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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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儿书房里悠悠点起灯来。
知鹤歇了一整日,见书房的灯亮了,便提着下午新买的点心过去了。
“小少爷。”知鹤探出个脑袋,“您回来了?”
宋渝舟坐在桌案前,面前摆着一份战舆图。听到知鹤的声音,并未抬头去看,悠悠开口道,“我原先还在想呢,我身边应当有个小书童。”
“小少爷,您这说的什么话。”知鹤举起手中的食盒,邀功似的晃了晃,“水云轩的点心,费了老命才抢到的。特地送来给小少爷您吃。”
“废了老命。”宋渝舟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听了知鹤的话摇了摇头,略有些无奈道,“我还不知水云轩的人同你最是熟稔?怕是你只要提前递个条子便有人早早给你送来吧?”
“小少爷。”知鹤将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打开木质的盖子,一股糕点的清甜便悠悠散开。
若是平日里宋渝舟应当会食指大动,免不了吃上几块。可今日晚膳用得太多,几乎堵到了喉咙,闻见那味道,宋渝舟只觉得反胃,忙摆手道,“收起来罢,今儿没什么胃口。”
“小少爷,这点心得趁着新鲜吃,明儿吃就不如今天这般好吃了。”知鹤嘴角微瞥,口中虽是念叨着,手里动作却是听了宋渝舟的话,将糕点重新收回了食盒里,盖上了盖子。
“那你去瞧瞧陆姑娘歇了没有。”宋渝舟手中笔顿了一顿,“若是没歇下,便送去她那儿吧。”
“哎,我去瞧瞧。”听了宋渝舟的话,知鹤将食盒抱进了怀里,点了点头。
见他毫无不满,宋渝舟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前两日提起陆梨初时还吹胡子瞪眼的知鹤,奇怪道,“怎么,今儿转了性?不同陆姑娘拌嘴了?”
“小少爷,陆姑娘远来是客,我们当主家的怎么能那般小气。”知鹤看着自个儿面前已是娶妻年龄的宋渝舟,突然便操起心来,语重心长道,“小少爷,您也不小了,不能整日只知道领兵打仗,夫人为了您的终身大事可是愁坏了。”
“知鹤,你在说些什么。”宋渝舟手腕一顿,一滴墨点落在了纸上,很快便晕染开来。宋渝舟瞧着那毁了整张纸的墨点,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往下自己那个总是跳脱的书童,“我是愈发看不明白你了,整日不知想些什么。”
“小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知鹤放下手中食盒,往前走了两步,满目诚恳,“从前夫人提起这事儿,您总说不急,如今一晃,再过上几个月,便是您行冠礼的日子,也是时候寻个好人家的姑娘……”
知鹤还愈再说呢,宋渝舟随手摸起案上的一卷书,丢向了知鹤,“就你整日多嘴,快去送东西,晚了陆姑娘该歇下了。”
知鹤抱起了食盒,退得飞快,口中仍旧念念有词,“我瞧陆姑娘就不错,心地善良,还是咱们宋家的表亲,亲上加亲最适合不过了。”
见宋渝舟又摸起了一卷书,知鹤忙垂了头不再多说,飞似得跑出了院子,朝着陆梨初的院子去了,只留宋渝舟一人坐在书房里,对着面前的舆图出神。
烛光轻晃,将宋渝舟的影子投在了窗户上。
宋渝舟偏过头去,视线似乎是同窗上影子对上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烛台发出一声轻响。
宋渝舟似是被那响声震得回了神,敛眉重新看向面前的舆图。
他再次提笔,握笔的手骨节分明。
只是那提起的笔却是久久未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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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姑娘——”知鹤叩响了院门,不等他叩响第二下,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知鹤?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陆梨初的声音顺着夜风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地。
知鹤看向来开门的小丫头,白日瘦瘦小小的,拾掇一番后倒叫知鹤有些瞧不出来了,“拿好给姑娘送过去。”知鹤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潮汐后,扬声道,“陆姑娘,小少爷差我来给您送点心,水云轩的点心在黎安算得上头名。”
“点心?”也不知陆梨初方才在院子里做什么,凑上来时一双脸似是有些泛红,青丝被尽数绾起,垂落在额角的两缕似是被汗水打湿了,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是水云轩的点心。”知鹤垂了眼,“小少爷特地差我送来的,趁着新鲜可以用上两块。”
