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塔寺安静地异常。
整个塔寺,只有一个房间的灯还亮着,九昱知道,那是巫祝府的占镜厅。
占镜厅内,占恒在一个奇怪的黑笼子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盆的边沿画了许多符咒,盆里堆满了血淋淋的肉块。
占恒捡出肉块,一块一块地往笼子里丢,笼子里传来野兽进食的撕咬声。
听到这撕咬声,占恒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心情更加愉悦,神经质一般地在笑。
弟子入内,再一次将荐书递交给占恒:“师父,那位九昱姑娘又递信来了。”
占恒不语。
弟子拿出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禺’字:“也不算是又来,是一直没走。这回还送上了禺爷的信物,并说……”
占恒放下铜盆,接过玉佩:“说什么?”
弟子犹豫地说道:“她说,若是师父晚上还没空,他们就在门口搭个棚住下候着了…”
占恒将荐书一丢,十分不耐烦:“岂有此理!这是耍赖,耍赖!”
忽然,笼子里伸出一只黑爪子,一把将地上的铜盆扒翻,然后去够掉出来的肉块。
占恒发怒暴走,冲着笼子猛踹几脚:“畜生!畜生!畜生!!!”
弟子吓得跪下:“师父,戒燥戒怒,戒燥戒怒,戒燥戒怒…”
听到弟子的提醒后,占恒开始深呼吸,把怒气压抑下来。
弟子硬着头皮,再次问占恒:“师父是否见一见?”
占恒:“一个鄙贱的商人,让她滚!”
弟子指了指玉佩:“可是,那位是禺爷介绍来的,以禺爷跟宫里的关系……不便得罪啊。”
占恒忍怒,又看了看玉佩:“好,让她进来!我给她好好治治,治成什么样,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门外的大黄已经困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还用手指强撑着:“姑娘,这样耍赖真的成吗?那些有权势的达官贵人对占恒可恭敬了,就算是这样,想入巫祝府的门也不容易。更别说商贾之人了……”
九昱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塔寺的门口。
大黄继续:“有权贵的荐书吃占恒闭门羹的也不少。咱们不是该跟对付柳氏一样,多砸点儿银子吗?”
九昱:“他要的是‘名’,那些权贵和闭门羹不过是他求得‘贵名’的手段罢了。有名则有权,有权则有势,掌控了权势之人的秘密,还会缺银子么?”
大黄:“他要那么高的名声就是为银子?”
九昱拍拍他的脑门儿:“还没想明白?他积累了那么多年的达官贵胄的人脉,得了‘贵名’,为的是得到王上的青睐,踏上‘国师’的宝座。”
大黄一下子清醒了:“我呸,他那样的人,也配当国师!”
一个声音,打破了夜晚,塔寺的门打开了,小弟子从里面走出来,慢慢地走到九昱的面前:“姑娘,家师有请。”
大黄立刻来了劲儿,恭敬牵引九昱走进塔寺。
夜晚里,九昱实在看不清楚占恒府的布局,只有占镜厅的方向微微亮着光。
小云朵出来的时候,到处都是大火和尸首,阿母沙兰朵被绑在柴堆上,火堆边上,有个穿巫祝服的男人跳着神经质地舞蹈。
小云朵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想去救阿母。
阿母却拼命地嘶喊着:“走!快走!”
穿巫祝服的男人转过身,小云朵看到他的脸,正是占恒。
占恒边跳舞嘴里还边碎碎念:“邪祟之人,以火焚之,方得安宁!”
沙兰朵的喊叫声划破天际:“走啊!!!”
小云朵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大火焚烧的声音。
囚牛再一次被这个噩梦惊醒,他披上衣袍,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当他再次出现之时,是站在巫祝府的塔寺门口,囚牛神色凝重,缓缓走向大门。
会客厅里弟子拿着镜子探察九昱和大黄周身,这面镜子和巫祝府占镜阵法所用的镜子一模一样。
大黄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发问:“喂,你们这是做什么,都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弟子不苟言笑:“此乃通灵之镜,凡入府的贵客都要照射一番,有助于稍后的巫法仪式。”
说完,弟子继续用镜子检查。
大黄催促:“唉,你快点儿!”
九昱看向窗外,月亮渐渐升高,时间接近戌时三刻,看月亮的时候,九昱还看到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心中开始疑虑:这么晚了,这个来客一定不简单。
果然,另一个弟子跑过来,与方才的小弟子耳语了一番,并告诉九昱和大黄,他们的师父临时有些要紧事处理,烦请贵客在此稍后。
大黄一下子不高兴了:“什么?说了要见我们姑娘的,如今又把我们晾在这里,你们也太无礼了!”
九昱拉着大黄:“大黄,不得无礼。”
大黄:“可是姑娘……”
九昱摇摇头,示意大黄不要惹事:“我们等。”
说罢,九昱便坐在椅子上,她在想,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到底是谁?
占恒根本都没有回头便知道所来之人乃是囚牛,这天下,唯有灵闕的人可以不打招呼地直接出入他设下层层阵法的塔寺。
若不是王上当年与灵闕的人达成协议,占恒真是恨不得把这群龙妖纷纷收了。
囚牛:“你这些年,做过噩梦吗?”
