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胡同大部分还是很宽敞的,最宽的胡同宽度都超过30米了。
逛过八大胡同的人会发现,胡同里面不仅能进汽车,还有停车位呢,剩余的宽度还能让汽车正常行驶。
之所以胡同给人留下窄的印象,大概是源于一首《三尺巷》的诗吧。
千里修书只为墙,
让他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说的是某地两家望族争地,官大的那一家人不甘心丢面子,写信给当大官的家人,被官员用诗劝诫,让地三尺,官小的那家人深感惭愧,也让地三尺,形成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六尺巷。
六尺有多宽呢?
根据明清史书记载,一尺大约在31.1c六尺就是186.6c将近两米,也不算窄了吧。
问题是这个故事本事就有问题,随便百度一下,就有七个版本,每个版本里面的大官都换一个人。
这也太扯了吧,而且都是野史传说,涉及这个故事的七个大官的正史都没有记载。
要是真有这事,怎么也不算丢面,不记载吧。
而且这首诗质量也太油了点吧,根本不像是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科举、站在封建士大夫顶端上的人写的,更像是天桥上的街头说书艺人,写的打油诗。
嗯,跟民国鲁省张大帅写的诗也差不多啊,两者不分伯仲,难分高低。
真要是官员写的诗,也不会明晃晃地讽刺皇帝的,哪怕这个皇帝是前朝的。
最关键的是,江大军与其相信封建士大夫的个人节操,更愿意相信他们为人处世的智商。
官小的一家人,怎么就敢跟官大的那一家争地呢,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吗?
而且争地就争地吧,就为了三尺地,两家大打出手,这是看不起谁呢?
不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嘛。
怎么看都有点,乞丐说皇帝用金饭碗讨饭一样。
……
炒豆胡同长四百多米,接近一里路,宽5米,当年整条胡同基本都是蒙古王爷僧王府的一部分。
星转斗移,沧海桑田,多年以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燕子犹在,可是王侯府邸却变成了普通人住的民居。
江大军推着老江那辆中匈合作生产的自行车出门,去胡同粮店买粮,江敬堂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曾经江大军也以为这个时代的中国很封闭,普通人很难接触外国商品,来到这个时代,才发现是自己浅薄了。
就说普通人能接触的吧,市面上就有:阿尔巴尼亚跟曹县的香烟、南美的古巴糖等,江敬堂的那辆匈牙利自行车也是这样的情况。
原本是中国从匈牙利进口一批摩托车,先进来的车架子,等摩托车发动机要进来的时候,赶上中苏交恶,发动机就没然后了。
先前进口的零部件都成了废品,这可不行,有人突发奇想把摩托车改装成了自行车,推向市面。
可惜,市场反馈平平,买的人寥寥无几,有钱人看不上,没钱的买不起。
哪怕不用自行车票、降价也卖不动,后来,百货公司把这些自行车发往外地才卖出去。
实在是普通老百姓被那些外国商品坑的不要不要的,被坑怕了。
别说现在,就是后世,这几个国家也没几样像样的产品。
就那阿尔巴尼亚跟曹县产的香烟,还不如咱们自己的大生产呢,价格还死贵,粗制滥造的古巴糖在外地是好东西,在京城可不稀罕。
也就老江图便宜,买了一辆,比二八大杠自行车都大,除了维修时,没有配件有些麻烦,别的地方也还好。
自行车车把跟车座上,还套着赵秀英亲手打的毛线外罩,这可是连老江家几个孩子都没的待遇。
每次看到自行车上的毛线外套,江大军都来气。
江大军冬天用的手套是纯棉的,两个手套中间穿一根绳,用的时候,往脖子上一搭,两手直接插在手套里。
暖和是暖和,可一点也不方便,写字的时候还要把手抽出来,江大军一直想要副毛线手套,本来赵秀英都答应了,结果家里来了辆自行车,就把本属于江大军的物资给挪用了。
粮店就在胡同里,不远,父子两人也就没骑行,走路过去。
胡同粮店也好找,即便你第一次来,不认识路,闻着酱油味就能找到。
因为粮店胡同就在酱油厂的隔壁,话说这时代酱油咋这么香呢?
