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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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渝舟微微挑眉,面前的女子却是巧笑倩然,动作干净利落坐上了自个儿身侧的白色大马。
“小将军,都检查过了。应当就是山上的匪徒,而旁的应该是过路的商人……”检查尸体的士兵很快便抱拳回禀,见宋渝舟投来询问的目光,那士兵缓缓摇了摇头。
匪徒也好,过路的商人也罢,俱是没了气息。
宋渝舟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前方马匹上穿着鹅黄襦裙的姑娘。思忖片刻后,他伸手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留下来,将尸体收检了,若是能联系到家人便尽量联系,至于那些山匪……”
宋渝舟话锋一转,双眼微眯,“把头砍下来,攻寨时带上去。”
那小兵听到后面身形一顿,面上竟是隐有激动神色,“是,我这就去准备。”
“渝舟。”身后马蹄声渐近,宋渝舟回身望去,是副将裴子远。
裴子远从马上下来,立在了宋渝舟身旁,眼中略有不赞同,“如今古鱼国虎视眈眈,朝中更是……”
“子远。”宋渝舟开口打断了裴子远的话。
“这山匪早晚要除,如今作乱到眼皮子底下了,再不动手宋家的脸面岂不是都没了。”
话音微顿,宋渝舟轻叹道。“父亲兄长时常告诫我谨慎行事,可如今,却是有无辜之人因着我的谨慎丧命,子远,我心不安。”
宋渝舟不再说话,抬头远眺。
天地相接处,群山迭起,似是墨迹晕散。
裴子远循着宋渝舟的视线望去,炊烟四起,叠叠重重的群山更是烟雾缭绕,他轻叹一口气,望向前方白马上的女子,“那便是旁的随你,这女子身份来历不明,你就这么把她带回去……”
“子远,你说到哪儿去了。”宋渝舟失笑,“如今天色渐暗,便是这姑娘真的身份有疑也不能就将她抛下置之不理。我已经让人去查她的身份底细了,放心吧,我自有数。”
许是等得有些不耐,陆梨初回身望向宋渝舟,一双眼睛灵动似鹿,“还不动身吗?”陆梨初顿了顿,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她望向宋渝舟一字一顿道,“宋小将军?”
“还不曾请教姑娘姓名。”裴子远上前半步,声音温和,脸上带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陆梨初眼角微垂,视线落在了裴子远身上。
裴子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他虽远在黎安,可见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而他见过的那些人中,更是少有人像面前的人一样,分明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偏偏带着上位者才有的贵气。
只是裴子远心中的怪异念头转瞬即逝,待他再抬头时,马上的人脸上带着笑,轻声道,“我姓陆,是陆太尉的幼女。”
听了陆梨初的话,裴子远同宋渝舟对视一眼。
两人俱是未曾开口。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路,在蜿蜒的山路上留下长长的车辙印记。
陆梨初的马行在中央,姓宋的那小子时不时侧过身子同一旁那姓裴的说些什么。
而那姓裴的,则是时不时回头望她一眼。
陆梨初每每同他对视,便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最是灿烂的笑容。
裴子远再一次忧心忡忡地转过头去,连宋渝舟都有些瞧不下去了。
宋渝舟循着裴子远的视线回头望去,白马上的姑娘似是没想到他也会转过头去,脸上灿若艳阳的笑凝了一瞬。宋渝舟浅浅一笑,可那分明是在对着裴子远笑的人却是猛然拉下脸来,垂下视线,不再看向前方。
