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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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梨初心里一直记挂着明霭的事儿。
虽说她不喜明霭是抱着目的来的她身边,可便是在鹤城那么多年,也从未见过有人剖心明志,剜心认主的。
方才那胸口皮肉外翻,白骨森森,一颗玲珑心在眼底跳动的情形萦绕在陆梨初的脑子里久久未能散去。
连带着用膳时都颇有些心不在焉。
宋渝舟几次想开口询问,可那话到了嘴边却又叫热茶给冲了下去。
早膳便在沉默里很快用完了。
“母亲。”宋渝舟起了身,迫使自己不去注意一旁的陆梨初,“我先去忙了。”
“去吧。”宋夫人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手底摩挲着李嬷嬷先前寻摸来的上等料子,“梨初,你过来,今儿给你裁件新衣裳。”
“宋伯母。”陆梨初凑到了宋夫人身旁,伸手接过那绯色的料子,“摸着可真软。”
宋渝舟见屋内的人似是并没有同自己再说话的意思,便退了出去,知鹤正装模作样地守在门外。
“小少爷,我替你去套马车。”见宋渝舟出来了,知鹤忙上前道。
“等等。”宋渝舟唤住了知鹤,“我同你一道去。”
“哎。”知鹤只当是宋渝舟吃了早膳想要走动走动,放慢了脚下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着朝着后院马棚去了。
“知鹤。”宋渝舟摩挲着左手拇指许久,才询问道,“昨儿晚上,吃食送给陆姑娘了。”
“送过去了。陆姑娘还请我帮着照料小狗崽呢。”知鹤点了点头,补充道,“昨儿我去的时候,陆姑娘正在院儿里扎秋千呢。”
“扎秋千?”宋渝舟手底动作些微一顿,他尚未同陆梨初院儿里的那两个丫鬟打过照面,但想来都是柔弱的姑娘家,扎秋千这种活怕是要做上许久。
“是啊。”知鹤点了点头,见宋渝舟追问,又补充道,“陆姑娘年岁还小呢,喜欢这些情理之中。”
“今儿你不用跟着我去兵营了。”宋渝舟从马棚里牵出那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视着知鹤道,“那两只狗崽子瞧着才一两个月大,你替陆姑娘好生照顾着。”
从宋府到城外兵营,骑着马用不了多少时辰。
半道上,宋渝舟还遇上了裴子远的马车,那车夫瞧见他,忙扬声唤了他一声宋小将军。
而裴子远听了动静,伸手挑开了翠绿色的车帘,探出半个头来。“渝舟,你今儿怎么骑马来的兵营?”
宋渝舟偏头去望,那不大的缝隙里隐隐有一女子抬眸望了过来,宋渝舟忙收回了视线,手中马鞭轻甩,落在了裴府车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裴子远,平日里你吊儿郎当便算了,若是带去兵营别怪我军法伺候。”
裴子远回眸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裙衫微敞,满目春色的初阳,松开了挑着车帘的手。“渝舟,你等我片刻。”
话音落下,车厢内隐隐传来男子呵斥声同女子小声抽泣声。
宋渝舟轻轻夹紧马腹,白马甩着尾巴往前走了两步,同裴子远的马车拉开了距离。
裴子远很快便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指挥着车夫将其中一匹马解了下来,翻身上马后,架着马行至宋渝舟身侧。
见裴子远跟了上来,宋渝舟再次打马向前。
“渝舟,我心里有分寸。”见宋渝舟似是不想打理自己,裴子远开口解释道,“只是从裴府往军营的路上百无聊赖,我才叫个小丫头同我一起逗趣解闷……”
宋渝舟并未开口,而裴子远却是话头一转,“渝舟,说来你们宋府没什么丫鬟奴仆,你身边就跟着个知鹤,你不明白同她们舞文弄墨的乐趣。”
“乐趣?”宋渝舟见话题被引到了自个儿身上,不得不开口道,“子远,你如今尚未娶妻,身边便留着这么些莺莺燕燕,日后叫嫂嫂知道了该多么伤心。”
“娶妻?”裴子远轻声重复了娶妻二字,平日里宋渝舟也不是没有撞见过自个儿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往日的说辞都是些国尚未定怎能耽于美色,今儿这娶妻的言论叫裴子远甚是奇怪。
“渝舟,你怎么突然提起娶妻一事了?”裴子远催马跟上了宋渝舟的步调,“不过说来也是,再过上两月便是你及冠礼的日子,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不过是随口一说。”宋渝舟不愈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同裴子远纠缠,眼瞧着兵营就在眼前,便轻甩马鞭催促白马跑得更快了些。
这一次裴子远并未催马跟上宋渝舟,反倒握紧缰绳停了下来。
裴子远望着宋渝舟进了兵营,神色略有些晦暗,路边不知名的黄色野花被他身下这只不解风情的棕色大马踩得稀烂,花汁儿溅上了马蹄,染得棕色毛发隐隐发黄。
裴子远弯了食指,贴在嘴边,一道悠远哨声响起。
哨音渐散,一只扑腾着翅膀的白鸽子落在了马背上,歪着脑袋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
裴子远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弯腰捡起那被踩得面目模糊的黄花,动作轻柔,好似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那白鸽子立在马背上,绿豆大小的眼珠子直转着,便是裴子远伸手握住了它纤细的脖子,也未曾挣扎,只是偏了偏脑袋,似有不解。
裴子远似是扯了扯嘴角在笑,又似没有半点表情。
只见他将那残破的黄花塞进了白鸽腿上绑着的信筒里,做完这一切后,裴子远松了手,那白鸽子振翅飞起,在他头顶盘旋两圈后便飞得远了。
裴子远仰头看着那白鸽愈飞愈远,直至在眼中消失了,他才牵着马走向兵营。
兵营内,一身着黑色夜行衣而不是甲胄的男子沉着脸色,避开众人耳目进了主将营帐。
“公子。”那男子见到宋渝舟忙跪下行礼,宋渝舟见到他却是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这黑衣男子会在如今的时间来到黎安。
“宋九,你不在炎京,怎么来了黎安?”
