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三王又做了梦。

    依然看不清梦里人的模样。

    一处辽阔的地方,一个人正看着手中的信,风飒飒地刮过,掀起他深色的衣摆,他似是沉浸其中,没发觉后面有人走近。

    那是个红色的身影,似是身着嫁衣,站在他身侧也朝他手里的信看去,他的视线突然就变成了她的,信上的字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的嘴巴突然不受控制,一字一字的念道:“……千万,别告诉她……母亲……殁了——”

    “娘——”

    一道嘶哑扭曲的喊叫声响起,那红色身影突然倒了下去。

    他扔了手里的信,不顾一切地去接她。

    可那片红色突然扭曲,化作了一团空气消散而去。

    心口割裂一般的疼,他茫然低头看去,只见那里早已破了个大洞,激烈的风声陡然凄厉,仿佛厉鬼咆哮着从中穿过——

    “嗬!”

    明玺猛然睁开眼睛,窗外已经亮起蒙昧的光,一束束透进房间,落在窗边,也落在他的身上,可这点光芒驱不散那似乎从梦里遗留在他心上的闷痛。

    他忍不住抚上心口,心脏剧烈的跳动,像是失了控制。

    用过早饭,明玺换了身外出的衣裳,正打算出门时,宫里来人了,说是娴妃有请。

    明玺这才想起昨天的事,为了避开见唐家的女人,他随手抓了个人,那位元家姑娘……

    她总是离自己老远,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虽看起来极守规矩,实则不过疏远,不愿搭理他罢了。

    明玺冷笑,难道他想搭理她不成。

    进宫后,果然娴妃问起昨天的事,他正要解释那姑娘不过是被他利用了一把,谁知娴妃就道:“阿细,我不管你是真厌女还是假厌女,也不管你对诚意侯府上的那位表姑娘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们家三房的长女,你都是必娶的。”

    明玺皱眉:“什么真厌女假厌女?什么真情假意?母妃您在说什么?”

    娴妃把曹氏那番话说了:“一个来投靠的孤女,不仅不感激人家的收留和照顾,竟还想踩在人家的头上攀高枝,想必当初找你帮忙就是有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你,你倒好,便是天仙也有,你偏就记得这个,还为了她不去答应了母妃的相看。”

    娴妃说着就语重心长道:“阿细,你听娘的,这世上,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这个女子心思狡诈,人品低劣,如何是你的良配?”

    明玺没说话,心里却在思量。

    明明是他利用元家姑娘避开了母妃安排的相亲,怎么在母妃口中,是她特意去那里等自己的?而且当初在三王府外的求助也是有意的?

    她是这样的人?

    他直觉有些不信,可如果不是,她当初怎么就找上了自己,昨天怎么就恰好在紫竹林那里碰见了她?

    可如果她真是有意为之,那么为何每次见面又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甚至态度不冷不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他忍不住拿手撑住额头,陷入了自己的思量中。

    却不知道娴妃在一旁看着他如此“烦恼”,更加断定那孤女的不简单,竟让自己这个宣称厌女的儿子为她起了烦恼。

    娴妃眼里闪过冷色,他虽是盼着儿子早些成亲生子,可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进来,尤其还是个没了爹妈的孤女,听说那姑娘命格也差,到诚意侯府上的第一天就引得府上莫名起了火灾,这样的灾星,如何能放在她儿子身边。

    一时,母子两各有思量,偏偏想的都是同一个人。

    但男人一向比女人果断,明玺虽有些想不通,但并不为此烦恼,他懒得再听娴妃的唠叨,站起来道:“母妃,若无其他的事儿臣就先走了,外面还有些事要忙。”

    娴妃忙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去见唐三姑娘?”

    “儿臣什么时候说了要去见唐三姑娘?”

    娴妃沉下脸:“阿细,你要明白,这些年母妃一直纵容你也是希望你能自己愿意成亲,找到你自己满意的姑娘,可若你一直不理解母妃的良苦用心,到时候直接找你父皇下旨赐婚,你便再没了推三阻四的权利。”

    明玺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儿臣自然感激母妃尽心竭力的筹谋,但也请您别因此便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本质。您不如等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这位唐三姑娘当真好吗?还有您喜爱的那位太子侧妃真的值得信任吗?母妃,三年前的事,您可别忘了。”

    娴妃一愣:“这,这和三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您要是觉得没什么关系,那便下旨赐婚吧,只是您能逼儿臣成亲,但逼不了儿臣把厌恶变成喜欢,更逼不了儿臣生不生孩子。”说罢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你!你个不孝子,你竟敢威胁我!”

    娴妃看着明玺头也不回的背影怒极,可他的话历历在目,也不敢当真违背儿子的意愿,硬为他娶妻,毕竟当年她逼迫明玺和宫女的事导致的结果还记忆尤深。

    如此一来,只能想办法让明玺尽快看到唐惠而的好。

    至于他说的三年前的事,她下意识避开了,毕竟,过去的就过去了,她该想的是活着的人。

    元清露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娴妃这里已经坏了,但在昨日见过唐婉而后,她也终于明白了三王突如其来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她与唐婉而的见面极为突兀,但在愣了一瞬后,十分冷静地行了一礼,口称:“元清露见过太子侧妃。”

    唐婉而尚在打量,眼前这个少女模样绝色,是少见的美人胚子,但唐家美人不少,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年纪尚小,礼仪娴熟,性情温柔,表面看起来倒并不像曹氏所说的心机深沉。