“渝舟。”裴子远见宋渝舟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微微偏过脑袋,轻声道,“你也觉得不对劲了?陆太尉分明……”
裴子远停住了,他吞了口口水,舔了舔略有些干裂的嘴唇,“分明因为废太子被满门抄斩了。”
“现在突然冒出个女儿,也太不对劲了。”裴子远声音略有些颤,“你说会不会是……”
“子远。”宋渝舟见裴子远愈发不着边际,开口阻拦。“这个陆姑娘是真是假,父亲回来便会有个定论。”
宋将军同已故的陆太尉是世交,先前陆太尉因罪入狱时,宋将军还曾四处奔走过,只可惜并没能救下陆太尉一家。
“渝舟,我是说,若是这个陆姑娘真是陆太尉的女儿,那同我们同行的应当是鬼才对!”见宋渝舟未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裴子远不由提高了音量。
“裴子远。”宋渝舟有些无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瞧你是先前酒喝多了,尚且醉着,满嘴胡话。”
这裴子远旁的都好,平日做事比宋渝舟还细心些,唯一的不足便是胆子不大,尤其是在鬼神之事上。
黎安虽同古鱼国相接,时常有战火摩擦,但好在有宋将军,城中百姓过得还算富足。
而城中百姓更是不知京中帝王,只识黎安宋将军。
陆梨初坐在白马上,一路上瞧着百姓将前面两人的怀里塞满了吃食。
众人停在了宋将军府前,宋渝舟下了马,走到了陆梨初身侧,伸出一只手。
“陆姑娘,家父同陆太尉是旧识,若是不嫌弃,便暂且在府中住下。”
陆梨初避开了宋渝舟的手,自个儿跳下了马。
她并不意外如今的处境。
云辞当时帮她寻摸身份时,想着的便是能不被怀疑地接近宋渝舟,而那落了难的陆太尉同宋将军是旧识,这样一来陆梨初便能名正言顺地住进宋家。
“小少爷,你怎么先往家来了,未曾先去兵营?”宋府大门缓缓推开,一个书童扮样的半大孩子跑了出来,“夫人若是知道您回来了定特别开心,我去通知夫人。”
“知鹤等等。”宋渝舟唤住了那书童,转身对着裴子远轻轻抬了抬下巴,裴子远会意,领着一行人离开。
知鹤偏着脑袋看着一行人离开,宋府门口很快便只剩下自家小少爷,小少爷的白马,和一个姑娘。
知鹤猛然摆正了脑袋,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微震颤着。
瞧瞧自己发现了什么,小少爷往家里带了个姑娘!
“小少爷,你……”知鹤挠了挠头,“这不妥!你平日做事最是叫将军同夫人省心,怎么这才出去几日便这般不着调了呢。”
“知鹤!”宋渝舟最是知道这不着调的书童平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忙在他说出什么更离谱的话时轻声喝止了他,“快去请夫人,我有事同他说。”
知鹤年岁小,喜怒哀乐俱在脸上。
见宋渝舟发话了,虽不再说些什么,却是先瞪了陆梨初一眼,而后转身跑进了院子。
“陆姑娘,请。”宋渝舟微微侧开身子,白马在他身后轻轻晃动着尾巴,发出轻响。
陆梨初这才将落在门匾上的视线移开,往前走了两步后,突然回身看向宋渝舟。
“多谢宋小将军。”
众人对着宋渝舟多数是喊宋小将军,平日里未曾觉着这几个字有什么。
可这再正常不过的几个字叫面前的小姑娘念出来,甚是挠人。
陆梨初瞧着面前的人耳尖染上一丝红,不由笑出声来。
“陆姑娘?”宋渝舟有些疑惑,不知面前的人在笑些什么。
只是笑靥如花的人似乎并不打算解释给他听,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而后抬脚走进了宋府大门。
陆梨初伸手抚了抚胸口,才缓住了笑。
她偏头看向身侧的人,明白过来为何宋小将军分明是婚配的年龄,怎么到死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想来也是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不过是说两句话便红了耳尖的男子吧。
穿过前院,穿着绛蓝色裙衫的妇人站在堂前,知鹤站在她身侧,远远瞧见了走近的二人,不由撇了撇嘴。
“夫人,小少爷来了。”
“母亲。”宋渝舟脸上的红晕渐淡,来到宋夫人面前时已经变回了平常模样。他恭恭敬敬地行完礼,侧身让开,“这位是陆姑娘,陆太尉的幺女。”