黑衣男子是宋家从前养的一批孤儿,他排行第九,故名宋九。
而宋九早些年被留在炎京,暗中保护着入了宫,如今成了贵妃娘娘的宋听棠。
“如今朝堂上有人提议同古鱼国和亲,陛下似乎也动了收回虎符的心思。”宋九低着头,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逐一告知宋渝舟,“姑娘忧心陛下会对宋家下手,特地让我来黎安告诉公子。”
“荒谬。”宋渝舟放下了手中舆图,冷笑一声,“古鱼国贼心不死,朝中那群老头居然想着和亲,真是荒谬至极。”
平日总是温和着一张脸的宋渝舟难得发了脾气,面上不消看便知是寒意阵阵。
“陛下……”宋九顿了顿,抬头看向冷下脸来的小公子,“陛下这两年身子不大好,虽说没什么大病,却是小病不断。”
“娘娘说,陛下决心立储了。”宋九垂下头去,“娘娘还说,陛下心里属意三皇子。”
宋渝舟抿唇望向一旁挂着的胄甲同悬在墙壁上的长剑,一时没有说话。
宋九低着头,也不敢多言。他只是个武夫,虽说武艺高强,却是不明白朝堂间的争斗。
三皇子分明是宋贵妃的孩子,可是无论是听棠小姐还是小公子,得知陛下心中储君的人选是三皇子后都不是欣喜,反倒忧心忡忡了起来。
“宋九。”宋渝舟垂了眸去,面前的舆图是他看过千遍百遍的,可现在他却一时有些看不出山是哪出山,河又是哪条河了。“你现在便赶回炎京。带上宋七一起。”
宋七是排行第七的,一直暗中保护着宋夫人。
听了宋渝舟的话,宋九俯下身去,正欲称是,却听宋渝舟继续道。
“还有宋八,宋二,宋十一。都给他们传信,叫他们都往炎京赶。”
宋九心底惊骇,如今大炎国境内,还活着的便是他们五人。“公子,我们都去炎京?”
“是,都去炎京。”宋渝舟伸手缓缓将面前的舆图收了起来,“我姐姐,便交由你们保护了。”
“属下明白,宋九这就去。”
宋九动作间带出一阵风来,宋渝舟望着帐营一角许许没有动作。
宋家在军中威望甚高。
陛下疑心宋家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何况如今陛下年岁渐高,愈发痴迷起求道长生来,司星府里的那群人如今更得陛下青眼。
朝中奸臣比比皆是,而宋家虽说素来远炎京,在京中本不该有什么仇家。
可偏偏,陛下疑心宋家惹得朝中那群墙头草总跟着踩宋家一脚。
若是能退,宋将军早就想退了,可偏生偌大的炎国,除了他们姓宋的,竟实在寻不出旁的能镇住古鱼国的将领来了。
宋渝舟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攥紧,他望着面前堆着的事务只觉得心烦,竟是破天荒地起了回宋府的念头。
便只是坐在桌案前看些闲书,又或是同宋夫人闲聊上半日,总归是好过如今坐在这边,满脑繁琐,叫人不想面对。
再不济——
宋渝舟坐直了身子,想起了离府时知鹤说的话。
再不济,替陆姑娘扎个秋千也是好的。
既体现了宋家的待客之道,又叫他暂且避了这些繁琐事务。
宋渝舟猛然起身,出兵营时险些撞上裴子远。
任由裴子远连声唤他,宋渝舟都不曾停下半步,只上了马直直离开了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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