占恒依旧是面无表情:“没有。”
囚牛:“我有。我常常梦见赵家村的男女老少,从火海中爬出来,向我们索命。”
占恒神经质地笑:“原来龙侯爷此来是为了释梦,好说,请将您的梦境原原本本地叙述一遍。”
囚牛犹豫,缓缓逼近:“当年的占卜,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占恒信誓旦旦:“那是当然!当年如果不屠村,就拿不到龙鳞,龙二姑娘就会命丧黄泉,龙家的爷和姑娘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囚牛眉头紧皱。
占恒声音低沉,步步逼近:“而且,是云纹故意让百姓得知你们龙妖仍在人世的消息,他早就有杀龙之心,反倒是当今王上在保存龙的血脉。这些年来,灵闕得到王上宠信,多么风光。”
囚牛沉默。
占恒声音抬高:“您说,我的占卜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囚牛看着占恒,占恒也缓和一些:“龙侯爷,不痛快的事儿何必再翻出来呢?不如,我来帮您算一算别的吧,一个您最想算的。”
囚牛猛地抬头:“能算出他了?!”
占恒诡异地笑,肩膀抽搐:“咱们再试一试嘛!”
占恒戴上青铜兽面具,在青铜水玉法镜前方跳奇怪的巫舞,水玉镜里出现一个若影若现的影子,这让囚牛都大吃一惊。
囚牛满怀期待,上前抚摸那个影子,激动地问:“以前占卜出来的都只有一团漆黑,如今居然有了如此清晰的影子。狴犴,狴犴就在附近?!”
占恒:“而且是最近刚刚出现的。”
看到这个影子,囚牛满意而归。
占恒送囚牛出来话别之时,被正在会客厅静坐的九昱看到了,九昱并不惊讶于囚牛,她更想知道他此行前来的目的。
九昱聚精会神,努力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唇形,小声地念着唇语,囚牛在说:“尽快帮我找到他。”
九昱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个,囚牛要寻找的他,是谁?
九昱还来不及思考,便被小弟子引着前去占镜厅见了占恒。
九昱打量占镜厅的布置,最后看向青铜水玉镜,占恒用青铜水玉镜照射九昱,镜中映射出小九昱在学堂外偷听、在盐场帮忙翻盐、写账本的画面,这些画面中都有一些奇怪的阴影。
占恒:“九昱是阴虚之体,被邪祟纠缠太久,很难根治啊。”
九昱笑:“传说巫祝占恒堪比国之天师,禺爷更是信誓旦旦,说我这病在巫祝大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九昱满心敬仰,所以今日一直在候在府外,誓要亲见大人。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九昱的嘴巴就像抹了蜂蜜一般,句句说到占恒心坎上,很是受用。
占恒有些得意:“邪祟确实厉害,不过对于顶级巫祝而言,也不是没法子祛除。”
九昱谦卑请求:“国师愿意相助,九昱真是感激不尽。若能祛除邪祟,九昱与禺兄必然重谢。”
占恒一听到“国师”二字,立马亢奋起来:“好说,好说!来,坐好,坐好!我来为你施法祛除邪祟,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九昱盘腿坐在蒲团上,水玉镜正对面,九昱用余光瞄窗外的月亮。
戌时三刻,到了。
占恒戴上青铜面具,开始跳舞,口中念咒,水玉镜发出光,将九昱全身笼罩,在九昱身侧显现出一个黑影,黑影惧怕水玉镜的光,自动挪到九昱身后。
此刻塔寺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便是敲门声,小弟子们纷纷等候在占镜厅门口,低声汇报:“师父,林公公带着禁军急匆匆赶来,让您接旨!”
九昱疑惑睁眼。
占恒掀开青铜面具,叮嘱九昱:“我去去就来,你万不可乱动!若是走火入魔,可怪不得我!”
九昱点点头,看着占恒放下青铜面具,赶往前厅,弟子们纷纷跟上,九昱向一直守在门外的大黄使了个眼色,大黄会意,故意走近唯一一个留守的弟子身边,说道:“哎哎,怎么回事儿啊?那是谁啊,这么大排场?”
弟子本不想理会大黄,只想安安静静地看好九昱,没想到大黄猛得一拍他后背,把他拧回来:“该不会是你们家师父犯事儿了,宫里来人抓他砍头的吧?”
弟子赶紧争辩:“不可能!”
大黄依旧不依不饶:“怎么不可能,那户部尚书大人都被砍了,说不定你们师父也……”
趁着大黄和小弟子纠缠之际,九昱使用巫术,试图将银色丝线探入青铜水玉镜,却没想到,银丝被弹了回来。
九昱拿起遗留的青铜面具戴上,口中默念占恒刚才念的咒语。
这一次,银色丝线顺利探入青铜水玉镜。
九昱心中默念:“龙鳞在哪儿?”
青铜水玉镜没有反应。
九昱怕时间不够,只能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于是继续问道:“方才囚牛所问的人,是谁?”
青铜水玉镜显现出两个字:“狴犴。”
九昱吃力地拉着银线,继续发问:“狴犴又是何人?”
水玉镜显现:“龙之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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