宋夫人面上微愣,见陆梨初正欲行礼,慌忙上前拦住了她。
“知鹤,去书房,将先前收到的信取来。”宋夫人的手是暖的,陆梨初的视线落在两人相叠的手上,目光微颤。
“我先前收到了陆太尉的信。”宋夫人抬头看向宋渝舟,手中却是仍旧牵着陆梨初,“我原还在想,若是你们再不回来,我便差府中奴仆去找,谁曾想,你竟同陆姑娘遇上了。”
知鹤很快便回来了,手中握着已经拆开的信,同一块弯月形状的玉佩。
“可怜见的,你瞧瞧这玉佩,可熟悉?”宋夫人接过知鹤手中的东西,将信递给了宋渝舟,玉佩却是递向了陆梨初。
陆梨初瞧着那泛着绿的玉佩,从怀里摸出另一块来。
两块玉佩恰恰好能合为一体,宋夫人见状拉着她坐在了榻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一路上定是辛苦极了。”
宋渝舟很快便将手中的信看了个大概。
信中陆太尉托宋将军替他照顾幼女陆梨初,信中写明,陆梨初打出生便被送去了江南,少有人知道陆家仍有这么一个血脉。
如今陆家覆灭,只剩这一支血脉,希望宋家能代为照顾。
陆梨初被宋夫人揽在怀里,陆梨初难得乖巧地任由宋夫人轻抚她的额发。
面前的人应当是真的心疼陆家孤女。只可惜陆梨初并不是陆家孤女,云辞的信同玉佩,应当是从死后成了新鬼的陆太尉处寻摸来的。
“母亲。”宋渝舟放下了手中的信,小姑娘被宋夫人揽在怀里,叫宋渝舟看不清她的神情。“军营里还有事,陆姑娘……”
“你且忙去吧。”宋夫人抬起头,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早些忙完,早些归家。”
宋渝舟退着离开了厅堂,在他视线移转开前,隐隐约约瞧见宋夫人怀里的姑娘抬眸望向自己。
宋渝舟停了一瞬,那从初见便显得同寻常姑娘大不相同的女子眼中似有水光闪烁。
可在先前,宋渝舟并未从她身上看出半点伤心。
裴子远仍旧在兵营里尚未离开。
听到动静,忙掀起帐篷一角,着急间险些撞上一旁的小兵,宋渝舟停了步子,抬眸看向他。
“渝舟,我思来想去……”裴子远面色有些许苍白,“那位姑娘不对劲得很,哪有姑娘家瞧见那么多死人还面不改色的。”
“子远。”宋渝舟伸手拍了拍裴子远的肩膀,“母亲那处收到了陆太尉生前的信,信中有同陆姑娘一对的玉佩。”
见裴子远脸色依旧不好,宋渝舟继续道,“陆姑娘的反应许是同她在江南的过往有关,我已经差人给父亲送信,也派人去了江南,你无需担心。”
裴子远似是有些失神,他看着宋渝舟缓缓点了点头,“那……”他语气有些虚浮,目光也没个落处,“那你如今打算如何安置陆姑娘?”
“母亲一见她便心疼得紧,只有先叫陆姑娘在宋府住下。”宋渝舟见裴子远不再似方才那般失了魂,方才继续抬脚前行,“好在宋府仍有空院子,能叫陆姑娘好生住着。”
“可你们先前才遣散了仆从,可有人手照顾陆姑娘?”裴子远跟上宋渝舟的步子,右手成拳,一下一下轻拍着左掌掌心,“若是没有,回头我从府中挑两个伶俐的送过去。”
宋渝舟点了点头,他并未想到这一层,听裴子远这般讲,一时觉得不无道理。“那便多谢子远了。”
话音落下,宋渝舟抬眸瞥了眼西斜的太阳,“山匪的事儿我一人带上一队精兵便是,你先回吧。离开黎安小半月,裴伯母应当也挂记着你呢。”
听了宋渝舟的话,裴子远点了点头,嘴上虽是不住应着,心思显然不知飘到了何处。
天色渐暗,黎安城中渐渐有灯火亮起。
裴子远站在裴府大门口许久未曾动作,还是裴家下人推开门才发觉自家少爷正呆站在家门前,却不知进屋。
“少爷,您怎么站在这儿?”门房探出个脑袋,裴子远望向他,黑色的眼睛同浓重的暮色几乎合二为一。
那门房见裴子远许久未曾说话,只用那黑洞洞的眼睛瞧着自己,心头不住打鼓,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虚浮,“少爷?”
“叫明霭同初阳来见我。”裴子远收回了目光,跨过门槛,走进了裴家小院。
而那门房握着门边,目送着裴子远走远了,方才入门初醒般地应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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