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发现了许温的异常。
当一个人全部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时,尤其是像陆卓这样聪明敏感的人,他怎么会看不出许温的不同之处。
那是一种即使她安之若素,在朝夕相处的人身边也藏不住的——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
他洞察了许温身上最大的秘密。
这个发现反而让陆卓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和不安中。
会不会有别人发现这一点?会不会有人抓住她?藏起她?
一切都归于最后那个:
会不会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院子中光秃秃的枣树上。然后慢慢,慢慢消失了。
陆卓几乎有种要走着去县城的冲动,他去找她!
可是他哪儿也去不了。就是他这样一个像女人的男人,就是他力气再大,县城也是他到不了的地方。
一个男人独自出门就是罪,是走不远的。
即使他的大脚踩得再稳,走得再快,这个世道也不容他走出多远。
心里油煎一样,面上却还是和往日一般。
陆卓拿话宽着两个弟弟的心,尤其是陆归。
陆归不问也不闹,格外安静,只是蔫蔫的,好像被抽光了水的小白菜。
院子外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他跳起来,出去看看是不是姐姐回来了。
他们吃上了大包子,但许温却不在。
陆卓把剩下的包子重新用油纸包起来,放到箩筐里。这样的包子敞开吃陆归一个人就可以吃三个,但他们都只吃了一个。
到底是包子,让他们身上多少有了些劲儿。有了憧憬和盼望的力气。
兄弟三人都没再多说什么,各自洗洗,就回屋了。陆卓坐在东里间,盯着窗子,等三弟睡着。
今天没有月亮,屋里屋外都是一样黑。
陆卓在东里间坐了很久很久。
夜已经深了,他才起身。摸黑走到了家里唯一的柜子旁边。轻轻打开,伸手摸到了许温的衣服。
从下午到晚上,他一直努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安抚着弟弟们。照顾弟弟们吃饭,像往常一样烧水给陆归洗脸洗脚。
这一刻摸到了许温的衣服,陆卓轻轻按在怀里,另一只手的手背覆上了眼睛。
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滑坐在地,靠在柜子上一动不动。
安静地好像睡过去了,又好像死去。
第二天,陆归又跑到村口大槐树下。
一直到傍晚,直到陆卓把他领回去,都没有等来他的许姐姐。
第三天,陆归又去了。
他们的妻主,他的姐姐,没有回来。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她没有回来。
陆家三兄弟的院子一天比一天安静。
这天陆归又要跑去村口,陆倚一把关上了篱笆门,“不许去!”
陆归固执地看着二哥,手死死拽着门上的一截枯枝。
陆倚红了眼睛,“你要姐姐,不要哥哥了?你去等,让人这么欺负,你就是回来前把身上拍打得再干净,你以为哥哥不知道发生什么!你当我和大哥是傻子啊?啊?还是你是傻子啊!人家拿土坷垃砸你,喊你是傻子,你听不见啊!”
陆归依然固执地拽着门上的枯枝,他想去,他觉得姐姐快回来了。他想接姐姐回来!
“行,你有人心,你和她感情好,你去!”
陆倚让开挡着门的身体,“我也去,正好别人嘴里的傻子配上我这个人家眼里的贱人,让人家看个够本,笑个痛快!”
陆归一下子松了手,使劲摇头。
陆倚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别让人看笑话了,就是她回来,也不想看到人家这样欺负你的,会难受的……真的会难受的……”
这些天一直很安静的陆归一下子哭了,他连哭都是无声的,大滴大滴的眼泪珍珠一样扑簌簌滚下来。
他扯着哥哥的衣服无声地哭着。
村子里各种说法都有,不管故事怎么讲,反正都是许温不会回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休书藏在哪儿都有各种说法。
河边洗衣服的夫男,你一句我一句,最近西里村的热闹就是陆家三兄弟了。
“真让赵二家的说准了!”
“还真走了?”“可不!”
“不是说许娘子脑子摔坏了嘛?”
“那可不是摔坏了,不然能给他们三个当妻主!”
“就是人家摔坏了,人家也不会留下呀!人家脸可没摔坏,人家眼睛也没坏啊!”
“你这嘴可够坏的!”
“那你说,人家许娘子长得跟戏台上的状元郎一样,那以后都是要娶公主的!说不定一到城里,就被绣楼上的千金男子的绣球直接砸中了,直接拖进去洞房,以后许娘子就是城里人了。”
大家嘿嘿哈哈笑成一团,许娘子肯定是走的,只要不傻,谁都会走,更不要说人家神仙一样的人品。
就连陆家隔壁的李有福这天傍晚也皱着眉头跟她家老汉道,“怎么就走了呢?她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你看她当时的样子是要走吗?早知道你该留一留啊。”
李郑氏嘟囔道,“那我哪儿能知道啊……人家这么好的人材,那早晚的事儿啊。”
李有福磕了磕烟袋,眉头皱得紧紧的,叹了口气。
“你也别叹气,要是你家闺女,你愿意让她跳这个火坑。”李郑氏朝隔壁方向努了努嘴。
话一落,李有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李郑氏做针线的手一停,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悄悄抬眼覷了当家的一眼,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他们两个人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哪怕李有福再能干,村里有牛的没几家,她就有。可是,她在村里依然硬气不起来,她没有女儿。
这辈子注定绝户。
儿子嫁得再好,她李有福也是村人眼中的绝户头子。
“隔壁什么动静?”李有福停下了烟袋,看着老伴,“陆家二房那边又来人了?”
嘁了一声,“一到用人干活的时候,就想起来还有个大侄子!”语气里很是看不上陆家二房的做派。
李郑氏赶紧嘘他,压低声音,“你小声点,他们家可不是好惹的,人家家里有钱,还有在县城读书的!”
“这样不讲理的人家!”
“那人家大女儿就是读书人,说是就要考上秀才了,以后还要厉害呢,叫那什么——?”李郑氏问。
“举人。”
“哎呦,就是举人,那可就不得了啦!那可就是天老爷了!说是见面都要给他们家磕头的,要当官的!”
“要磕你磕!睡觉!”
李有福把油灯一吹,气呼呼躺下了。李郑氏借着月光,收拾起针线筐子,站到门边,听着隔壁果然声音大起来了。
陆家二房又上门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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