入危机。
林士忠以为他在对陈氏发难，可重头戏还在后头。
陈其昭关掉了邮件，看vx的时候才注意到2个小时前沈于淮给他发消息，注意到了那个附件文档。
他停了下，将文档下载。
沈于淮查的这一条线，几乎是顺着最开始的香薰，一点点挖掘出香薰源头的真相。从s市的特殊化合物提取机构，到京城那边合作的机构工厂，到林氏医疗以及顾正嵩之间的非法交易。
能查这么快，应该是有沈家的手笔在内。
[-沈于淮：目前查的所有事情大概这样，林氏跟顾正嵩有关系的可能性95，只是直接证据没办法查到。]
[-沈于淮：顾正嵩太谨慎了，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没那么简单。]
陈其昭看完了文档，也看到了沈于淮在底下的留言。
他停了许久，最后在聊天框里打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谢刚发出去，沈于淮那边就回复了。
对方似乎在等他的回复。
[-沈于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沈于淮：有事的时候，你也别瞒我，好吗？]
陈其昭看到回复的时候稍稍一滞，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他才回复沈于淮。
[-昭：嗯。]
[-沈于淮：不骗我？]
看到这句话，陈其昭仿佛能描绘出对方说这句话的神情。
沈于淮的眼睛会看着他。
[-昭：嗯，下次不骗了。]
陈其昭低着头，胸腔里似乎蔓延出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说不出的感觉就这么冒出来。
猝不及防、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雀跃。
他恶劣地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不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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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的餐桌上无非就是工作学习以及日常的事，陈其昭以往吃饭的时候也很少说话，但是菜也吃了不少，像今天这么少的食量，就连陈建鸿跟陈时明都注意到问题。
“我跟老张说，前段时间在家都没怎么吃饭。”张雅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人也瘦了很多，本想今天他回家来吃饭，让他多吃一点……怎么就喝了点汤。”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看到了很多，陈其昭不像以前那么叛逆，可至少前段时间还会跟陈时明拌嘴，而现在人却变得内敛安静了很多。张雅芝也没了胃口，有些担心地继续道：“在客厅陪我看电视那会，我也总觉他在走神，就有时候我说话的时候，他没应我，像是在想什么事。”
“我让他有事告诉我，可那孩子一直说没事。”
陈建鸿跟陈时明沉默了片刻，张雅芝的语气里的担忧却掩盖不住，完全坐不下来，“老张，厨房的鸡汤先留着，晚点给二少送一点过去。”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去打电话问问李医生。”
张雅芝说完离席，饭桌上只剩下陈家父子。
陈建鸿：“他最近有说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陈时明的心稍稍一沉，想到的是这段时间陈其昭的冷漠与动向。下午他让助理把陈其昭去公司要的资料全发了过来，发现陈其昭要的那部分资料是近半月来陈氏内部问题报告文件，那部分文件里主要内容是林氏引发的漏洞问题。
自从陈时明开始调查陈氏内部漏洞问题之后，能拔除的钉子他也全部拔除，剩下的都是一些没有证据且错综复杂的漏洞，动是能动，可问题也就来了，名单再全也可能有漏掉的人或事，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下去做这件事，很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所以在最开始林士忠还没动作的时候，他就跟陈其昭商量好一个请君入瓮的计划。
林士忠接二连三失败，眼看着局势即将前功尽弃，很有可能就会采取进一步动作，所以他给卧底在集团的陈立尧等人一些假消息，假造时机成熟，迫使对方进一步行动。仅有林士忠主动出击，他才能算无遗漏地把陈氏里藏的所有钉子全部找出来，并且找到林士忠这些年利用陈氏胡作非为的证据。
陈氏有所损失在所难免，可这是最好的方式能让陈氏彻底脱离现在受制于人的局面，并且将幕后推手林士忠抓住。
现在林氏那边确实也对陈家动手了，这段时间引发的数多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恶意针对。
他搜寻证据的进度也在逐步推进，目前已经掌控了一部分证据。
只是这是他最开始的计划，他现在觉得陈其昭真正的计划不止这些。
陈时明：“我上楼去看看。”
饭桌上只剩下陈建鸿一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陈建鸿看着陈其昭的位置，脑海里浮现的是幼小时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到后来只有他腿高的小男孩。年幼的陈其昭活泼开朗，聪明伶俐，不像大儿子陈时明那样自幼喜欢板着张脸，陈其昭活得像是个开心快乐的小孩。
但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那个年幼会跟在他身后喊爸爸的小孩，突然就长成了另一副模样，像是进入了所谓的青春期，浑身长满了刺儿，他的话只会变成孩子眼里的说教，吵架与不欢而散似乎成了这个家的日常。
陈建鸿说不出那种感觉，他厌恶不了自己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是在外人面前一无是处的草包，哪怕这孩子在他大哥的对比下平平无奇，可在他眼里这孩子终归是他孩子，他只希望这孩子能有自己能力，能在人生这条长途里独立自主，希望他的严厉能给孩子带来一定的成长。
早几年，父子两人全是吵架，饭桌上不欢而散。
近两年，孩子自成年之后褪去了一部分稚嫩，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
陈氏内部暴露的问题，林氏的刻意针对……这些事情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最小的儿子在他们面前褪出稚嫩的外表，成熟而又理智地抛出一些前所未闻的证据线索，终于这件事越来越大，庞大而诡异的阴谋出现在他的面前。
陈其昭成熟了，陈建鸿却看不透他了。
他不知道陈其昭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问题，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些东西？
他的孩子隐藏了多久，隐忍了多久，知道多少事情，遭遇多少危险，过往的所有时间岁月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而这些全然是一个未知数。
管家在旁边等了许久，“先生，剩下的东西收走吗？”
陈建鸿回过神，忽然开口道：“老张，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吗？”
管家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了，收走吧。”陈建鸿站了起来，吩咐道：“一会送杯茶到书房。”
管家却道：“二少不喜欢您喝茶。”
陈建鸿身形停了下，“那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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