“点心送到了,那知鹤便先走了。”自打觉得陆梨初不错后,知鹤在她面前别提多守规矩了。
“那便多谢知鹤你了。”陆梨初示意潮汐拿着食盒进了院儿,耳边隐隐有狗吠声,“知鹤,我已经教好了小船儿,不会像今日这般了,你若有空便可以来教教潮汐,怎么照顾它们才能叫它们长得又高又壮。”
“哎。”知鹤难得守规矩了半分,听了陆梨初的话,又猛然抬起头来,满脸欣喜,“姑娘快回去吧,我便先回了。”
知鹤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当中。
潮汐已经将点心从食盒里取了出来,淡淡的清甜香味已经在小院儿当中散了开来。
陆梨初用湿了的帕子静了手,坐在石凳上捻起一块方形糕点来,入口即化,软糯清甜。
陆梨初眼睛亮了亮,将面前的碟子往前推了推,“潮汐,你也吃两块。”
“姑娘,这不合适。”潮汐连连摆手,好似陆梨初叫她吃的不是什么点心,反倒是什么毒药一般。
陆梨初却是强硬地拿起一块,递给了潮汐,“快些吃,可不要叫我催促第二遍。”
潮汐捻着那块糕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她家里便是连口糙米粥都喝不上了,若不是穷困至死,潮汐也不会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只为了换两袋小米。
潮汐小口尝着手中糕点,心中对陆梨初的感激更甚。
月光如银,洒满了院子,难得的静谧。
“姑娘——”一声略有些僵硬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陆梨初同潮汐一同望向声音来源。
是明霭。
“都怪我。”潮汐慌忙放下手中的糕点,跑向了手中正扶着一根圆木的明霭,“我给忘了。”
方才院儿里的三人正在扎秋千——陆梨初动嘴,而潮汐同明霭动手。
只是方才知鹤找上门来,潮汐上前去开门,只剩明霭一人还在那角落里扶着用来搭秋千的圆木。
陆梨初瞧着面色难看的明霭,缓缓站起了身,“今儿便到这儿,潮汐,你们收拾收拾也回房休息去吧。”
“哎。”潮汐手忙脚乱地帮着明霭将那半人粗的圆木横放到地上,“姑娘,我伺候您洗漱。”
陆梨初轻嗯一声,同潮汐一道进了屋子。
方才还喧闹的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只余明霭仍旧站在那儿,僵着脸看向离开的二人。
待两人进了屋子,明霭方才低头去看往常柔嫩的掌心。
白皙掌心当中,新磨出来的黄色水泡分外扎眼。
明霭攥紧了手,裹紧了衣衫,兀自回了房。
而小院上方,似是有雅雀飞过,发出两声难听的叫声。
潮汐打开个窗户,探头出去看,那只雅雀仍旧在院顶盘旋着。
“姑娘,是只乌鸦。”潮汐回眸看向斜靠在床头的陆梨初,“奴婢去将它赶了去。”
“随它飞吧。”陆梨初手中翻着先前从集市上买的话本子,“这有主的黑鸦赶不走的。”
葱玉般的指尖落在书页上,陆梨初手中动作停了停,抬眸看向潮汐,“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待潮汐退了下去,陆梨初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方才阖上了书页,起身走到床边。
弯月悬在头顶,而那黑鸦仍旧同潮汐所说那般,在院顶来回飞着,时不时扯起嗓子来上那么一声,尖锐刺耳,难听得紧。
陆梨初瞧着那只黑鸦,斜斜靠在窗户边,修长的手指按在窗沿上,轻轻点着。
而那黑鸦却像是通人性的,瞧见人了,一个猛子冲了下来,只是冲了一半,似是认出了陆梨初不是它要找的人,又急忙停在了半空中,险些从天上栽下去。
陆梨初瞧着这一切,不由轻笑出声,“还不如鬼界那群只知吃的黑鸦聪慧。”
只见她抬手轻轻一挥,便又关上窗户,躺回了床上。
陆梨初睡得很好,可有些人却不似她这般,能痛快入眠了。
裴子远再一次推开窗户,见派去取信的黑鸦仍旧没回来,略有些烦躁。
初阳跪坐在一旁,手中正在替裴子远泡茶。
“公子,您且坐下安心等着,明霭许是被什么牵绊住了,一时没能传信回来。”
听了初阳的话,裴子远前后走了两步,坐了回去,冷冷望向初阳,“明霭不如你机灵,怎么偏深早上你却被母亲绊住了,没能同她一块儿混进牙婆子的人里去。”
初阳手中动作微顿,猛然跪了下去。再抬头时,一双眼里却是蓄满了泪,“公子,您这话可真叫初阳伤心。”
“夫人那个情形您也不是不知道,时好时不好,奴婢还能提前预知不成?”初阳垂下眼去,话语中悲切更甚,“我知公子不放心我同明霭,可公子,这些年每封寄回炎京的信,奴婢都给您看过……”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初阳抬手掩目,“奴婢对公子的心,难道公子还不知吗?”
“行了。”裴子远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眼,“下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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