当然是后世酱油多数是调制的,真正的酿造酱油反而不多见了。
原因吗,也很简单。
一瓶一块钱的酱油,跟一瓶十块钱的酱油,作为普通人的你,你会选哪一个?
其实不用闻味,用眼睛看一样能发现粮店,随意找个高处,往那一站,朝四周打量。
看哪里有排队的,基本上都是商店,排队队伍最长的,十有八九就是粮店了。
江大军加入排队大军,江敬堂呢,正跟遇上的熟人聊天呢。
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也不知打了几个盹,终于轮到江大军了,他招呼江敬堂过来,又跟正在忙碌工作的王小帅打了声招呼,聊了几句。
别小看这几句话,有了这个,粮店的人给你的粮食就是好粮食。
没有这句话呢,就要看运气了,反正那些碎米陈粮总要发出去的,只要不是短斤少两,给到谁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等江敬堂从车后座上拿着几条编织袋,进粮店后,江大军就走到自行车前蹲下,看车。
父子俩这一套程序都运行好几年了,唯一的变化是江大军以前看的是独轮车跟大排车,家里有自行车后,就改成了自行车。
这时代买粮,不是你有钱有票就行的,还要出示粮本的。
这就跟你去银行柜台办业务,除了需要银行卡、存折外,还要出示身份证一个道理。
至于粮本上的粮食数量跟实际买粮数量有出入,这个极少有人闲得蛋疼去查。
就比如老江家这情况,只要棒子面跟大米,面粉一两也没买,这也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你家要买的棒子面数量,比粮本额定数量的两倍还多?
真要查出来,粮店是处理呢,还是不处理?
而且就一家两家这样的情况还好说,如果十家八家呢,如果一百家、两百家都这样呢?
粮店的人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些私下的勾当,但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很多粮店的人也是这么干的。
不一会儿,一阵粉尘从粮店飘出,这是在往装粮的漏斗倒粮食呢,江家的编织袋就在漏斗下面接粮。
没错,这个时代,一条编织袋也是有价值的,不可能你买一次粮食,粮店就给你几条袋子吧,哪怕你给钱也不行。
接着就是‘嘭嘭嘭嘭’的敲击声,这是粮店的工作人员在敲击漏斗侧壁呢,防止粮食因为返潮挂壁。
江大军停着这敲击的声音,就有些头大,要知道粮店的全称是粮油店,里面不仅有粮食,还有食用油呢。
就在装粮的漏斗不远处,就是储存食用油的油桶,上面还插了一根长长的抽油器。
搁后世,这样的操作能把安全员给活活气死。
但是,这个时候,如果粮店的工作人员不敲漏斗、或者敲得次数少了都不行,是要收到顾客投诉的。
粮店员工收到的投诉次数多了,虽然不会被开除,被调整岗位还是可以做到的。
相比之下,粮食粉尘对食用油的污染问题,都是小问题了。
算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吃了那么多老坛酸菜加火腿肠,也没见出什么大问题。
大哥不说二哥,谁也别鄙视谁,食品卫生,后世也不见得比现在强。
江敬堂把装好的粮食都过磅后,用绳子紧紧系好,一一搬出粮店,然后跟江大军两人合力搬到自行车后座上,再用绳子固定牢固,这一道买粮的程序就算走完了。
江敬堂在前面把着方向,江大军在后面推车,往家里赶去。
“要上进啊,大军,考上大学,当了干部,以后就不用自己推粮食了,”冷不丁地江敬堂感慨了一句。
“当上干部就不用自己推粮食?谁说的,咱们街道办的王主任还自己买粮呢,我都遇见好几次了,”江大军反驳道。
“嘿,那是人家政府里的干部觉悟高,不想麻烦别人,不是不能,你看轧钢厂,不要说厂长了,随便个车间主任、副主任,家里的粮食也都是别人给送到家的,根本不用自己排队,”江敬堂哂笑。
“那我要是考上大学,跟我二舅家表哥一样,毕业分配到那个渡口市,就算我在那当上厂长了,咱家的粮食还得你一人推。”
江大军瞅准机会,把一路上想好的说辞说出。
“那人家也是国家干部,要是你也能考上大学,就算毕业后去川省,以后我自己一个人推粮食,那我也乐意,”江敬堂有些暴躁,把车停下,转身指着江大军骂道:“我看你就是孬种,就是不想好好读书。”
“这些天你又是钓鱼,又是跟你妈说不想上学,又是跟我打听进厂的事,还扯什么同学?我都不惜拆穿你。”
“不就是挂科留级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么点事就退缩了?”
