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温把整个事件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

    依然面无表情,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意。

    屋里几人都能感受到许温身上的低气压,屋子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余老爹默默吞咽了下口水,看了一眼陆卓,该说的话他都说完了。尽管他再小心,看样子许娘子也是不高兴的。

    也是,这样的事儿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余老爹爱怜地看了一眼陆卓,这孩子怎就这样命苦?眼看多少苦都吃了,遇上这样好的妻主,怎么偏偏就发生这样要人命的事啊……

    陆倚连哭都不敢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姐姐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你就是知道她生气了。陆倚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用力绞在一起,脑子里空落落的,等着,没人敢说话,只能等着。

    是死是活,怎么死怎么活,都得等着。

    这就是他们男人的命。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不再哭泣的陆归每隔一会儿控制不住的抽噎声,格外明显。

    陆卓死死咬住嘴唇内侧,这时他反而抬眼看向了许温。许温没有任何回应,她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陆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知道他这时候最该做的事:体面地,自己主动请求下堂。再晚一些,脏水就要从自己身上蔓延到妻主身上了。

    没有一个女人会容忍这些,尤其是妻主这样的读书人。

    陆卓记事很早,他记得爹爹还有精神的时候,揽着他说,“爹爹那时候,就想嫁一个读书人。年轻的时候总认为读书人清贵又干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打磨美玉一样打磨自己的品性和德行,爱重自己的仪表和名声,说里说得多好啊。”

    在见到许温之前的十八年里,陆卓没有见过这样的读书人,他几乎都要彻底怀疑爹爹关于读书人的话了,这时候他见到了许温。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爹爹所说的读书人的样子:清贵而干净。

    想到很快会因为他,油腻的女人、饶舌的男人,茶余饭后用那样轻薄的语言谈起许温——。陆卓眼睛红了,他几乎无法继续想下去。

    可是,离开她——

    只是想到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疼得受不住。他不自觉摇头,他不说,他不离开!他就不说,就是离开,也得让妻主说出来,也得是他的娃娃,这个爹爹给他描述过的真正清贵又干净的读书人亲口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不管是不想,还是不能。

    他都要她亲口说,他才会死心。

    不,即使那样,也许他都不会死心。他要——,陆卓觉得有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他不知道他能干什么,他要怎么样呢?

    那道门一松动,满脑子疯狂的想法,一时间所有的黑暗阴沉从他的心里聚拢,在他的眼中闪烁。可,就在抬眸看到她的一瞬间——

    一切阴霾凶狠,烟消云散。

    陆卓突然无力地笑了,整个人都松了下来。他还能怎样?

    当然是成全她啊,他肯定要成全她的啊。

    成全她的清贵,成全她的干净,成全她独善其身、兼济天下的报复,成全她注定登顶的青云之路。

    陆卓翘了翘唇角,看着他安安静静的娃娃,露出一个温柔而苍白的笑。

    他彻底平静下来,再次抬眸望着安静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的许温。

    成全她。

    她的举业,她的前程,都是他想象不到的光明远大。他的娃娃,肯定要干干净净的,走向光明之处。把所有的黑暗和不堪,都远远的,远远的甩在身后。

    他阳春白雪一样的娃娃啊。

    他只是以前太快乐了,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就是她的不堪呢?他没有想过,也许自己就该是她第一个远远甩下的东西。

    自己要做那一块粘在她身上的泥巴吗?洗都洗不掉。只要看到他陆卓,大家就会想到那两个不三不四的女子,碰了他,想到她们离开前说的那些听到都会污了耳朵的话。

    真的脏啊。

    陆卓自嘲地想,他的左手受伤的地方,再次被他抠破流血了,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滴落在堂屋泥地上。

    陆卓若无其事地蜷了蜷手。他该说的,他得让他的妻主干干净净的。

    陆卓开口,嗓子好像堵着什么,他努力平静,可是声音却出卖了他,“妻主,我——”

    就在这时陆归注意到大哥左手的异常,慌忙扯住许温,许温顺着陆归的手指看到陆卓左手的血,此时还在滴答着。

    “你手怎么了?”

    被打断的陆卓好像逃过一劫,又好像在劫难逃。他先是摇头,要说的话却再次哽住了。

    谁知道许温站起来直接执住了他的手。

    陆卓陡然一颤,立即甩掉许温右手,把左手背到身后,“脏!”

    “我来!”余老爹和陆倚慌慌站起来道。

    “血不脏的,我也不怕血。”

    正要上前的陆倚和余老爹一时都顿住,好像哪里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他们都知道陆卓所谓的脏指什么,可是许温好像,似乎,也许并没有往那里想。

    余老爹说不清哪里不对,陆倚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望着两人。

    陆卓也没想到妻主是这个反应,他嗫嚅着,终于吐出来,“……是这只手。”那个女人抓住的是这只手。

    夏日乘凉,村里老人讲的贞洁烈夫的故事里就有被人碰到手的男子,直接剁掉了自己的手,维持了自己的洁净。他的这只手——

    “我知道啊。”许温口气有些无奈,她又不瞎,滴滴答答的血。

    陆卓陡然生出希望,骤然转身望着许温,热切颤声道,“妻主,如果我把这只手剁掉,你还是要我吧!我想跟着你,就想一直跟着你……你还是要我吧……”说到最后,都是哀求。

    陆倚陆归看着大哥的样子,又哭了。

    许温吓了一跳,连一直积压在胸腔里的怒气都被陆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整个吓掉了。她怎么没看出陆卓这么——,“你左手流了点血,你就要直接剁掉?”