    听到她生疏的称呼,更确认曹氏在娴妃面前说的那些话并不实诚,毕竟若真是个善于攀附的,在她这个太子侧妃面前就算不明显谄媚,为表亲近,至少称呼上也该喊一声表姐才是。

    唐婉而有了自己的判断,再开口时,便透露出几分亲昵:“表妹快请起,咱们姐妹之间无须如此生分。”

    “多谢表姐。”元清露也顺势改了口,又从丹霞的手中捧过茶碗奉给她,对上唐婉而打量的目光,她不由羞涩一笑。

    唐婉而接过茶杯放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怜悯道:“早前府里便给我送了信,说远嫁洋洲的五姑姑家出了事,如今只剩了你一个,千辛万苦来了京城。按说作姐姐的,合该给你接风洗尘才是,然而不巧的是,家里那个着实太小了,离不了人,便一时没能见上表妹。”

    元清露安静坐在她身旁,闻言摇摇头:“表姐实在客气,自然是皇孙要紧。何况府里待我很好,也不必因为我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你这孩子,这样懂事,哪里是三婶说的那样,可惜倒让娴妃娘娘误会了你。”

    元清露惊讶:“表姐是什么意思?三夫人说了我什么?又与娴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

    唐婉而似乎比她还要惊讶:“今日趁着乾元寺法会,娴妃娘娘特意把三妹妹叫来,目的是为了与三王相看。谁知侍女却说三王被你给喊走了,三婶想必是生了气,便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什么你来乾元寺就是为了私下见三王、什么你命格不好,不仅克着了你家里,到侯府的第一天就给府里招了灾……”

    说着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似是呆住了,继续道:“你可不知,因为三王殿下在外有些传言,娴妃娘娘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可是操碎了心,这才千挑万选的看中了你三表姐,谁知临了竟出了意外,可把娴妃娘娘气了个好歹。”

    元清露眼睛红了,委屈道:“三舅母……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家里遭难是被匪徒给害得,侯府里发生火灾的事我也不知道,便是三王殿下,也当真是巧遇,我压根儿不知道三表姐要相亲,更不知三王会来,三舅母怎么能这么说呢……”

    说着便深深埋下头去,似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泪。

    唐婉而忙劝道:“表妹别哭,三婶儿也只是在气头上才说了两句,你可别当真,只是你和三王当真……”

    “我们什么都没有!”

    元清露似是气愤极了,说话又快又急:“不过是初进京时遇到三王,得之我不过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有些同情这才帮了个小忙罢了,今儿叫住我,也只是问我如今过得如何,我们不过说了两句话他就离开了,哪里……哪里有三舅母说的那些龌龊事!”

    “我就觉着三婶儿的话有些不可信,因此才来找你确认一番,原来都是误会而已。”

    唐婉而亲亲密密地搂着她,吩咐丫头打水来:“快别哭了,若是到时候有人见我从你这里出去,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元清露听话的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感激道:“表姐人这么好,才不会欺负我。”

    唐婉而忍不住笑了:“那到时候若真有人误会了,你可得去给我澄清。”

    元清露乖乖点头:“好。”

    唐婉而笑看她如此稚嫩的模样,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转而似是担忧又似是蛊惑一般:“不过今天这事,你还是要留个心眼,虽说侯府是你的靠山,但府里家大业大,你又是没个依靠的,还是要早为自己做打算。”

    元清露有些懵懂地看她:“表姐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有些东西能把握的,就一定要把握住,”

    见她一脸迷惑的模样,笑了笑,说得更直白些:“比如三王殿下,我瞧着他对你是有几分不同的,若你能得到他的青睐,便是有了最大的靠山,往后再无人敢轻易说你的闲话。”

    元清露困惑道:“可是表姐,你方才不是说三表姐正和三王殿下相看吗,那我怎么能……”

    “哎哟小笨蛋!”

    唐婉而拍了拍她的头:“你可别想歪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三王当哥哥看,遇到困难了就去找他帮帮忙,我们的小清露这样乖巧,是个男人都愿意帮你的,到时候你来我往,与三王熟了,他自然就愿意照应你了。”

    元清露似是被这番说辞打动,隐隐有些激动:“可以这样吗?”

    唐婉而脸上笑意加深,肯定的点头道:“你听表姐的就是,我怎么会害你呢。”

    “表姐,你对我真好!”元清露十分感动。

    一时两人亲密得如同亲姐妹一般,实际不过刚见面罢了。

    又说了些话,唐婉而亲自看着元清露净面,又邀请她一同回去,只是元清露拒绝了,说还要为家里的亡人祈福,唐婉而便说自己也会给元家添些香油钱,当真是面面俱到,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了。

    出了客房所在的院子,唐婉而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侍女采薇忙上前扶住她,小心问道:“主子,您不是一心想要撮合三小姐与三王殿下,怎的又要说动这位表姑娘?”

    唐婉而笑了笑:“与三王结亲的自然还是惠而,只是母亲说三婶儿最近蹦跶得厉害,尤其还在母亲面前猖獗起来,全忘了当初是我牵线的这门婚事。若不给她些颜色瞧瞧,我怕到时惠而还没嫁进三王府,三婶儿就不认我这个媒人了。”

    原来是要拿捏三房,所以撺掇表姑娘去接近三王,到时候三房有了敌人,自然会紧扒她家主子不放。

    采薇瞬间便懂了,又犹豫道:“那往后见了表姑娘……”

    唐婉而拿手搭起凉棚,便是阳光猛烈,她也依然往上看:“见着了客客气气就是,也不是没有两姐妹共侍一夫的,若她当真有那个运气得了三王的青睐,那也是我的助力不是。”

    “是,奴婢明白了。”

    采薇再次感受到了主子的手段,更是恭敬,腰一寸寸塌下去,愈发衬得唐婉而的背脊挺拔而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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