“家里缺你那俩钓鱼卖鱼的钱,嗯,没那三瓜两枣,家里就过不下去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江大军有些尴尬,右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他还以为这些天自己掩饰的够好够深呢,没想到,早被家人看穿了。
幸亏这不是谍战剧,要不然,江大军可能还活不到一天。
也是,一个人突然改变生活习惯,无论你怎么解释没事,周围的人都会怀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普通人尚且都能察觉,更何况父母与孩子之间呢?
有时候,不想说,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因为不方便说而已。
“额,那个,我是不想继续读书了,我就觉得继续读下去,不仅浪费钱跟时间,还耽搁工龄,”江大军索性大方承认,就算否认也得有人信啊。
江敬堂伸出右手向江大军狠狠打去,但挥到一半就硬生生停止了。
他猛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盯着江大军,问道:“为什么呀,说说,凡事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脑子笨,读高一就觉得有些吃力,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了,”江大军赶忙解释,这个理由是他这些天早就想好了的,何况还有挂科留级做辅证。
“脑子笨就不想学了,这不是理由,这只是借口,那要是都像你这样,遇到问题就退缩,咱们国家也不用搞原子弹了,反正没人搞过。”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有可能是老师的问题呢,再说,这不是你英语才学一年吗,这就放弃了?”
父子俩就这么在街头站着,江大军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江敬堂盯得浑身发毛。
记忆里,江敬堂也没怎么打过江大军,但不知为什么,江大军就是有些怵他。
反而经常打骂他的赵秀英,江大军一点也不怕。
但,江大军不能退缩,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等江敬堂跟赵秀英都有心理准备后,江大军休学上工的事情更不可能。
江大军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会让江敬堂多么的失望伤心。
他知道江敬堂对他寄予了多大期望,大红是女孩,就算考上大学,也是别人家的人了,只有他才是家里父母的寄托所在。
江大军也不想让父亲失望的!
但,他又不能跟父亲说明真正的原因。
“好,你也十七岁了,是成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既然你想清楚了,不想继续读书,那就不要读了,明天我就找领导,让你进轧钢厂,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江敬堂出乎意料的没有勃然大怒,把江大军收拾一顿,而是把半空中的手掌轻飘飘的放下,仿佛说的是晚上吃什么好吃的。
但越是这样,江大军知道江敬堂的心里越是难受,他宁愿江大军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川省当干部,也不希望他辍学工作。
反而要是江敬堂真把江大军狠狠地打一顿,江大军倒不担心了。
“我不会后悔的,”江大军十分坚决地说。
仿佛为了表决心,江大军握手成拳,狠狠地击向了粮袋。
只听‘哗啦啦啦’,装粮的编织袋被拍破了,大米正在哗啦啦地往地下漏呢。
江敬堂狠狠地撇了一眼江大军,气的话都没说出来,也来不及说,赶紧蹲下身体,把漏了的粮食捡起,放进上衣口袋。
江大军呢,还在努力扒拉编织袋,让它不要再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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