    这是女尊国还有什么说法忌讳是她完全不知道的吗?是男子的左手有问题啊,还是男子的血有问题啊?难道这里男子的血好像古代女子的经血,被视为大不洁?克读书人?

    一瞬间,许温脑子转过各种猜测。

    她一边琢磨一边轻声安抚陆卓,“你冷静啊,无论有什么说法都不能因为点血把手剁了。”说到这里牙疼地继续劝道,“你想想啊,你一刀下去,不是会流出来更多血……”总不能是以毒攻毒,以血攻血吧,这可迷信大发了,她努力同光和尘,可这真有些接受不了……

    说到这里许温发现不对啊,上次他左手不也流血了,当时怎么不要求剁手呢……到底是为什么男子左手流血就理直气壮要求剁手,女尊国人脑子这样的吗?她来了这么久了,没发现啊!

    还是因为,许温再次看了一眼陆卓,他处于青春期的缘故,就是这么放荡不羁无厘头。但陆卓他也不这样啊,许温早就发现这里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是没有青春期的,他们直接从孩子变成真正的成人。

    许温伸手攥住陆卓的衣角,生怕自己一时不察,陆卓一时冲动。她转头询问地看向余老爹和陆倚。

    发现两个人同样一脸莫名地看向她,那表情,好像她才是那个让人无法理解的怪人。难道不该是陆卓吗?

    “姐……,你,你……不在意……不计较……”陆倚觉得自己一向聪明的脑子怎么笨起来,他抬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头。

    咚咚两声,可想多使劲了,许温差点以为屋里又疯了一个。

    “姐!大哥被人摸了手了!左手,那个臭流氓直接攥住了,不只是碰到,是狠狠攥住了,大哥当时只顾着捡炭了!”这次陆倚的话流利了,好像刚才那两下捶出了胆气和满腔孤勇,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温。

    “我们穷怕了,心疼东西,明明知道旁边有坏人,还是只顾着东西,没办法,就是穷得人都贱了,当时我也只顾着跟人抢地上掉的炭。看着炭被人捡走,我们心里着急啊,那可是花钱买的炭啊……”

    陆倚说着说着就笑了,好像笑他们自己怎么这么蠢,因为几块炭掉了这么大的坑儿,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你是没看到,筐子一倒,炭一掉出来,我大哥他慌成什么样儿。他什么都忘了,眼睛里就能看到那几块碳!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混蛋臭货早就攥住他的手了,周围人都看见了……”陆倚始终盯着许温讲述,不放过她一点反应,也不放过自己。

    “我大哥一把甩开,可他甩开这个,他身后还有一个啊,那人上来就要抱住大哥,大哥反应很快的,一下子就避开了,但周围那些蠢货看不清啊,他们就非说大哥让两个人摸了——”

    说到最后那个摸字的时候,陆倚几乎是恶狠狠的。

    许温觉得他的声音里含着血。

    “你看呀,大哥说他脏了,他的左手太脏了,怕脏着你,不敢让你碰到呢。”陆倚看着许温,含着泪,脸上却还是笑着,一字一顿问她,“你觉得,我大哥要是剁了左手,你还能要他吗?”

    陆倚说完全身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瘫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许温听完,没有回答陆倚最后的问题。她走上前,伸手攥住了陆卓的胳膊,把他的左手往前抽。

    许温的力气才多大,陆卓摇头,死死把左手藏在身后。

    许温不语,只是看着他用死力。

    终于,她感觉陆卓卸了力气,她一把将他的左手拉到了身前。

    屋子里三个人六只眼都盯着他们俩,大气不敢喘,只有心噗噗跳着。

    许温这才轻轻捧起陆卓的左手,目光轻柔落在上面。

    不说陆卓此时心里感受,只是余老爹都觉得一股酥麻荡开,这样柔软又怜惜的目光,他一个只是看着的老汉都觉得心脏承受不住。

    得亏桌子年轻心脏好,不然不得酥过去。

    更别说她接下来的话了,听得余老爹血都热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不应该剁你的手啊——”许温的声音轻柔。

    屋里人再次屏息,生怕漏掉哪怕一点。

    “应该剁他们的手!剁不了,是我无能,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瞬间,许温语气里的怒气飙了出来,又慢慢收拢起来,依然温声说道,

    “而他们敢,也不过是看我许温无能罢了,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她抬头望着陆卓,笑了笑,难得柔软了语气,平时这样特意软和的语气都是对着陆归的,不管是陆倚还是陆卓都是没份的。

    可今日,她笑着软声像哄陆归一样哄着高高个子的十九岁陆卓:

    “我们的陆卓呀,最干净不过了,再没人比你更干净了。”

    啪,余老爹觉得自己心脏彻底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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